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让朕来 第1253章

作者:油爆香菇 标签: 穿越重生

  看这对叔侄,再活一百年也不费劲儿。

  沈棠作为996的社畜国主,不敢说自己能活三百年,活个一百五十年总没问题。一百五十年,中间一百年平稳统一大陆,后面二十多年细心培养继承人,若这一百年发展不错,她甚至可以在位期间就完成社会改革。

  眼下是不成了。

  她时间不够。

  沈棠承认自己缺人,但没缺到不挑剔。

  她也不喜欢强扭的瓜。

  贺述被沈棠这番话呛得无言,似乎没想到沈棠对祈善维护这般明目张胆。他眼神微动,沈棠抢在他之前道:“元良的文士之道,我一直都知道,这不足以动摇我的想法。”

  贺述:“……”

  茶炉响起,沈棠给自己沏了一杯茶,一点儿没有见外的意思:“有一事请教。”

  她主动岔开话题,贺述也顺着。

  “沈君请讲。”

  “贺家主为何要屠杀这么多世家大族?”

  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是挺重要的。

  贺述难道就没想到此举太拉仇恨了?

  即便沈棠因为贺信而放过兄弟俩的身体,此战遭殃的各族残余会不计较?他们不仅会恨着发兵的吴贤,还会敌视布下这一局的贺述。贺述哪来的信心,他一定能全身而退?

  贺述道:“两军交战,死伤常态。”

  除了沈棠这朵奇葩,以前的军阀干仗屠城都是基础操作,典型就是当年的郑乔。屠城不只是为了杀人,更是为了嘉奖兵卒。屠城从来不是目的,搜刮民脂民膏,狂敛城中财富才是根本。此战一样,不过是被屠杀的人从寻常庶民变成了这些大族罢了。

  横竖都要死一批人。

  杀一万得到的财富跟杀一百的一样。

  他杀一百省点儿力气不正常?

  沈棠道:“你没有说实话。”

  她直白的应答让贺述措手不及,端茶水的手都顿住了,瞥眼看向祈善,啧啧称奇道:“世人不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跟你祈元良结识多年的沈君竟如此轻率?”

  这个问题,沈棠替祈善挡了。

  “勾心斗角,夹枪带棒,这些技巧是能力不足之人的捷径,我不需要。”沈棠轻描淡写,眉眼间却透着令贺述心惊的自信狂傲,而她目前也确实有这个资本,“直来直去省时间,每日那么多事情等着我处理,哪有那么多功夫去揣测旁人话外之音?”

  这话也是敲打贺述,说话简单点。要是她理解有误导致贺述吃苦头,怪不得她。

  贺述面上不见被屡次呛声的怒色。

  唇角反而勾起几分真诚笑意:“实话?倘若贺某说因为厌恶就杀,沈君可信?”

  沈棠不假思索:“相信。”

  贺述:“……”

  帐内空气陷入某种怪异氛围。

  贺述绷紧的脊背松缓下来,那是主动卸下戒备的预兆:“实话就是厌恶,世家推崇且奉为圭臬的礼法教条、人伦道义,倘若这些东西是正,贺某与家弟这种情况又算什么?它们容不下异端!贺某正是最大的异端。”

  贺述这个人的存在就是不被允许的。

  兄弟俩,一开始就只有一个“贺述”。

  “贺某早慧,一岁便能记事,沈君可知那种痛苦?”贺述讲起自己的心路历程,看似与答案八竿子打不着,却是推动他走到这一步的初心,“父亲给我们这具身体取名为‘述’,却不知还有个儿子就在旁边,没有名字,无人看到,无人触碰,从蹒跚学步到牙牙学语,全是一个人扛下来的。这个儿子最惶恐的时候,连个拥抱安慰都得不到……”

  直到,他获得了“身体”。

  文气化身承载的身体。

  作为主体的弟弟体弱而他却康健。

  二人的生父却为了所谓利益,选择兄弟中身体康健的他继承“贺述”之名,美其名曰为家族考量,家族需要一个健康的继承人。

  明明是为了利益牺牲了真正的“贺述”。

  年岁渐长,他发现虚伪的人不止是他父亲!以他父亲为典型的这群人最喜欢用礼法教条铸造尊严高台。高台之上,受人顶礼膜拜,享天下养,高台之下,尸骨成山。

  贺述从不认为自己是高台上的一份子。

  或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贺述逐渐意识到乱世之源似乎不止是那些军阀,除了犯禁之武,还有乱法之儒。哪怕后者一直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匡扶正义为毕生志向,但结果呢?繁琐礼教不能教人向善,森严律法也没能让天下安宁,他似乎生活在一个巨大的骗局之中。贺述早早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不对,但他无法控制这些危险念头的萌芽。

  “沈君可有亲自施粥?”

  沈棠道:“有。”

  贺述发出哂笑:“在粥棚排队等领粥的人,他们有几个知道他们本不用站在这里等人施舍?他们本该有田耕种,四季温饱,年头好的时候还能加餐添衣?害得他们失去这一切的人,其实就是夺走这一切又假惺惺施舍他一碗粥的人?他们不知道!他们甚至还会为这人歌功颂德,赞其大义。试问,这样愚弄人还试图将自己美化为正统的虫豸,岂有不杀之理?”

  沈棠因为贺述美丽的精神状态沉默了。

  贺述收敛癫狂之色,笑意更冷。

  “……更何况,杀了他们,不也正中沈君下怀么?因为当年旧账,沈君不得不善待谷公旧部,连带着以上南为首的各家大族也得以保全。纵使建国初期夺了他们的族田,收了他们隐瞒的佃户,他们真有伤筋动骨?”

