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鸩离
在水泥台面后面靠墙的位置,则摆放了一整面木头货架子,上面一格格地放着针头线脑、火柴、香皂、肥皂等等日用品,靠角落的地方则放着几个深褐色的大缸子,里面装着酱油醋和各种散装白酒,一进去就能闻到酱油醋和白酒的味道。
这会儿不早不晚的,供销社门口没什么人,里面的售货员无聊地拿起苍蝇拍子,一边懒懒散散地拍着苍蝇,一边打着瞌睡。
肖窈走进去,往台面上看了一眼,点心只有两种,一种是寸长,黄黄的,有点像胖胖的薯条玩意儿,另一种是拳头大小,圆圆的像饼干一样的玩意儿,上面有些许裂口,有不少芝麻,闻着倒挺香的。
肖窈指着那两样东西问:“同志,这两样东西叫啥,一样给我来三斤。”
“你连江米条、桃酥都不认识,你一个乡巴佬有钱票买吗?”售货员是个身形有些胖胖的三十来岁妇女,她上下打量肖窈一眼,脸上满是遮掩不住的鄙视。
这人长得漂漂亮亮,穿得衣服看着也挺新的,连江米条都不认识,不是乡巴佬是啥。
肖窈也不生气,从兜里掏出两张大团结,若干市斤点心票糖票等等,啪的一下砸在她脸上,“够买了么?”
售货员莫名被砸,本来还挺生气,想跟眼前这个嚣张至极的女人大吵一番,却听见那女人幽幽地说:“人都是相互尊重的,我不认识江米条,不代表我没钱票买,你上来就说我是乡巴佬,我有权向你的领导投诉,说你端着资本家的姿态,看不起咱们无产阶的劳动人民!现在局势紧张,到处都在精简职工,你对顾客态度不好,不好好对待工作,有的是人想做你的工作!你最好对我客气点,态度端正一点,不然我真找你的领导进行投诉举报,你吃不了兜着走!”
售货员到嘴的话卡回了喉咙里,的确,她的工作本就惹人眼红,这工作既轻松,又能利用职位的便利,存一些别人买不到的好货或者残次品,给自己或者亲朋好友留着买。
多少人巴结着她,想从她的手里买好东西,也见不得她好,巴不得她下岗,好代替她的位置。
遇到肖窈这样不惯着售货员的硬茬,售货员也只能悻悻地把玻璃罩子打开,拿上一个椭圆形的大铁皮铲子问:“今天供应的六样点心就剩这两种了,你两样都要?”
“对,江米条、桃酥一样买三斤,分成半斤一封包装,水果糖也是一样买三斤,同样包装,另外给我三包大白兔奶糖,四包大前门烟,打四斤酒,分成两斤装……我没有酒壶,另外出钱买你们的酒坛子,白砂糖、红糖、鸡蛋啥的,也一样给我来点......”
肖窈一气说完,又补了一句:“再给我三罐麦乳精,六罐水果罐头。”
这些东西,大部分是给屠宰车间两位主任的,她买完工作,以后要在这两位的手下干活,该奉承的地方得奉承,免得以后进厂上班,被他们穿小鞋,上个班都不开心。
剩下的东西,则是给李师傅儿子买的。
她跟李师傅只是买卖工作关系不错,不过在她物资丰厚,明知道对方处境不好的情况下,她也不介意发发善心,做个好人,多个朋友。
等售货员按照她的吩咐,把糕点糖果之类的东西,全都用油纸封成小封的包装,在上面用麻绳打好结,又麻利地打酒找零,肖窈拎着一堆东西走出供销社,已经去了半个小时。
她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从空间拿出五十斤装的大米、五十斤装的白面,撕掉外面的包装,装进一个大麻袋里,再把数好的一大叠大团结塞到那个麻袋里,然后又在附近一处花坛里坐了十几分钟,一手扛着麻袋,一手拎着各种糕点东西,提前十分钟到达李师傅家的筒子楼下。
没想到的是,李师傅也提前十分钟在楼下等她,他的身后没有他说得两个主任。
李师傅看她扛着这么多东西过来,连忙过来搭把手说:“张主任、汤副主任一会儿就到,我想着你要拿钱粮过来,提前在这里等着你,免得他们两位看见,有诸多话头......”
