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精神状态感到担忧
“好一通分析。”帷幕后的男人鼓起掌来,“不愧是易状师的好徒弟啊,想象力倒是丰富。”
这男人,明明之前同李逸说话的时候还是一副自持有礼的翩翩公子模样,如今倒是阴阳怪气得很。
白若松有些受不了,没好气道:“公子难道不是也这么认为的吗,不然也不会让贴身侍人带人下去更衣了。”
她话音刚落,那名唤月芙的侍人便匆匆自里间而出,绕到帷幕后面,从隐隐绰绰的影子来看,他似乎是俯身附耳对着男人说了什么。
帷幕后的男人轻笑一声:“娘子继续。”
白若松很想对男人翻白眼,可惜周围有太多男人的护卫,她还是压下了这种危险的想法,慢吞吞转头对着崔道娘道:“我观娘子衣着,虽一身质朴,衣料也未有什么花纹,可靴子却是乌皮六合靴,这种六张皮缝制的靴子是仿制官靴制成,价格不菲。且娘子谈吐有序,右手前三指皆有薄茧,应当是常年握笔形成,应当.....”
白若松下一句书香世家还未说完,崔道娘已经激动地握住了她的右手,一脸“你真是我好姐妹”的模样:“娘子说得是啊,娘子,我崔道娘虽不是什么举人秀才,却也是读过两年书的,万万做不出这调戏他人夫郎的事情啊娘子!定是那粗鄙妇人!她讹诈于我啊,娘子!”
白若松不喜欢被陌生人碰到,拼命向外抽着自己的手,却不曾想崔道娘的力气根本不似文弱书生那样的小,她一时挣脱不得,急得面红耳赤。
“那啥,你别激动,你先......”
拉扯间她突然感觉到崔道娘的手心也微微有些粗粝,话顿在了口中。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起了易宁适才放松神情的是时候说的话。
虽然错了一处......一处,究竟是哪一处?
她也不挣扎了,左手一把就抓住了崔道娘的手腕,沉声道:“你先别激动,让我看看你的手。”
崔道娘虽然不知道为何,但还是乖乖抬起手掌让白若松观察。
她右手前三指确有薄茧,可手心也有茧子,并且是曾经做粗活起过茧子,现如今不做了,茧子已经平整了下去,可皮肤上的粗粝却已经没办法恢复了。
白若松又赶忙抓起她的左手,左手手心也有同右手一般的痕迹,且前三指竟也有薄薄的茧子,不过不同于握笔写字那种在指腹的茧子,左手前三指的茧子更靠前,集中在指尖。
是算盘!
她左手常常打算盘!
什么书香世家,不是书香世家,商人也同样有钱,且自古以来商人一向轻贱,各朝各代都实行重农抑商政策。本朝虽然较为开放,放宽了对商人的限制,可也仍然不允许商人在外太过招摇亦或是入朝为官,所以她穿得如此质朴的原因只是因为她是一个商人。
“你......”白若松咽了口唾沫,“所以娘子行商?”
崔道娘点点头,佩服道:“白娘子果真神了,在下正在是琰水镇当掌柜。”
白若松如遭雷劈。
易宁肯定早就看出来了,她看出来了可还是在那里听她这个那个瞎扯淡,说些什么书香世家之类的屁话!
“那,那你怎么拿不出五十两啊......”白若松泄气道。
“五十两在下当然是拿得出的,可不能给这种宵小占了便宜!”崔道娘恨恨道。
原来崔道娘年少困苦,母亲早亡,只有一个病秧子父亲和一个年幼的弟弟。
她十岁多一些就出来到处找活干,可瘦骨嶙峋又没什么力气,走到哪里都被人嫌弃。幸得发小在私塾念书,教了她一些数术,又有个好心的掌柜将她收在手底下打杂,几年下来也渐渐学会了盘账。
然家乡匪患横行,官匪勾结,县令老爷形同虚设,很快掌柜的铺子就开不下去了,准备离开家乡另寻出路。
临行前,掌柜询问崔道娘意向,问她愿不愿意跟着着自己。她想着家中等着钱抓药的父亲和需要攒嫁妆的弟弟,一咬牙一跺脚,跟着掌柜背井离乡做生意。
如今数年过去,她攒了些银钱,也有了落脚地,想着要把父亲和弟弟接出来享福,这才和铺子里告了假,登上了归乡的客船。
白若松听完崔道娘的叙述,这才想怪不得她手心有干体力活留下的茧子。
“娘子信我啊,在下家中也是有待嫁幼弟的,在下决计做不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啊。”
“我信与不信,也不过是一面之词罢了。”白若松摇摇头,“所谓断案,皆要求一番证据,我只能用自己的判断来推翻虚假的证据,却不能自言证据。如果能有什么证人......”
