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鸩离
眼见着四处都是破破烂烂的棚瓦房屋,许多人都穿得补丁摞补丁的衣服,成群脏兮兮的小孩儿,看她衣着光鲜地从他们家门口经过,都露出一副饥饿至极的表情,吸溜地鼻涕,好像随时都会扑到她身上,抢她东西一样,不由皱紧眉头。
洪丽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能忍受如此恶劣的环境,住在这种地方,难道是从前好日子过多了,恋爱脑上头,被男人的花言巧语哄得团团转,想体验一下比从前更苦的日子?
第86章 我早就后悔了
夜色渐渐深沉, 天边亮起璀璨繁星,城市里的灯光不断熄灭,才晚上八点半左右, 人们就已经陆陆续续进入梦乡。
肖窈站在一处靠着一条小巷子的一个破旧平房院子外,目视着面前平房两扇窗户被砸烂得稀巴烂的景象, 看平房里黑灯瞎火的,像是没人住, 她没有进院敲门,而是走向附近的其他房屋, 打算找洪丽的邻居,了解一下洪丽的情况,对症下药。
解铃还须系铃人,洪平友是被洪丽这个亲生女儿弄去了石场,要想救出洪平友, 最好是从洪丽这里下手,让她想办法把自己的父亲弄出来。
不过洪丽现在被猪油蒙了心,无比叛逆倔强,要让她把自己的父亲弄出来, 还是有点困难。
肖窈对她也不报太大希望, 只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洪丽这条路行不通的话, 肖窈再另外想办法救洪平友。
肖窈没走多远,看到一户人家没睡觉,还在摸黑在外面洗一家人的衣裳,她走过去,开口问一个面相看起来比较和善的中年妇女道:“大娘,我想跟你打听个事儿, 你知道前头拐角处,有个小院子平房里住得的姑娘,她最近在干嘛呢?”
肖窈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把水果硬糖,塞到那妇女旁边,坐着两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很懂事的帮自己妈妈洗衣服的小女孩手里,笑着对那妇女道:“我是那姑娘的表姐,她爸妈担心她的很,想劝她回家,她死活不乐意回去,这才叫我来找她,问问她为啥不愿意回家。我想着她肯定在这里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或者念想,才不愿意回去,但我不好当面问她,所以......”
她话没说完,那妇女心中了然,也没推却她给的糖果,手上不停歇地搓洗着手中的衣服道:“你也知道,她是小红兵,嚣张跋扈的很,她来我们这里后,没少跟那些革委会、小红兵的人,四处搞事,我们都不敢惹她。
如果是别人来问她的事情,我肯定不会说她半个字,你是她表姐的话,我就少不了要说两句。
这姑娘,一看就是被那群小红兵洗了脑,跟着那些不学无术的半大小子惹是生非,还自以为是,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完全不知道自己干了多少天怒人怨的事情。
她被前一个革委会的男人骗到这里,跟那个男人睡了后,没过多久,那个男人就被处决了,现在又傍上了新的一个革委会的男人,整日呆在她那个屋子里,哪都不去,就跟那个老男人在屋里没羞没臊,嘻嘻哈哈干那种事儿,声音大的哟,我们听着都丢人。
我们有个邻居老太太看不下去,说她两句,她隔天就带着一群小红兵,把人家的家里砸个稀巴烂,还把那老太太抓走,折磨得要死不活的,只剩下来一口气放回来,没过两天就咽气了,现在咱们整个片区的人,是敢怒不敢言,没人敢得罪她。不过......”
妇女说到这里,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前两天,她傍得那个老男人的原配妻子不知怎地找上门来,带了好几个大汉,把她揍得鼻青脸肿,躺在地上爬不起来,还扬言说,她要是再敢勾搭那个男人,原配就找人弄死她,或者把她卖去偏远边疆地区的暗巷做窑姐儿,让她一辈子被千人骑万人骂,之后就离开了。
那原配离开到现在,那个老男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她一个人躺在屋里,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你要真是她的表姐,最好劝劝她改过自新,赶紧离开这里,找个地方躲起来吧。我听说,那原配是在省里的大单位工作的,有关系有人脉,她去勾搭人家的男人,自以为瞒天过海,可以借势得势,殊不知人家原配的后台有多硬。
这次东窗事发,人家原配肯定给革委会的人,还有小红兵的领头人物打招呼,以后不会再让她做小红兵,她之前得罪那么多人,要不找个地方躲起来,肯定会被很多人报复至死。”
肖窈听完,对着那妇女说了声谢谢,转头走回到那套破旧的平房院子前,敲响了房门。
“谁啊?”她敲门敲了许久,里面终于传来一道虚弱的回应声。
“丽丽,是我,你大芳姐。”肖窈报上名字。
里面安静了一瞬,很快洪丽沙哑的声音响起来,“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是我妈让你来找我得?我告诉你,我已经跟她断绝了母女关系,洪平友是死是活都跟我无关!”
