作者:林木儿
“什么样的都喜欢!各有各的好,喜菊常赏,何错之有呢?”
桐桐的手放在桌子上轻轻的敲着,然后展开一条手帕,“伯父,你细细的数一数上面的菊花瓣。”
这是岚儿的帕子!齐文超一把抓过来,细细的数了一遍,“十六瓣……乃花中名品,怎么了?”
“若是岚姑娘所有的菊花装饰都是十六瓣呢?”
齐文超:“……”哪有都是一个数目的?就是画菊花,作画的人也不会刻意去数画了多少笔,有多少个花瓣吧。
桐桐见他疑惑,就道:“倭国皇族家徽,乃是十六瓣菊花。”
齐文超猛地抬起头,像是要跟桐桐求证什么。
桐桐点头,他才又低头,再确认了一遍,这确实是十六瓣。
“我在茶室里,发现了许多的烹茶器具……说实话,茶道总归是往更好喝的方向在发展。有些东西看着雅,可其实太刻意了。她见我观察茶具,就解释那是唐时的烹茶之法……我便起了疑心!后来,我在院子里发现了暖棚,暖棚里原本放着的该是菊花……”
齐文超点头,“是!养的都是菊花。”
“可花盆不见了,说是没换土,养坏了。其实,我开始也不知道那里放了什么。直到去了寝室,我看到了很多的摆件!喜欢菊,菊却从未出现在正堂、书房或是茶室。哪怕茶室放着许多的绿植,也未曾见到菊花的身影。
这个时节,菊花便是干了,但是花盆应该是放在哪个角落,等着来年发芽才对。怎么就一点痕迹都没有!只在寝室,我看到了她独宠菊。甚至补了一些梅兰竹进去,但新旧一眼可分辨。
齐伯父,喜欢菊花没什么。刻意的隐瞒这个喜好,就有问题了!菊花怎么了……她这么怕被人知道!就如同茶道怎么了呢,非得跟我解释一样。”
齐文超朝后一靠,脖子上的青筋都看的见。
桐桐就继续道:“伯父,我除了猜测,没有别的证据。我想过,叫吉川幸子去辨认……可是,太耽搁时间了。伯父,您信任她,很多东西过的都是她的手。可是,她真的有给您好好存着吗?若是她知道您出事,转移了您的钱财……该怎么办?”
齐文超没言语,脸上有挣扎之色。
“伯父,来之前……我没有犹豫!我知道,对方只要隐匿了您的财产,我就什么也抓不住。那些对您的指责,那些所谓的揭发,就没有物证,你可以不承认你做过的事情。那朝廷又能拿你如何呢?她真要这么做了,就是间接帮了您,也是救了您。这对您,对齐家,都是有利的!如此,阴差阳错之下,很多事情就能轻描淡写的过去了。”
齐文超暗暗点头,是这样的!要是季岚是倭人,且身份不一般,她一定有人手,只要利用她的人手转移了这笔钱。自己虽然损失了,但确实能叫人抓不住自己的把柄。
他看向眼前这个姑娘,目光复杂。
桐桐也看着他,“可是我还是来了,一点犹豫都没有。我不信您与季岚是一伙的,我也不信……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您会只顾私利,而纵容倭人细作。”
齐文超讶异的看她:“你是这么想的?”
“是!”桐桐朝他微笑,“您可能抵挡不了人性中的贪、人性中的色,但您一定有底线,我坚信这一点。所以,我来了,跟您谈谈。也想请旨,放您归府。这一窝细作,能不能全挖出来,靠您。”
说着,她起身,深深的一躬身,“你需得为国除害,代价是您自己。您选您自己,还是选新明,选朝廷,全在您一念之间。”
齐文超一下子便笑了,越笑越大声,“林叔珩呀,当年你送齐民回府,我就知你不是等闲之辈。果然如此!虽早有认知,可每每你总能给我以惊喜。我今儿一天都在想,你能怎么办……你能找出多少证据来。可才到晚上,你便来了。好好好!甚好!”
桐桐继续躬身,一言不发。
齐文超起身,双手将桐桐托起:“林叔珩,你赌对了!我许是变了很多,但总有些东西是不会变,也不能变,更不许变的。你请旨去吧,我出宫,此事我定给朝廷,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桐桐便出来了,一出来便看见小皇帝站在外面。
小皇帝没说话,只朝外指了指。
桐桐跟出去了,站在院子外面说话。
小皇帝问:“他……要是反悔了呢?”
桐桐看着小皇帝,然后笑了,“陛下,情之一字,其用甚妙!我愿意与人谈情分,情分这个东西,是人身上最柔软的部分。况且,情分搁在中间,就像是一个可上可下的台阶。
只从求真馆这一个地方查,他贪下来数目就不少。再加上其他的……估算着,齐文超这些年贪下来的,怕是得以千万两银计。
您说,这要是真金白银,随便往那里一埋,或是往哪个湖里一沉,咱们上哪找去。朝廷需得用银子,而齐文超呢,他便是该死,可咱们心里其实都清楚,齐渭心思纯正,并未参与;齐民单纯,不经世事。到了如今,他不想给儿子们留一条好退路吗?