他后面的话没说,肖窈心照不宣的把装有钱和粮食的麻袋递给他,“你先数数钱合不合适,再掂量掂量粮食够不够秤。”
“够秤了!”李师傅长年杀猪,对斤数很敏感,许多猪,他一拎就知道有多少斤,其他东西也不例外。
他把麻袋扛到筒子楼靠角落的偏僻位置,打开麻袋,看到里面成捆的大团结,赶紧拿起来,紧张地用手指沾了点口水,一张又一张地仔细数钱。
直到连数三遍,确认数目正确,他这才一脸喜气地仔细检查麻袋有没有洞,确认麻袋完好无损,他把钱放进麻袋里,又去看两袋五十斤装的大米和面粉。
从那透明的米粮袋里,他看到白面白净如雪,大米晶莹剔透,他不用拆开包装,就知道这是精品的好大米、好面粉。
这样好的米面,通常有价无市,一百斤的精细米面粉,在黑市都得卖上五十块钱以上了。
李师傅惊呆了,没想到眼前的姑娘这么厚道,钱不差分毫不说,粮食给得也是最好的米面。
这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头,出手如此阔绰!
肖窈看他不说话,又把自己买的奶糖、江米条、桃酥、半斤红糖、一罐麦乳精,一包大白兔奶糖,两罐水果罐头塞他手里,“李师傅,钱我是多拿不出来了,不过我家里有一些吃得,我拿一些给你,等你儿子做完手术,身体康复了,你拿给你儿子吃,让他补补身体吧。”
顿了顿,她接着说:“正所谓吉人有天相,你不惜砸锅卖铁,卖掉工作也要救你儿子,老天爷一定会开眼,你儿子的手术一定会成功的!等你儿子彻底好了,你要是想继续回肉联厂工作,到时候厂里要是有什么工作岗位,我会第一时间帮你留意,你和你的儿子还年轻,一定会有机会再回肉联厂工作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李师傅因为儿子病重,这段时间没少到处去亲朋好友家,求姑姑告奶奶的借钱,借到手里的钱却寥寥无几。
很多的时候,他不是遭到各种拒绝,就是各种推脱,甚至遭受白眼辱骂,他被寒了心,为了救自己的儿子,这才不得不把自己赖以生存的工作给卖掉。
原本李师傅是不抱希望能卖五百块钱的,因为很多人说来买工作,顶天给个三四百,多一分钱都不愿意拿。
如今眼前这个陌生的姑娘,不但多给了钱粮,还贴心的给他儿子拿了这么多好东西,又这么安慰他,这让这段时间尝遍世间冷暖的李师傅,感动得眼泪直流。
一米八五的大高个儿,在肖窈面前哭成泪人。
李师傅抽抽噎噎哭道:“姑娘,你叫啥名儿?你对我们家的大恩大德,我李德顺没齿难忘,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会带领我全家,好好的报答你。”
“我叫肖窈。”肖窈头一次,当着外人的面儿,正当光明的说出自己的名字,没有用肖大芳的名字,“李大叔,别说什么报答了,咱们相识一场也算是缘分,如果有机会,我们也可以当成朋友亲戚走动走动嘛。”
她是客套话,李德顺却是当了真,他在心里默念了肖窈一遍名字,擦着脸上的眼泪,笑着道:“肖同志你说得对,等我儿子病好了,我一定会带着他和我子孙们上你家来,多跟你走动走动。”
肖窈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原地站了几分钟,两个年纪在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不急不缓地走了过来。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个子不高,戴着眼镜,看起来有些斯文的男人,名叫张广昌,是屠宰车间的正主任。
走在后头的,是一个身形跟李德顺同样彪悍,面相有些凶恶,看起来就不好惹的男人,名叫汤一国,是屠宰车间的副主任。
两人走过来,李德顺就迎了过去,“张主任、汤副主任,劳烦你们二位走一趟了,这位就是买主,您看,你们要不跟我们上楼去做个见证?”
“不着急。”张广昌说完,看着站在他身边的肖窈,一脸惊奇道:“听老李说,你这女同志力大如牛,老李跟你掰手腕都掰不过你,真的假的?”
