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好伞
温度开始急速下降,暗处响起缓慢的流水一样的声音。
天地都被黑暗黏连成了一块，仿若一块流动缓慢的半液体化的海。
猩红的一团恶鬼在甲板上滚来滚去,身躯被无数双冰冷的手抓住，有些融合得不是很好的魂魄像流水一样从黑色手指的指缝间流淌下来。
惨叫时而像女声，时而像男声，有时候又像是某种野兽的哀嚎。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恶鬼尖叫着道歉求饶，涌动的魂魄颤巍巍扒着地面，竭力想要远离对面的青年。
但不论它如何努力,猩红的魂体在甲板上抓出深深的痕迹——带着古老岁月痕迹的木板被抓破之后,底下依旧是阴森森的怨气在向上攀爬。
船身被怨气蚕食,同等的痛意传递到恶鬼身上，被扯开撕咬的痛苦遍布全身。逃不掉挣不开,它贴着甲板地面哀哀哭叫，但无论它如何丑态百出的求饶,站在这片狭小昏暗空间里的青年,仍旧只是垂着一张苍白而五官模糊的脸。
若有若无的视线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注视过来。
倏忽,恶鬼想到了取悦对方的办法。
它挣扎着将自己撕开，开膛破肚——杂糅的魂魄一个一个被它从本体中撕下来，这是三千年来它横行于冰原上所吞吃的食物，有大妖，有仙族，也有人族的修道者。
不同种族的魂魄被缝合在一起，在漫长的时间里变得界限模糊,杂糅成一团可悲的怪物。
“我还给你——我这就还给您——求求您直接让我死吧——”
恶鬼痛哭流涕，在自己吞吃的无数魂魄中搅弄，寻找三千年前它因为贪婪而冒险吞下的那一小片格外特殊的魂魄。
和它这三千年来所吞食的魂魄比起来，那点残魂本该微不足道。但仅仅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残魂，就已经足够它从一只游荡于战场的恶鬼变成称霸整个冰原的大妖。
它当然知道这片残魂的主人是谁。
也知道事情一旦暴露，它将会被三界数不清的强者追杀。
但它仍旧抱有侥幸心理——恶鬼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还能见到残魂的主人，那位三千年前就已经在魔渊深处陨落的救世剑仙。
恶鬼将自己的魂体撕得乱七八糟，满地都是缝合后尚未被完全同化的残魂在爬。
它哭得几近崩溃，惊恐的发现自己已经没办法把谢扶蕖的残魂从自己体内挖出来。那片残魂被它吞下肚子太久太久，已经和它的魂魄融为一体。
自怨气中舒展出来的手臂显然耐心不佳，已经再度抓上它的魂体；怨气丝丝缕缕浸进猩红魂魄之中，将它也染上了晦暗的红。
在察觉到自己正在被阴冷的怨气污染，恶鬼发出了尖利的哀嚎声——在李松萝的视角里，就只是一团四分五裂的史莱姆在尖叫和乱爬。
史莱姆身体上的那枚荧光粉马赛克蘑菇标记格外醒目。
李松萝通过刚才的观察，顿时觉得这团‘史莱姆’也不过如此，顶多就是尖叫的花样要比前任拔舌妖君多一点而已。
至于暗处那些爬来爬去的黑色手臂，李松萝倒是并不觉得恐怖。
李松萝扶着谢扶蕖的腿站起来，摸到谢扶蕖腰上的时候顺手摸了一把谢扶蕖的腹肌。
暗处窸窸窣窣的流水声寂静了一瞬。
李松萝抽出青铜匕首，一鼓作气插到红色史莱姆身上！
插歪了。
前任拔舌妖君好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谢扶蕖把它固定得像一个标本。而这团‘史莱姆’显而易见有些不好固定，在甲板上扭来扭去，令李松萝难以定位。
青铜匕首插歪的瞬间，恶鬼嘴里逻辑混乱的哀嚎消音了两秒。
李松萝毫无愧疚之心的把青铜匕首拔出来：“我准头这么好都能插歪，看来这是你命中注定要被我多捅两刀的报应。”
说话时李松萝瞄准蘑菇印记快狠准的一刀下去——
正中红心！
那团红色史莱姆骤然炸开！
李松萝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根本来不及躲避；变故突如其来，李松萝眼前视线一黑，耳边骤然炸开许多声音。
都是那些被恶鬼吞食的魂魄的声音，有临死前挣扎求饶的，也有宁死不屈咒骂不已的，无数声音重叠汇合，吵得李松萝脑子里嗡嗡作响。
【灵魂进度百分之三——三——三——】
系统的提示音只读到一半便卡住，同时甲板上的最后一片界限模糊的昏暗也彻底被怨气覆盖，这片天地坠入了和魔域深处一样死寂的黑暗。
所有的声音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消失，唯有李松萝一个活物的心脏仍旧在跳动。
系统覆盖的界面在李松萝视线里闪烁了一下，所有的文字和数字都变成了混乱的乱码，不过数秒，乱码变成了信号不良的雪花——最后彻底在李松萝视线里消失。
系统不见了。
视线所及，到处都是深幽的黑暗，李松萝感觉有冰冷的气息——好像是呼吸声——拂过自己脸颊。
