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溯时
记者们蜂拥而上,数十个话筒堵到她面前。
“这位同学,是遭遇了什么吗?”
“你跳楼是因为绝望吗?”
“学校是否知情?为什么一直没有处理?”
祝晴和曾咏珊几乎同时抬手,用身体挡住这个女孩。
“退后,不要拍摄。”
现场突然安静下来。
在一片嘈杂中,林希茵缓缓抬起头。
她怔怔地望着她们,眼神空洞,却又像是在寻找什么。
原来不必独自面对一切,是这样的感觉。
她干裂的嘴唇轻轻动了动,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重新低下了头。
……
回到警署时,天色快要暗下来。
林希茵被安置在询问室角落的椅子上,身上披着女警的外套,手中握着一次性纸杯。纸杯里温热的水透过杯壁,将温度传递到她冰凉的掌心。
曾咏珊俯身时,倒吸一口凉气。
在惨白的灯光下,那些被刻意隐藏的伤痕无所遁形。
发茬间裸露的头皮上,抓痕结痂。当她抬起手臂,大臂内侧的烟头烫伤,更是让人触目惊心。
林希茵的父母在一小时四十分钟后姗姗来迟。
父亲腋下夹着公文包,眉头紧锁地向警员借电话处理工作。母亲则托着孕肚,步履蹒跚地跟在后面。
据调查所示,林希茵的父母已经离异,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
她偶尔住在母亲家,偶尔又去父亲家暂住。
“你配当母亲吗?孩子被欺负成这样都不知道!”
“还好意思来质问我?上个月女儿生日,你除了打电话敷衍两句,说要给她买玩具以外——还做过什么?希茵已经十七岁,她根本不需要玩具!”
“我是说要给希茵买玩具吗?我是说学习用品!我买过多少词典、参考书?你呢?永远只会抓住一个玩具说事!”
“至少我试着了解她,而你只会说‘找你妈去’!”
十七岁。
曾咏珊看着缩在椅子上的女孩。她攥着校服裙摆,手指关节发白,单薄的肩膀在发抖,就好像遭受校园欺凌,是她自己的过错。
梁奇凯放轻声音:“还记得许明远说过什么吗?就是那位心理医生,免费给你提供咨询的那位。”
林希茵没有反应。
曾咏珊蹲下来,与她平视:“或者先说说学校里的事?我们一定会帮助你。”
回答她的,依旧是长久的沉默。
询问室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直到祝晴突然开口。
“悬在半空时,后悔吗?”
林希茵攥着裙摆的手僵住。
那一刻的记忆,在脑海中不断敲击,当时一切发生得太快,她摇摇欲坠,风声在耳畔呼啸。心底只漫起一个念头,摔下去,砸到他们面前——就结束了吗?
可是抓住她手腕的那双温暖的手,不断提醒着她对世间的留恋。
“死亡不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祝晴低声道,“但指证的勇气可以。”
门外传来文职珍姐带着笑意的声音。
“我儿子的同学也被剃过头发。”
“现在那些飞仔飞女在少管所刷马桶呢。”
珍姐的语气稀松平常,如同在聊哪个超市大特价。
就好像,天塌下来,也不算什么。
“让她静一静吧。”
“现在不想聊也没关系……”
就在女警们准备离开时,祝晴的衣角,被轻轻拽住。
林希茵仰起脸。
这位从天台将她拉回来的Madam,此刻正低头看她,眸光坚定。
也许,Madam会再救她一次。
她终于开了口:“我……”
……
重案B组的警员们再次分头行动。
首先是技术科加急进行声波比对。
同时,徐家乐、豪仔和小孙重返赫德书院。暮色中的赫德书院依然灯火通明,校庆典礼在短暂的混乱后竟又继续举行。徐家乐推开礼堂后门时,舞台上正传来欢快的合唱声。根据林希茵提供的线索,他们很快锁定参与校园欺凌的学生群体,并逐一通知了家长到场配合调查。
徐家乐冷笑:“有几个家长居然说,这只是孩子间的打闹。就算是三岁小孩都知道,恶意欺凌绝不是正常行为。”
“最可笑的是那个律师父亲,现场教女儿如何为自己辩护。”
“我倒是想看看,他们能编出什么理由。”
“现在媒体已经盯上这件事,校方自身难保,谁还敢包庇?”