肖窈:“是我自己来的,我担心你被人骗,花了很多时间功夫才找到这里来,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屋里又安静了下来,洪丽似乎是没想到她会来找自己。
肖窈接着道:“你算是我从小看到长大的,你是我妹妹,不管你做了什么事情,在我心里,你依然是我的妹妹。你一个小姑娘孤身在外,我怕你遇上什么事儿没人帮忙,你把门打开,让我看看你是否安好,你要是安好,我就放心走了。”
屋子里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动静。
肖窈也不着急,就在原地站着等。
等了大概五分钟,有人拖沓着拖鞋,从里面走出来,打开堂屋房门,露出一个瘦骨嶙峋,脸上青青紫紫,披头散发,看起来跟个鬼一样的年轻女孩身影。
看到肖窈还站在门口,洪丽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呯的一下关上房门:“姐,你走吧,我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你看看你鼻青脸肿的样子,像是很好的样子吗?你的事情,我已经从你邻居的嘴里听说了,你就别硬撑了,我给你带了一些药来,给你擦擦。”肖窈在她关门之时,眼疾手快地伸手抵住半扇门,说完这话,不由分说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进去是一个不大的客厅,里面满地都是被杂碎的桌椅板凳之类的垃圾随便,左右两侧有两个房间,客厅后头有个小厕所和小厨房,看起来是个一套二室的居室。
左边的房间是空着的,右边的房间和厨房都被砸了个稀巴烂,厨房锅碗瓢盆摔了一地,满地都是酱油醋干涸过后的黑乎乎,脏兮兮的痕迹,却无人清扫。
洪丽住得那个房间,也是满屋的垃圾,唯一好一点的东西,就是靠窗户的一个摇摇欲坠的木板床,床上的被褥都被撕成一条条的烂絮模样,还被她放在床上,似乎用来盖身体。
整套房子散发出阵阵恶臭,如此脏乱差的环境,很难想象人住在里面是什么感觉。
肖窈皱着眉头,忍着屋里难闻的味道,从空间悄悄移出一瓶跌打损伤药瓶出来,背着洪丽把上面的商品扯了,拿一些棉签出来,对洪丽招招手,“找个地方坐下吧,我给你擦药。”
屋里唯一可以坐的地方,就是洪丽住得那个房间里,被人打砸过后,只剩下一个架子的木板床。
洪丽没有拒绝肖窈,眼神木讷地领着她走进自己的房间,坐在那个架子床边,小声说:“姐,你怎么不骂我?”
她干下那么多大逆不道的混账事情,按照她姐那暴躁的脾气,她姐该上来不分青红皂白臭骂她一顿,再给她两巴掌,打她一顿,替她父母出气才对。
她姐现在安静的异常,从进来开始到现在,一句骂人的话都没说,还给她擦药,这实在太奇怪了!
“我骂你有什么用?骂了你,是能让你幡然醒悟,后悔从前的所作所为,还是能替我姑他们出口气?把你爸从石场救回来?”肖窈把沾了药水的棉签,一点点的往她脸上的淤青上擦,擦完又让她把衣服都脱光,把身上受伤的地方也擦擦。
洪丽沉默了下来,无比配合得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露出满是被揍打过后的青紫伤痕。
尽管心里有准备,看到洪丽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肖窈还是吃了一惊,她一边给洪丽擦药,一边问:“你做了这么多的事情,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后悔吗?”
她下手重了一些,疼得洪丽嘶了一声,却神情倔强道:“有什么好后悔的,我可是跟着领袖的脚步而走,我没做错任何事情,我为什么要后悔?”