  “沈君,您该欢喜才是。”

第1109章 你能发电吗?(下)

  贺述的话让空气为之凝固。

  沈棠一扫刚才的轻松,眸光沉沉直视贺述:“作为世家之人却说出如此疯癫狂悖的话,贺家主,孤是否能将它看做投名状?”

  “自然——”贺述笑容微妙地拉长调子,态度诡秘地道,“是不能的!倘若这算投名状,贺某成了什么人?打仗是真,战败是真,技不如人是真,但是顺手替沈君除掉心腹隐患也是真的。沈君,您凡事当断则断。”

  贺述的评价让沈棠忍不住发笑。

  她这些年只听到有人说她过于狠辣,没听人说她对世家宽容。做出评价的人还是世家族长,这就很难评。剥夺族田,清查佃户,这是沈棠在不掀桌的前提下,下的最狠刀子。再重一些,不知多少人会对她群起而攻之!

  康国朝堂可有相当比例的世家子。

  国家运转离不开他们,在完全能替代他们的人出现前,她不能一刀子将人扎死。

  对贺述的蛊惑,她无动于衷。

  开玩笑,要是沈棠认可了贺述这话,不仅是默认贺述的未来归属,同时也替贺述背下屠杀上南郡世家的黑锅。只要背下这黑锅,沈棠再想开疆拓土,那些势力的世家将会是反抗最激烈的群体。世家这个群体有着一定软弱性,会为了利益弯下膝盖,但被触及利益的时候,他们也会爆发出恐怖的破坏力。

  甚至不惜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心甘情愿牺牲一人,保全一族利益。

  沈棠当国主的这些年,她跟世家频繁打交道,偶尔也会惊出冷汗——那年给世家摆鸿门宴的自己,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即便时光倒流,她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不将世家打压下去,康国发展不起来。

  这些年,世家都挺乖巧的。

  背地里有点小动作,但都被沈棠借着御史台解决了。双方目前的战绩,沈棠赢多输少,不咋吃亏。她心里清楚,风平浪静只是暂时,自己迟早会将他们彻底解决掉。

  心里存着掀桌念头,行动上还是友好的。

  因此,沈棠拒绝贺述甩来的屎盆子。

  “威在于不变,惠在于因时,机在于应事,战在于治气……不论是御下治国还是行军打仗,道理都是相通的。当断则断不假,但要断在恰当的时机。”沈棠道,“眼下时机不成熟。我只是有些不解,贺家主作为一族之长,何故与自己利益过不去?”

  沈棠故意岔开话题。

  按照贺述的心路历程,倘若他没有撒谎,沈棠勉强能理解他的转变。通俗来讲,贺述因为自身情况特殊,无法真正融入世家这个利益群体。他是随时能被抛弃,被千夫所指的,再加上童年时期无人关注、毫无存在感留下的心理创伤,所以迫切希望能被接纳。

  唯有这样,他才能获得一点儿安全感。

  崔孝的情况也有点类似,渴望被人关注,渴望被人认可,更渴望被主上接纳。沈棠给予他的信任与安全感是吴贤不曾给予的。

  沈棠明白这点,一直尽可能满足他。

  贺述无法从家族亲人获得这份安全感,内心也未曾将自己视为群体的一份子,自然能更理性看待问题,跳出阶层局限。看得清归看得清,但背弃阶级这么彻底倒是意外。

  要知道贺述作为家主是既得利益者。

  贺述眸光复杂看着沈棠。

  幽幽道:“沈君还真不是个讨喜的人。”

  问的问题太冒犯了。

  沈棠不打算追根究底,只想将问题含糊过去——一番交谈下来,她并不是很想招揽贺述,至少不适合眼下的康国,贺述身上的矛盾太尖锐了,即便要用这人,也要等她真正砍世家大动脉的时候——贺述却摆出谈心架势,某些话他甚至没跟贺信说过。

  贺述说起了一桩旧事。

  他所处的贺氏只是祖上分出来的旁支。

  大宗早些年曾经营规模不小的茶叶生意,尽管只是族中进项之一,却有茶田数万亩,佃农难以计数。他所在这一支分出来之后,也分了点家产。贺述接管了家族,曾认真了解大宗这部分的经验,发现分支账目不对。

  沈棠很给面子问:“哪里不对?”

  贺述道:“是价格。”

  茶田的规模是靠着收购和开荒扩大的。

  收购价格偏低,开荒支出更是小得惊人。

  贺述以为有人做假账,他没有选择打草惊蛇,而是隐瞒身份去实地调查。结果就发现了账面价格低廉的真正原因!负责此事的人做了假账,对方做的账面价格比实际支出要高了六成,也就是说对方中饱私囊六成。

  高了六成,账面价格居然还偏低。

  “沈君可曾听闻‘淫梦戏猴局’?”

  沈棠面色一沉,明白了怎么回事。

  “贪污的这人做了局,利用极低代价勾起庶民的贪婪,与本地官吏同流合污诬陷他们盗窃银两,抢占了本该属于庶民的田。这样还不足以摆平麻烦,有田的卖田,没有田的只能自卖自身,甚至有几家被逼自缢。”

  贺述得知此事,第一时间处理主事人。

  归还茶田,归还银两。

  这本该是贺述应该做的。

  结果那天有近千人对他跪拜,发须花白的老丈激动到磕破额头,所有人喜极而泣。

  这是贺述首次直面这种荒诞氛围。

  他是贺氏家主,罪魁祸首,被歌功颂德、顶礼膜拜,而他们不过是拿回本属于他们自己的东西,还要对人卑躬屈膝,感激涕零。

  他们难道忘了这些年的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