她们正说着话,那名为空枝的水手,其实更严格来说是扮作水手的护卫独身一人自外入内,一到帷幕前便单膝下跪,把白若松吓得后退了几步。
她低垂着头颅,闷声道:“属下无能。”
帷幕后的男人“哦?”了一声。
“属下仔细盘问了几位说要提供证据的船客,她们要不就是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前后不一,撒谎成性。要不就是说只注意到催娘子的确靠近了那男子,却看不清是否是摸了他。”说到这里,她掌心撑地,狠狠地将自己的额头“咚”一声砸在了地上,“办事不力,请主子责罚。”
“三鞭。”
空枝闻言,正要再磕,便被男人不耐地制止了。
“行了,我这地板金贵着呢,滚一边去。”
空枝僵在了原地,她顿了顿,这才起身,欠身行礼,退至一侧。
“那岂不是没有证人了?”崔道娘焦急起来,不断地搓着自己的双手。
“倒也不是没有。”白若松不得不安慰她,“如果一同乘船的人中,没有人能证明的话,还有一人的话也能作为证据。”
“啊.....你是说......”崔道娘的眼睛亮了起来,但是很快,她又想到了什么,长叹一口气,“可那公子是人家夫郎,又怎么帮外人对抗自家妻主呢。”
“那可不一定。”帷幕后的男人冷笑出声。
第16章
船舱里间是一间不怎么大的卧室,最内侧帷幕半遮半掩着一张梨木凉榻,榻中央摆着螺钿双陆木棋盘,棋盘上是未曾下完的残局。外侧有桃花纹镂空圆桌,摆了一圈三个月牙凳,侧面则是排开一张六扇彩绘仕女图屏风。
月芙自一旁较小的那个衣柜中挑挑拣拣,扯出一件天水色的缺胯长袍,一把塞进男人怀里。
衣服是柔软细密的细布做成的,又轻薄又坚韧,男人的手轻轻抚在上面,竟感觉这布料比自己的手还要细腻。他局促地憋红了脸,不敢再摸,只用自己的双臂夹着那件细软的长袍,不知所措地看着月芙。
“这虽然是我的衣服,但是全新的,我还未曾穿过,好弟弟可千万不要嫌弃。”月芙掩面柔柔地笑了起来。
男人像凫水上岸的犬类一样使劲左右摇晃起了自己的脑袋,速度太快甚至甩飞了簪发用的木条,一头枯草似的头发披散而下,他也顾不上收拾,夹着怀里那件长袍就想往月芙怀里送。
可他刚跨出一步,便发觉月芙身上穿的象牙白曳地打褶长衫的料子甚至是比细布还要好,泛出一种珍珠一样细润的色泽。反观自己身上那件宽大青色粗布短打,容易磨损的手肘与袖口甚至打了不同色的补丁。
他很确信,自己一直将自己的衣物打理得十分干净,可不知为何,如今再看,竟觉得这件洗得发白的衣服上散发出一种难闻的穷酸气息。
月芙见男人适才才憋红的双颊一下就又变得煞白起来,大致也猜到了他的想法。
这些年,他跟在公子身边,见识到了太多类似的场景,知道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假装没有发现。
“好啦。”月芙微笑着牵起男人的手,将他引着带到彩绘仕女图屏风后,“好弟弟,你就安心在这里换,万不会有他人打扰的。”
男人眼中泛出一丝亮光,嘴唇翕动,似乎努力想要说些什么,可片刻后,那一点点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最终湮灭在漆黑的眼瞳深处。
他抿起有些干裂的唇,缓缓点了点头。
月芙见此脸上的笑都变得有些无奈。
“啊,你肯定还需要一件舒适的里衣。”他突然想起来一样,提着自己的下摆,匆匆离开了屏风后头。
等月芙离开,男人这才开始动手解自己的腰带,刚把那件打补丁泛白的衣服丢开,月芙就已经把雪白的里衣在外面挂在了屏风上头。
“我身量比你高些,可能有些大了。”男人听见月芙略带抱歉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如今只能将就,之后靠岸,一定给好弟弟买合身的衣服。”
靠岸吗......