如此执迷不悟的态度,可见这特殊年代的‘毒’思想,在这帮年轻人的脑海里已经根深蒂固,让他们压根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
等他们意识到自己所犯错误之时,已经是时过境迁,年近半百了。
肖窈叹了口气,也不打算劝说她回心转意,只提到一件事情,“你如今得罪了跟你同居那个男人的原配,我听你邻居说,那个女人在省里的大单位工作,有人脉有关系,你得罪了她,肯定不能再做小红兵了,你最好离开这里,好好的找份工作,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吧。”
“她再有门路又如何,我还怕她不成?她那个又丑又老的丈夫,要不是看他是新革委会的副主任之一,愿意给我钱花,包我吃喝拉撒,当谁乐意勾搭她男人呢,我又不是傻子!我才不喜欢她男人,等我休息好了,我再勾搭一个比她男人更大权力的革委会领导,把他们夫妻俩往死里整,到时候我要把我在她手里受得的侮辱伤害,全都尽数奉还在她俩身上!让她也感受一下被揍得要死不活爬不起身的滋味。”洪丽眼里满是痛恨之意,完全没有一丝惧怕的神情。
肖窈简直不该说她什么好,这人完全是猪油蒙了心,一点也不听人劝,肖窈说什么都没用。
肖窈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了当道:“你想清楚,你未婚跟人同居,已经犯了流氓罪,哪怕你有小红兵的身份作保,但别人都看在眼里,迟早会抓着你的作风问题,把你举报弄进去,你想一直傍革委会领导的事情,是不可取,且无法长久持续的,你就没想过,你这么做,会把自己害死?”
说到这里,她又想到自己之前也是这种想法。
在现代未婚同居很常见的事情,在这个年代却是很严重的思想错误和作风问题。
之前她没意识到真做这种事情后的严重性,在付靳锋义正严词拒绝她以后,还有肖小芳的清醒提点,以及今天看到洪丽的处境,她才真正意识到,未婚同居这个事情,在这个年代,是不能做,也不可以去做的事情。
她心里有种说不清道明的情绪,有怅然若失,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总之,五味陈杂。
还好付靳锋拒绝了她,要是他没那份责任心,又或者抵抗不了她的魅力,被她美色所迷惑,跟她一起同居了,他们两人现在估计已经擦枪走火,惹出后续一堆麻烦事情。
想到这里,她不顾洪丽难看的脸色,接着道:“丽丽,我知道你年轻气盛,脾气倔强,现在不管外人跟你说什么劝解你的话,你都听不进去。可你不知道,你爸被你弄去石场以后,他快被石场繁重的活计累死了,他身上全是被石场看管人员打得皮鞭血印,站都站不起来,还要拖着伤重的身体,继续干活,人瘦得不成样。你妈把家里所有的钱都送去了石场管理者的手里,想让你爸好受点,家里却没钱买米粮,锅都揭不开了,你妈跟你妹饿得眼睛都凹了进去。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下那样的狠心,污蔑你爸,把你爸弄进石场,想至你爸于死地。我只想说,你爸妈从小到大对你有多好,我都看在眼里,你爸跟我爸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区别。
你应该知道,我爸是怎么对我和你小芳姐的,对比下来,你爸简直是绝世好父亲,从小到大一直把你捧在手心里疼,什么好吃好喝好用好穿的,他自己舍不得吃喝穿用,也要先紧着你和你妹妹。
只因为你叛逆,把无辜之人往死里整,你爸气愤之下教育你一通,你就这样害你爸,你的所作所为,真是让我失望!
你要不想办法把你爸弄出来,就你这样忘恩负义的东西,你就在这里自生自灭吧,以后我跟你小芳姐,还有洪家、肖家所有人,不会再管你的死活!”
洪丽嘴唇嗫嚅了几下,想说什么,最终没说出口。
肖窈把那瓶药水放在她床边,又假装出去,从外面买了东西回来,给她放了三罐水果罐头,一些点心糕点,另外从空间拿出一份热气腾腾地馄饨放在她面前说,“你在屋里躺了几天,应该饿坏了吧,这是我在国营饭店给你买的馄饨,味儿没有你妈做得好吃,你将就着吃吧。
你妈最爱包馄饨给我们姐妹四人吃了,我这次去看她,她又给我包了馄饨吃,她包馄饨的时候,一直担心你在外面过得不好,嘴上念叨着你要是迷途知返该多好,你要回到家里,她肯定会给你煮满满一碗你爱吃的白菜肉馅馄饨吃。只可惜啊,你永远不会回头,也永远吃不上她包得馄饨了。”她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洪丽望着她放在木板上床,还冒着热气的雪白馄饨,还有旁边放得许多吃食,眼眶渐渐湿润。
自从她被打以后,她已经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了,没吃喝过一点东西。
这三天以来,没有任何人来看她,也没有任何人来过问她的死活,她就像滩烂泥,烂在这间破旧的屋子里,和屋里那些被砸碎的垃圾一样,无人问津,一起腐烂发臭。
肖窈的出现,无异于一道亮光,照亮了她黑暗的人生。
她忽然泪雨如下,嘴里喃喃自语,“姐,我知道我做错了,我早就后悔了,可是现在,我没办法回头了......”