“真不真的,张主任试试不就知道了。”肖窈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扬起自己纤细的手臂,示意张广顺试试。
“胆子倒挺大啊!”张广昌哈哈一笑,“不用试了,老李在我手下工作十多年,他说得话,我完全相信,你既然敢买他的工作,敢去做那屠宰工,想来是有几分真本事在身的。”
建国前的抗战时期,就有不少身手矫健,力气比男人还大的女同志们,一个个穿梭在战场上奋勇杀敌。
面对凶残的敌人,她们不仅不会退缩,反而越战越勇,令敌人闻风丧胆。
这样的女英雄不在少数,她们的事迹也广为流传,在抗战结束以后,很多女英雄选择嫁人生子,回归家庭,隐没于百姓大家之中。
这不代表她们忘却了曾经的本事,也不代表建国以后,不会有别的女同志比男同志更厉害。
张广昌见多识广,对于一个女人拥有男人无法比拟的大力气,且有那个胆子去干血腥的屠宰工作,他心里除了一些诧异以外,没有太多的惊讶。
第43章 街头偶遇
肖窈适当拍马屁, “张主任您说笑了,我胆子再大,也越不过两位领导去。两位领导百忙之中抽空来给我和李师傅作证, 可见两位领导对咱们肉联厂的职工十分的关心和关注,肉联厂有你们这样的好领导, 是工人们的福气,也是我的福气!等我进了肉联厂, 还望两位领导多多关照。”
她说着,把手里分成两部分的烟酒糖点心水果罐头啥的, 分别递给张广昌和汤一国,“这是我家里吃不完的一些点心糖果,放在家里没人吃也会坏掉,我就拿了一些出来,两位领导要是不嫌弃的话, 可以拿回家给家里的老人小孩儿吃吃。”
张广昌、汤一国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出一点诧异。
这女同志看着年纪轻轻的,人情世故上面倒做得很老道,她刚才那番话, 就已经说得他们二人心头十分满意。
作为厂里的领导, 他们一天到黑都在忙工作,要不是知道老李家里困难, 老李以前在厂里上班,没少请他们抽烟喝酒吃饭,他们跟他的交情不错,他们哪时间管车间职工的私事。
这年头,哪家哪户过日子都不容易,吃不饱饭的人大有人在, 谁家会有多余的点心糖果吃不完。
这女同志明摆着是自己去买东西来给他们,又怕别人看见说三道四,这才找了个借口把东西给他们。
她如此上道,让面相看起来凶恶的汤一国也缓了脸色道:“女同志,你是哪里人?怎么好好的,想起来买老李的屠宰工工作?”
“我是平陵县人,家里出了一些事情,我无法再在那里呆了,只能来榕市找份工作做。”
肖窈半真半假道:“现在找份工作做可不容易,我也是碰巧听人说李师傅在卖工作,虽然屠宰工这工作听起来又累又脏,不过我不怕吃苦,也不怕受累,这才找着亲戚,想方设法地借钱,来买李师傅的工作。”
“我听说老李的儿子治病得花好几大百块钱,你要凑这一大笔钱,挺不容易吧?”汤一国恍然大悟,心直口快道。
“是不容易,我借了好多亲朋的钱呢。”肖窈含含糊糊道。
张广昌盯着说话的肖窈,面露迟疑:“我好像在哪听过平陵县,女同志,你看着也挺面熟。”
“怎么不面熟,长得好看的漂亮的女同志,不都跟仙女一样。”汤一国笑道。
肖窈笑而不语,也不忙着做自我介绍,她猜张广昌可能认出她是‘肖大芳’了。
李德顺适时咳嗽一声道:“时候不早了,张主任、汤副主任,你们看......”
张广昌摆摆手,“我跟汤副主任一会儿还有事要去做,楼我们就不上了,你们自个儿写个买卖合约,该写名字就写名字,该摁手印就摁手印。”
“好嘞,就依二位领导的。”
李德旺扛着麻袋要往楼上走,顺便找纸找笔,被肖窈给拦住了,“李师傅,你等等。”
肖窈变戏法似地从自己随身背得布袋包里,掏出两张A4白纸,一个盖章专用的红泥,对他一笑,“就在这儿写吧,让两位主任帮我们写,你那楼太高了,我懒得跟你往上跑一趟。”
李德顺:......
