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木儿
桐桐就觉得身边的大奶奶张氏夹菜的筷子一顿,本是要夹豆腐的,结果却夹了鹿肉,塞到嘴里了。
张氏是牙不好,时常右边面颊肿胀,吃饭菜自是挑拣软烂些的。而大太太喜欢吃肉,做儿媳妇的不吃肉,在大太太看来大概是因为自幼便吃不起,偶尔得肉食,也轮不到她吃,因而,难免小家子气。
桐桐便夹了豆腐,又给张氏夹了一块,然后低声吩咐站着的丫头:“将冻豆腐再拿些来,大奶奶牙疾发作,今儿的鹿肉筋多,我也嚼不烂。将它撤下去,回头卤了吃。叫厨下剁些肉泥,一会子我与大奶奶汆丸子吃。”
是!
大姑娘忙将鹌鹑蛋捞起来放在大奶奶面前的碟子里,“我是知道的,说疼就疼,说不疼就不疼……难缠的紧。”
张氏带着几分赧然:“当真就是如此!才还好好的,说疼就疼上来了,一闪就又过去了。”
用了饭,时日不早了,便都散了。
出来的时候天又飘起了雪,小曹氏一路叽叽喳喳,“这么好的日子,该饮酒的。姑姑,今晚许我们温些酒吧……”
“刚回来,不累么?”曹氏不许:“都早早的歇着吧。”
金迩就说:“小酌几杯而已,关着门自家喝,喝醉了就睡了,有甚妨碍!”说着就跟大儿子说:“两人不得过半斤,无碍。”
金锐只笑:“是!父亲,我看着呢。”
曹氏回头瞪了小曹氏一眼:“胡闹!”
金迩又说坠在最后的小儿子:“你们不可饮酒,三年内都不许饮酒。”
“是!记下了。”
曹氏回头说二姑娘:“你们父亲既然答应了,那也许你饮一盏葡萄酒,不可过量。”
金玲忙应了:“是!”
大太太听着朝西边去的二房你一句我一句,再扭脸看向老爷。
老爷说:“太太早些歇了吧,我去前院歇息。”
大太太‘嗯’了一声,未曾阻拦:“已经吩咐美芽、美叶备下热水了。”
金达未言语,转身走了。
大太太带着孩子们回屋,先说女儿:“回去歇着吧。”
等女儿走了,又说儿子们:“该科举用功,给你们成亲,是为了叫你们收心的,不是叫你们整日里在内帷厮混的。”
金铮躬身拱手:“母亲教训的是,儿子知错了,这就往前院书房去。”
走的时候拉弟弟,金钟却嘀咕道:“成亲自然是为了传宗接代,繁衍后嗣的……不在内帷,母亲何日能抱孙子?”
将三奶奶刘氏臊的满面通红,眼看就要哭出来了,他才被他兄长拉出去了。
留下刘氏站在婆婆面前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大太太将刘氏打发了:“回屋去吧!千万记着,敦促丈夫读书要紧。他得了功名,自有你的好处。一味的留他在内帷,这不是正头娘子的做派。”
刘氏应诺,低着头逃也似得疾步出去了。
等人都走了,大太太看向大奶奶张氏:“你嫁进来几年了?”
“四年!回婆母的话,四年了。”
“四年了,无所出……倒也不急。”大太太坐着上面,看着儿媳妇,“可这四年,你也该学会大大方方处事。在家中做奶奶的人,想吃什么都不敢要,这家里何曾亏待过你?”
张氏忙跪下:“婆母疼爱,何曾亏待?是儿媳愚钝……”
“你这般模样,高朋满座中你可敢言语?假使有一日,你随着男人去任上为官,你可能应酬来往?”
张氏:“……”
“你在闺阁上尚有贤淑之名,怎生进了家门,却全然不同。”
张氏:“……”她将头埋的更低,眼里有泪不敢掉。
大太太看见就生气:“你起来吧!谁家晚辈动辄下跪,趴在地上像个什么样子?”
张氏起身,踉跄了一下,这才告退出去了。
李婆子赶紧递了金银花茶过去:“有些燥,喝这个正好。”
大太太叹气:“张侍诏在翰林院几年了?”
“八年!”
“八年了!”大太太叹气,“九品官做了八年,怎生就升不上去呢?原指望靠这个岳家提拔,能给铮哥儿捐个官,谁成想……”
那岳父竟是个窝囊的,使不上劲!
第1066章 红宇琼楼(8)一更
腊月初六,金家大姑娘及笄。
一方富户,来往客人亦是不断。早半月已有采买之人四下里踅摸,务必要将这及笄礼办的体面起来。
早起金家大门大开,鞭炮声不绝。客人络绎上门,参加及笄礼为真,好奇这金家哥儿冲喜是否真还魂亦为真。
女眷们都在猜度哪里来的女子,好运道的嫁给了秀才公。
今儿天格外的冷,便是有客,两人也未曾早起出门,直到半晌寒气不重了,这才拾掇好,四爷去外院,桐桐往内院。
一出来,就有客人带的丫头婆子不议论了,从廊下探出头来看。
“这就是四奶奶?”