肖窈离开了城北旧城区,已经快到九点钟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公交车了,她从空间里拿出一款女士自行车,一路骑车回到卢家大宅门口,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半小时。
她快骑到卢家大宅的时候,感觉到大宅门口似乎有人,连忙停下来车来,把自行车移回空间里,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黑暗中,站在大宅门口的人影听到动静,身形动了动,开口说:“肖窈,你终于回来了。”
肖窈楞了一下,听出来是付靳锋的声音,走上前看,果然是付靳锋,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等你。”付靳锋靠墙站着,保持原来的站姿,一动不动,“我下午回分局宿舍的时候,高莉说你给我送西瓜来了,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肖窈沉默了几秒。
她其实很想开口,让付靳锋帮忙把洪平友给捞出来,但话到嘴边,她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于是摇头道:“没事儿,我就是太久没看到你,以为你还在生我气,正好今天出院,我小姑叫我到她家里去吃饭,剩下半个西瓜,就顺路拎着来看你。”
黑暗中,付靳锋看不到她的表情,却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劲,固执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不是那种会主动来找我的人。这大晚上的,你又去哪了?”
肖窈欲言又止,“我说了,你肯定会不高兴,我还不如不说。”
付靳锋挑眉,“什么事儿会让我不高兴?”
肖窈道:“上楼去说吧,我腿伤还没完全愈合,我奔走了一晚上,腿有点痛。”
“要我扶着你上楼吗?”付靳锋问。
“不用,我自己能走。”肖窈中枪的部位的确隐隐作痛,但这点痛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
以前在末世的时候,她孤军一人奋战时,她受得伤比这严重很多,她依然强撑着击退敌人,找到安全的地方,再给自己救治。
付靳锋也不强迫她,跟着她一起走进卢家大宅,往三楼爬。
其实大晚上的,他不该跟着肖窈一个大姑娘去她家里的,但他实在想知道肖窈身上出了什么事情,让她主动来找他,想着他去她家里,最多呆半个小时就走,就算被人看见了,也不会说什么闲话,也就跟着她往楼上走。
时间已经进入十点半左右,黑色的苍穹繁星点点,璨若星河。
卢家大宅的住户们基本都已进入梦乡,只有二楼廖琴的孩子还在嗷嗷大哭,廖琴似乎在哄孩子,嘴里发出‘喔喔’的声音,抱着哭嚎不止的孩子,在屋里不断踱步。
如果是往常,听到这样的哭闹不止的婴孩哭声,肖窈可能会发发善心,下楼问问廖琴孩子怎么了,现在带着付靳锋,她也不好过问,领着人悄无声息地上了楼。
或许是一个月没住人的缘故,肖窈一打开房门,就有一股厚重的灰尘味儿席面而来。
肖窈呛得咳嗽一声,伸手挥了挥面前的灰尘,拉开‘客厅’的灯绳才发现,自己的窗户没有关,这一个月刮风下雨的,难怪这么重的灰尘味儿。
她拿起一张灰扑扑的帕子,想把用衣柜隔开的小客厅里小沙发上的灰尘给擦擦,让付靳锋坐。
付靳锋却一把拿走她手里的帕子,低头把满是灰尘的沙发擦拭干净,对她说:“你住院这么久,屋里没人打扫,灰尘味太重,住在这样的环境下,你会生病,你先坐着休息会儿,我帮你把屋里打扫打扫,我们再谈话。”
他说着,拿着帕子走进厕所,打了一盆水出来,把帕子浸湿,开始对屋里里里外外的打扫。
别看他很多时候不修边幅,常年穿着一件皮夹克,一副邋里邋遢的模样,那都是为了工作,方便混入人群中进行调查,故意弄成那副模样。
实际他在部队呆了几年后,早已把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坐等开饭吃饭,从不做家务活的大少爷毛病改了,变成了全能型人才,什么活儿都会干。
他看不惯乱七八糟的场景,家里必须收拾得一尘不染,整整齐齐,他住着才觉得舒服。
他用手帕,把整间屋子里里外外都擦拭了一遍,在擦拭衣柜上的灰尘时,力气稍微大了点,本就没关好的柜子一下被摁开,一堆衣服从里面掉了下来。
他低头一看,一眼就看见好几件颜色不一,特别性感的蕾丝花边内衣裤子,脑子一下充血,不忍直视地闭了闭眼睛,偏头看向肖窈,希望她能把衣服拿回衣柜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