她茫然睁大了眼睛，同时脖颈和手背，甚至连脚腕上，都感觉到了冰冷的呼吸舔舐过去。
“谢扶蕖？”
李松萝试探性的喊了一声前世，同时抬手打了个响指。
从前世那里继承来的技能并没有因为系统消失就跟着消失，随着响指声落地，李松萝指尖冒出火焰。
火光亮起的瞬间，李松萝松了口气。
虽然知道贴自己这么近的只有可能是谢扶蕖，但是完全看不见的
情况仍旧令她有些惴惴不安。
她举高火焰往旁边照了照：除去火光照亮的小范围外，两步开外的地方仍旧是深幽的，光线无法穿透的黑暗。
一把青铜匕首正掉在甲板上。
李松萝分明记得之前这片甲板木板都被红色史莱姆抓烂了，但现在出现在火光照明范围里的甲板却光洁如新。
她弯腰捡起青铜匕首，同时在心里犯嘀咕：这是什么情况？系统话说了一半就消失不见了，这残魂到底是算收集到了还是没有收集到啊？
因为系统背包不见了，所以李松萝只好暂时将青铜匕首放进自己背着的斜挎包里，顺带又喊了两声谢扶蕖的名字。
周围安静得连一点回声都没有。
李松萝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话又说回来，她没什么好怕的。
她拍拍衣角，举高火焰，随便选了个方向往前走。
随着李松萝往前走，四周的环境也开始变化。
光线越来越亮，同时还有海浪声和风声传进耳朵里。李松萝抬头往上看，只见最开始被谢扶蕖撞烂的那根船帆已经变成了一根全新的船帆，帆布洁白得像海面上涌起的浪花。
天空中仍旧阴云密布，高处隐约的天光中盘旋着长尾广翼的大鸟。
甲板上开始有人走动——也有可能不是人。
因为李松萝看见一个三米多高的女人，嘴唇两边长着长度超过下唇的獠牙。
船上的活物来去匆匆，有些妖直接穿过了李松萝的身体。李松萝惊奇的盯着刚刚穿过了自己的那只妖，故意的走到了另外一只妖的必经之路上。
对方全然看不见她，神态自若的穿过了她。
这算什么？
幻境？
还是梦境？
但是李松萝记得自己没有点上白色蜡烛。
她困惑又想不到理由，不过这里环境还算明亮，李松萝干脆垂下手臂熄灭了火焰。
她在甲板上走来走去，绕了好大一圈才终于找到通往下层的入口。入口是一扇看起来就很沉重的铁门，李松萝试着往门上撞了一下：没有撞到，她像孤魂野鬼似的直接穿过了那扇铁门。
很明显是谢扶蕖造的船。
因为二层的布置实在是太现代风了，吊灯用发光灵石替代，成排的房间上贴着门牌号。
李松萝没有去外面坐过轮船，不过在一些课外读物上见过轮船的横截面示意图，很多豪华游轮的大众化装修就是这艘船二楼的风格；只不过娱乐区被改成了武器堆放区，李松萝甚至还看见几个妖在那里对战。
看起来蛮弱的。
李松萝只扫了一眼，感觉无趣，移开目光，穿过房门，一间一间的走过去。
每个房间里都住着十个左右的妖，有的在休息，有的在包扎伤口。他们好像刚刚结束了一场战争，大部分人都很沉默和疲惫，空气中弥漫着血液和草药的气味。
偶尔能在房间里碰见衣服上缝满红色羽毛的巫祝，正在用看起来非常原始的方式为伤患处理伤口。
走到某个房间时，李松萝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其中一个兽型特征看起来很像狮子的高大男妖——看他身上的铠甲和首饰，似乎身份颇高——他苦闷的喝了一口酒，压低声音：“吞日魔尊的本体被拖在仙界，一时半会来不了。”
“但是千面魔君使用妖术，唤来了魔尊的分身。魔尊光是出现分身，就已经足够恐怖了，我当时在战场上，连喘气都不会喘了，没想到……却和没事人一样挥剑。”
“我觉得他肯定不是人族，人族不可能强成这样，委实有些可怖了——”
在说到那人的名字时，男妖出于畏惧，没有明说，只是将其含糊了过去。
但是另外几人都明白他说的是谁。
只有一位存在，可以像魔族的魔尊一样令群妖畏惧到连私下都不敢直呼其名。
男妖：“我怀疑他是多族混血，他一定有魔族的血统。”
除了魔族，男妖想不出什么样的种族血统可以孕育出那样强大又擅长杀戮的怪物。
他说完之后，发现对面的几个同盟居然无人接话。不仅没有妖接话，甚至同盟们垂下了眼皮，连和他对视都不敢。
屋内骤然铺开一层幽冷的气息，男妖脊背僵硬，额头与脖颈上惊出冷汗。
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却不敢回头——剑刃独有的银光划过，他脖颈上缓慢浮出血红一线。缓慢的，男妖脑袋往旁边歪斜，歪倒的角度越来越大，最后啪嗒一声从脖颈上坠落，在血液喷涌中滚到甲板上。
‘咚’的一声。
声音在这间过分安静的房间中清晰极了。
其他妖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目光只敢看着地面。
昏暗的天光从高处窗户照进来，抱着酒坛的无头男妖尸体还保持着坐立的姿势。
唯一站着的青年立在晦暗不明的光线中，长过肩膀的乌发用发绳扎了一个敷衍随便的低马尾。
第42章 吃掉我吧他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