可怎么留退路呢?我就带着情分上门了。往好了说,我愿意相信他有为朝廷之心;往坏了说,他自知罪责难逃,只想安排好后人。
所以,他为何要跑!没有证据,难道不能杀人吗?律法不能擅杀,可若涉及通倭呢?他又不蠢!怎么选,他很清楚。”
小皇帝想了想,然后扭脸看了对方一眼,这个话说的可以说是非常坦诚。她没有丝毫迂回,就这么直白的告诉他。
这一点,特别像是父皇。父皇教导自己,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
他一直以为,只有至亲之人才不用避讳,却没想到,而今一个臣子站在自己面前,说出口的都是从心底掏出来不好对人剖析的话。
而且,她一个年轻姑娘,看自己的眼神……透着一股子慈爱。
霎时,他就一个激灵:晚上还是少出来的好!祖奶奶莫不是发神威了,借着臣下的口来教自己的?
然后他担心的问林叔珩:“有没有觉得‘嗖’的一下,汗毛都竖起来了?”
小风一吹,这寒冬腊月的,当然会冷的嗖嗖嗖的!
于是,桐桐就点头,“有!”
小皇帝一个哆嗦,留下一句:“你看着办吧!”然后就跑了!跑了一半又回来,“那个……你的煞气还是不够!”没我那杀人如麻的祖奶奶煞气重!
桐桐:“……”不着四六的混账东西!这说的都是什么呀!
第166章 万里扶摇(65)一更
桐桐不仅把齐阁老放回齐府,便是齐渭,她也一并给送回去。
暗夜里,只有一盏孤灯引路,这条出宫的路在齐渭的眼里如此的悠长。
桐桐没瞒着他,一路走着,一路低声将事情告诉他:“……很意外,但好像又在情理之中。之前那个案子,刑部一直有人在追查,并没有放弃。现在,我只是下了判断,但是……毫无证据。所以,此事这么去办……也着实是情非得已。”
齐渭朝父亲的方向看了一眼,手在袖子里攥成了拳头,“林大人,说什么情非得已。这还是你看着两家的交情,给了我们这个机会。此恩如同再造!你见识广,心思细腻,且看人少有带偏见的……你说是,那便一定是了。能提前洞察,还能补救,否则……齐氏一门,还有什么颜面活在这个世上。不用朝廷判决,我们都该以死谢罪。”
桐桐也看了一眼齐文超的方向,叹了一声,没再言语。
齐家被围的严严实实的,桐桐亲自将两人送了进去。
秦敏迎出来,“大人……”
桐桐吩咐秦敏,“送齐阁老去岚姑娘所在的院子。”
是!秦敏很恭敬,“阁老,请随下官来。”
桐桐跟齐渭站在原地,目送齐阁老离开。
齐渭看着父亲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见,他才道:“我父母感情一直不好,我父亲养外室,此事我一直知道。好些人都好奇,说你是长子,且已经成人了,为何不能维护你的母亲。也有人说我这个人一味的怕我父亲,重父权,重家族,跟新明的很多东西格格不入,我从未反驳过。”
桐桐没言语,不外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罢了!家事外人很难洞悉。
齐渭轻笑一声:“听老管家说,我父亲……年轻的时候曾经爱慕过一个女官,两个人该是两情相悦。我父亲跟家里说,要娶对方,人家女官也答应了……可惜,那位女大人早前审过一个杀人案,当时判了杀人者死刑。案子没判错,只是罪犯的母亲只那一个孩子,不忿儿子的死,在女大人查勘河堤的时候,混在百姓中,突然跑过去,将女大人给撞到河里,当时水流湍急,没有救过来。等打捞上来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桐桐:“……”这件事跟齐夫人有关?
“当年,我母亲爱慕我父亲,她是想看看我父亲这个摈弃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力要娶的女子是个什么模样。她去了女大人任职的县……看到了一个极为温雅的女子。人人都夸那大人温柔绵软,待人和气。她心里不服气,就说了几句……不太好的话。说那都是装的,该杀人的时候不是还一样判吗?她这样的,是没遇到那厉害的,遇到厉害的叫她好瞧……好巧不巧,被判死刑的囚犯的母亲就在县衙附近……整日里想找茬,听到这话往心里去了……后来就出事了……”
齐渭不住的摇头,“我母亲的性格你知道,她就那样。其实,有她没她,就凭着那做母亲的一直寻衅,这样的事一样会出也不一定。当时,我父亲并不知道我母亲曾偷偷去看过他的心上人……是后来成亲了,生了我们兄弟俩了,他们夫妻吵架,我母亲说漏嘴了……我父亲才知道的。本来感情便不好,自这之后更不好了。我母亲一直说她并没有害人,只是说了几句气话,人家要报复,她说不说那些气话,一样会去报复……可我父亲认为,若没有人去刺激那人,对方是不会这么极端的……”
桐桐问说,“岚姑娘像那个女官?”