她倒挺积极的这些玩意儿居然早早的准备好了。
张广昌胸口别着一支英雄牌钢笔,他是读过高中的人,文化程度比五大三粗的汤一国高,买卖合约当仁不让地让他来写。
楼下没地方写字,李德顺干脆半蹲着身体,把自己宽厚的后背给张广昌当桌子来写字。
张广昌询问了肖窈的名字,年龄,按照正常的买卖流程,起草一份某某自愿卖肉联厂屠宰工的工作给某某,钱款大约是多少,已结清钱款等等。
当然具体给了多少钱,李德顺跟肖窈一致不愿意说实价,张广昌也不勉强,没写具体金额。
等到张广昌写好买卖合约,拿给双方看,确认无误后,双方在各自的合约上写上自己的姓名,摁上手印,合约就算起效,肖窈工作到手。
解决一个大事,肖窈长舒一口气,再三跟张广昌、汤一国二人致谢,“感谢二位领导给我和李师傅作证,等我进厂上班,一定会好好工作,努力跟上两位领导的步伐,为咱们肉联厂干下一番事业。”
这样拍须溜马的话,张广昌二人平时没少听厂里的职工说,不过那些话大多是给别的车间和别的领导说得,他们屠宰车间,虽然是厂里的重点车间之一,却因车间满是血污油垢,工人们一个个脏兮兮的,厂里其他车间多少看不上他们车间的人,觉得屠宰车间的工人都是大老粗,除了一身蛮力,没啥文化,胡搅蛮缠的,连带着他们两个车间领导也同样被看低一等。
现在被一个长相特别漂亮的女同志拍马屁,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张、汤二人都乐呵呵的。
张广昌提醒道:“小肖同志,你别光说好话,这两天好好休息,做好心理准备,周一凌晨一点准时上班,进了屠宰车间,不管你是女同志还是男同志,你该完成的工作,得你自个儿完成,没人会帮你。”
今天是周六,明天周天,厂里例行放周末一天假,周一上班。
肖窈知道屠宰车间的工作,要从半夜开始起来工作,主要的工作就是把半夜送到屠宰车间的生猪牛羊、鸡鸭鹅什么的,连夜放血、开水烫毛,分割猪牛羊肉等等。接着绝大部分切割好的新鲜肉类,会被送往整个市和省里周边许多个城镇百货商店、副食店、供销社、一些便民市场等等,少部分肉类留在厂里,做成各种肉罐头、腌制腊味食品......或制成药品等等,销往本市、本省、全国,甚至还销往国外。
屠宰车间的工人,要从凌晨一点开始工作,一直忙到上午十点或者中午十二点下班,相当于上夜班。
工作辛苦不说,长期以往熬夜工作,很多人的身体都会出现这样那样的毛病,不过相对的,屠宰车间工人的工资比别的车间工资高。
比如肖窈进到屠宰车间,成为一名新的屠宰师傅,由于她是对接工作,不用实习,直接顶替李师傅的工作,她进去,工资就是56块钱,相当于一个大学生转正的4级办事员工资了,之后,随着工龄和绩效,她的工资会逐渐增长。
而那些老屠宰工,每一个人的工资都在60块钱以上,相当于一个3级办事员工资,工资比呆在办公室的一些干部和干事工资都高,这也就是李德顺要卖工作,不少人倾家荡产也想买的原因。
当然,相对的,工资高,屠宰车间的工作量也特别大,就比如榕市肉联厂屠宰车间的工人,目前有大约六百名工人,其中负责屠宰工作的屠宰工人大约三百名,每天流水屠宰生猪量保持在一千头左右,厂里要是生意好,很多时候要加任务,日屠宰量在1800-2000头左右。
在没有现代化屠宰机械的辅佐下,要想屠宰肥壮的猪牛羊,必须要工人们合力摁住、捆绑倒挂在流水线上的钩子上进行屠宰。
这样屠宰一头猪下来,不仅耗时耗力,还会将上班的时间拉长,很多时候屠宰车间的工人,不止上十二个小时的班,为了赶任务,他们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随口扒拉一下饭就要马上工作,每天都会加班,睡眠严重不足,是常态。
而屠宰车间其余三百名工人的工作同样也不轻松,他们要负责接血水,烧开烫猪毛,帮着屠宰工杀完猪牛羊后,还要负责切割肉类,清洗肉类,送去冻库、运输车或者去其他车间等等,每一个人的工作量都很大。
说实话,肖窈从肖翠兰嘴里得知肉联厂屠宰车间的工作量这么大,她第一个想法是不愿意去的。
转念一想,十年大动荡马上来临,时局局限下,肉联厂也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相对应的,各种工作任务会减少一半,甚至可能面临停工,工资却会照常发。
肉联厂是榕市和国家鼎力支持的重工大厂之一,哪怕暂时关闭工厂停产,按照规定,只要员工没离职,工资也照发不误。
有这个好处在,哪怕知道目前榕市肉联厂屠宰车间的工作繁重,为了在特殊时期躺平也有工资拿,肖窈二话不说就找李德顺买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