“是!正是四奶奶。”
银翘撩起了正厅的帘子,朝里面禀报:“四奶奶到了。”
里面的客人都朝外张望,就见屏风之侧闪过一窈窕身影,等人绕过来,顿时叫人眼前一亮。洒金小袄石榴裙,金步摇不摇不晃,当真是仪态万千。再看那眉眼,杏眼桃腮,顾盼神飞,嘴角含笑,形容可亲。
一说话就含着笑音儿:“贵客临门,失礼了。”
大太太说她:“既知失礼,还不告罪?”
桐桐笑意不变,团团行礼:“告罪!告罪!”
曹太太就说:“都是亲近人家,何罪之有?快过来坐。”
“舅母您圣明。”桐桐就挨着曹家舅母坐了,然后看着厅里的客人,“大伯母心疼她侄儿,我若早起,大伯母训斥,不好好将养,跑出来作甚!你一日不请安,难不成我能怪罪了你?长辈有训,我岂敢反驳?今儿知贵客临门,早早便起了,扒着窗户听音,就是不敢出来。好容易等到时辰了,巴巴的跑来,大伯母又训斥于我。”
说着,就起身对着大太太行礼:“好叫您知道,出门前给您侄儿穿戴暖和了,用了热汤热饭,这才送到前面去见客。今儿是大姐的好日子,贵客临门,好生热闹。您莫要半路打发我回去照看您侄儿,容我松散半日吧。”
厅中的客人哈哈便笑。
有位太太就笑道:“这正是大太太慈悲,对晚辈宽容之故。”
大太太点着桐桐,跟客人说:“我就说,只要我家四哥儿康健,我必如珠如宝以待。桐姐儿是个有时运的,只是顽皮了一些,只剩下些精致的淘气。”
然后假意训斥:“还不与客人添茶,只会耍嘴。”
桐桐便应声,提了茶壶,喊张氏:“我不认客,劳大嫂引荐引荐。”
张氏如木头般站在大太太身侧,才说话的工夫,大太太已经不悦的看了张氏三次,越是如此,张氏越是拘谨。
桐桐伸手把张氏拉走了,——的去给客人见礼。
应酬了好几位夫人,人家也给了见面礼,这才到了一位夫人身边。
张氏介绍说:“这是史家舅母。”
是史县尉的夫人,大太太的嫂子呀。
桐桐给见礼斟茶:“原来是舅母呀?失礼了。”
史家夫人接了茶,上下的又打量了一翻,从手上摘了银镯套在桐桐手上:“拿着吧,可怜见的。”
史家夫人侧后方坐着个十三四的女孩,穿一身鹅黄的衣裙,圆团团一张脸。
“这是史家表妹,月娥。”
“月娥表妹。”
“表嫂。”
两人行了礼,张氏赶紧给引荐下一个去了。
史家夫人看向所到之处尽皆笑声的姑娘,再看看坐在自己身后的女儿,心里微微叹气:运道而已,奈何?
中间更衣,史家夫人去了东院。
大太太跟过去,姑嫂之间才有工夫说点体己话。大太太拉了侄女的手,叹了一声,“我何尝不想月娥在我身边,我照看着。可那境况当真是不好,冲喜之前把寿衣都穿上了。早起哈出的气都是凉的,连请来的太医都说不中用了。
可谁能想到,新娘子一进洞房,四哥儿竟是睁开了眼。不过一晚上的时间,一个退烧了,一个能坐起身要水喝。这不是命里的缘分是什么?而今说什么都晚了!”
史家夫人叹气:“也怨我,当时说了许多气话。”气小姑子说了这么个短寿的,要害了女儿。等一收到体面的退婚婚书,她深觉侥幸。
谁成想,这哥儿命不该绝。
而今也只能说:“好运道!四哥儿前程无量,这姑娘便是孤女,也都不算是辱没了哥儿,是个好的。若有一比,倒好比才嫁去贾家的那位王家姑娘。”
“哪个?”
“凤哥儿。”
大太太倒是不曾见过:“……自从出嫁,再未曾回过京!未出阁时,一年还去两次侯府,那气派真真难忘。姑母她老人家如今也已是国公府第的老封君了……”
“可不正是!俩府尊着,儿孙孝顺,当真是一等一的显贵。”
大太太难免怅然:“虽离京不过半日路程,可总有家事羁绊,竟是不能回。”
史家太太看了小姑子一眼,拉着小姑子的手:“也是委屈你了,按门当户对来说,当日将你许给……以你的品性,去谁家也是当家立事的好手。只是……家中困顿,金家又豪富,这才委屈了你。”
这些年不回京,不外乎是她丈夫白身,儿子科举又无甚起色,她自觉低人一等罢了。
“你哥哥也已经在打听了,铮哥儿捐官之事,需得从长计议。”史家太太说着,声音就低了下来,“我已经打听好了,贾家二房珠大爷已经娶亲,娶的是金陵豪族李家的姑娘,这位珠大奶奶的父亲乃是国子监祭酒……”
“当真?”
“当真!”史家太太一副与有荣焉的语气,“珠大爷年岁轻轻,十四上便中了秀才,又有岳父指点提携……”
大太太难免酸涩:“贾家当真是……”
史家太太知她心中的不平之气,当年宁国公府丧了当家主母,续弦倒是不挑门第。贾史本是姻亲,史家旁支女若去做续弦,未尝没有机会。
后来不知什么缘故,那府里竟是选了破落户人家的尤氏。
那尤氏如何与自家小姑子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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