“老管家说,性情上挺像的。”
桐桐摇头,“不!不像。”也许最初接触会觉得有觉得有几分相似,但后来,接触的多了,一定知道,一点也不像,“一个人性情可以温雅,但骨子里,那位女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过五关斩六将,考中了女官,没有在京城的衙门里图清闲,她下了州县,做了一地父母官。她审案不出纰漏,杀伐果断;她能去查勘水利,保障民生。这样的女子……谁能与她肖似?”
不过是打着旧爱的幌子,为贪花好色找了个遮羞布而已。
好似只有这么说了,他就在妻子面前占理,在儿子们面前有父亲的威严,便是走出门去,也不怕人指摘了。
齐渭一愣,然后自嘲的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你这个人呀……一针见血!对!你说的才是对的。那般的女子,学是学不来的。常年在内宅之中,又怎么敢比那个历州县的父母官呢?”
桐桐没再言语,转身走了。对齐渭而言,去接纳他有这样一个父亲,需要时间。
从齐家出来,她又到了安置岚姑娘的外宅。
宅子的门开着呢,守在外面的人说:“林大人,黄大人在里面。”
黄千蕊是桐桐通知的。
桐桐应了一声,就推门进去了。书房的方向亮着灯,显然,黄千蕊是在检查书房里的书。
她推门进去,黄千蕊回头,才要放下手里的东西过来见礼,桐桐摆手,“忙吧!私下别多礼了。”说着就走过去,问说,“发现什么了吗?”
黄千蕊转身递了一些画来,“您看看这些画……都是小纸片上,像是书签一样夹在书里的。好似并不出奇,就是随笔画的……但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桐桐伸手接她翻出来的类似书签大小的纸片拿起来,然后对着灯细看,这确实是随笔画的。有的画的是这屋子里的案几,有的画的是茶室的盆栽,还有画着这屋子里的书架的……
黄千蕊站在边上,“好似无聊没什么可画,随便画了一些,像是草稿一般……唯——致就是西洋风格的写实的画……而今会这个画的也很多……”
桐桐朝后退了几步,看看案几,再看看画中的案几。然后上手用手指量案几的长宽高这些数据,再用手在图上比划。
之后又把画中的所有事物与现实中的实物相比对,这才看了黄千蕊,“你很细心,洞察力也非同一般。”她点了点这‘书签’,“你的直觉是对的,这个画确实有问题。”
什么问题?
“等比例。”
等比例?等比例缩小到画上。
桐桐点头,“这屋里有尺子之类的东西吗?”
没有发现。
“徒手等比例缩小……”桐桐‘啧’了一声,“很有意思。”
黄千蕊明白了:“我就说呢,总觉得哪里怪!现在可算知道哪里别扭了。就说呢,这一股子潜在京城的细作,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之前我一直想不明白!我觉得一个封疆大吏的身边,什么消息会不知道了呢?为什么非要混到京城,难道多撒网吗?您这么一说,我懂了!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东西的图纸……”
桐桐赞赏的看了对方一眼,“倭国是个岛屿国,他们与海洋为伴,什么东西能叫他们更有安全感?”
“船!战船!咱们的战船优于他们……所以……”黄千蕊看向那个图纸,“这是……怕技艺生疏了,平时练习用的。目的就是在需要的时候能将咱们的图纸等比例复刻过去,或是为了携带,等比例缩小带出去……”
“军械、战船!”桐桐将‘书签’装起来,“你继续查,我去办点事。”
是!
桐桐急匆匆的,奔着金宅去。
金镇北在家正打发雷霆,银子都送走了!剩下的那点就放在一个小匣子里,成色还不是太好的那种。
这会子他拍着桌子,头上真的能看见升腾的白气,这是气的狠了。
四爷坐着没动地方,“您何必这么大的火气呢?您有儿子,什么就都能有。您要是没儿子,有什么都是虚的。您只说想要什么,儿子都给您办到。银钱这东西,放在库里还得找人看着……您别盯着它了!以后,儿子养您便是了。您那俸禄呀,爱养谁养谁。以后但凡有想要的东西了,您只管找儿子。但凡是您需要的,儿子一准给您弄来……”
“你少哄老子!老子就是太信任你了,才被你摆了这么一道。”金镇北指着自家这熊儿子,将桌子拍的啪啪啪的响。
老二金双城被关押了一次之后,回来也没得好。被他老子抽了一顿鞭子,现在伤才养好!他是才准备重整旗鼓,做他的金家二公子去的,却发现家里真穷了。
他又不是老大,还能做生意赚钱。而今,家里穷了,就是他穷了。这怎么能忍?
您老人家也别只抽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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