梁奇凯和黎叔,则赶去许明远的心理诊所。
他们拿出林希茵的照片:“见过这个人吗?”
“她啊?我记得她,来过几次。”护士犹豫了一下,“但许医生的所有诊疗记录都是他自己管理的,诊疗也在诊室里面的隔音室,我们听不到。”
“就诊记录呢?”
“本来前台有一份就诊记录,前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不见了。我们都吓了一跳,但许医生却说不用在意。”
这位护士顿了顿,突然压低声音:“阿sir,许医生真的和案子有关吗?”
警察没有正面回应,只是反问:“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他平时很少和我们聊天,总是客客气气的。”她摇摇头,“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油麻地警署内,四十八小时的羁押时限已满,许明远却依然被留在审讯室。
莫振邦将一叠资料推到他面前。
“现在以教唆四起自杀案,以及一起未遂案正式拘捕你。”
许明远面不改色。
“林希茵指认了你。”祝晴直视他的眼睛,“你大概想不到,这个年年拿一级奖学金的女孩,为了保持成绩,为了让父母多看她一眼,每一节课都会偷偷录音,温习重点。”
也是出于这样的习惯,在接受诊疗时,林希茵将录音笔放在书包里。
技术科比对声纹,确认那是出自于心理医生许明远的声音。
“林希茵记下你的话,反复听,她那么信任你。”
“声纹比对结果就在这里。”莫振邦指着一份报告,敲了敲审讯桌:“该交代了。”
许明远轻轻叹了口气。
“真遗憾。”他说,“本来可以完美落幕的。”
……
审讯室里,长久地沉默着。
许明远并不在意被逮捕,他只是惋惜。
原本要观赏的一场好戏,居然提前结束。
精心设计的演出,就这样被中断了。
“全校欢呼的时候跳下去,被集体抛弃……我算准了时间。”他微笑,“那些幼稚园的孩子会看见气球升上去,人掉下来,很精彩,对不对?”
“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我想知道。”他的眼神微微放空,“如果当年有人拉住我母亲,她还会不会死。”
二十四年前,许明远亲眼看着母亲吞药,父亲随后殉情。
“你们救她的时候,那些幼稚园小孩哭了吗?”他问。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哭了。哭得撕心裂肺,邻居甚至为他报警。
那时,年幼的许明远不明白,为什么父亲最终选择跟着母亲一起离开。
他一度劝说自己理解,理解她被抑郁症折磨,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挣扎煎熬,死亡或许是解脱。对于父亲来说呢?也许死亡不过是追随,是病态的情感依赖。
可慢慢长大,他的想法又起了微妙的变化。
真的是解脱吗?还是因为懦弱,拖累了所有人?
父亲本来不必死,他本来不必跟着姑妈长大,姑妈也可以去寻求属于她自己的幸福。
但因为她一个任性的决定,三个人的人生开始转变,变得支离破碎。
“那一年,我还只是个孩子。”许明远说,“没有办法,我拉不住她。”
“她的决定,毁掉我们三个人的命运。”
审讯桌上的档案摊着。
许明远向警方介绍自己眼中的受害者们——
第一个死者,是因不孕而自我厌弃的女人,她觉得自己是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废品,仿佛无法成为母亲,就不配活着。
第二个死者,是带着智障儿子的母亲,她的人生只剩下“妈妈”这个身份,案发现场,至死都保持着护住儿子的姿势。
第三个死者,是拼命付出以为能得到另眼相看的长女,连呼吸都带着讨好,永远在摇尾乞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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