男人看着映在锦屏上的月芙的曼妙身影,垂下眼睑嘲讽一般无声地冷笑了一下。
这些年来也不是没有同情他而对他伸出援手,给他些吃食和旧衣服的人。
这些人的好意并不能让他的生活变得更好一些,相反,若是被妻主发现,换来的便是更加狠毒的一顿打。
他常去的那间小庙里的那尊佛像,金光闪耀,法相森严,高高在上。
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
可是谁又能知道,这慈悲究竟能不能拯救一个人于水深火热之中呢。
他早就已经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能够帮他的。
男人伸手扯下里衣,小心翼翼给自己换上,随后在外面披上那件天水色的缺胯长袍,收拢腰带,这才自屏风后走出。
他本就五官清秀,只是因为常年吃不饱饭而面黄肌瘦,又因为务农曝晒,面上都起了许多皴皮,套上那件有补丁的短打更是瑟缩,只显得整个人都灰扑扑的不起眼。
如今穿上这件天水色的长袍,脊背也不自觉挺直了一些,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看得月芙眼前一亮。
“我的眼光果然是最好的!”他自豪地拍手喊了起来,随机又上前拉扯男人的袖子,“快来,我再给你束个发。”
男人这才发现原来靠近凉榻的地方,还有一张小巧的梳妆台,上面正中央竖着一面八瓣棱花形铜镜,侧后方则是一个小巧的黑色八棱妆奁,奁面惟妙惟肖地勾画着一圈花鸟纹,一看就价值不菲。
而他适才因为摇头而甩掉的那根用柴刀削出来当发簪的木条,正被端端正正地摆在妆奁旁边,格格不入得就如同此刻站在这里的自己。
男人被月芙摁着肩膀坐在梳妆台面前,他眼看着月芙打开那妆奁的小门,抽出里面的抽屉,从中拿出一把如玉莹润的犀牛角梳篦,贴着他的头皮一下一下轻轻梳理着粗糙打结的头发。
月芙是贴身侍人,细心而又手法娴熟,即便是处理男人稻草一般的长发,也完全没有扯到一丝一毫的头皮。
“咱们男人啊,就要好好打理自己,可千万不能自暴自弃啊。”月芙站在男人的背后,一边梳头一边说。
透过铜镜镜面,男人看见月芙侧脸上露出的柔软神情,伸出的雪白柔夷握着那莹润的犀牛角梳篦,就像屏风上的仕女图一般美丽。
男人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收回自己的视线,随后便看见了铜镜里的自己。自己那干裂的嘴唇的嘴角又微微向上,露出了那种仿佛是嘲讽的笑容,带着森然冷意。
他立刻抿紧嘴唇,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幸好月芙的注意力全都在他的头发上,没有发现他的表情,这才没有让他更加难堪下去。
月芙梳通男人的头发,放下梳篦后又从妆奁下层的抽屉中取出一枚银光闪闪的扇形雕花发钗,开始为他盘发。
半长的粗发被发钗卷起,露出了男人一截纤细的后脖颈。
月芙簪发的手一顿,他看见了那后脖颈从领子下延伸出来的一条红痕,约一指粗,带着不规则的细小刮痕,触目惊心。
“你......”
月芙刚开口说了一个字,敏锐的男人马上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管自己的头发还在月芙手中,猛地一下站了起来。
“刺啦”一声刺耳的声音,是凳腿被腿顶着剐蹭地板的声音,月芙一下没反应过来,手中还抓着男人的头发,把男人扯得往侧后一弯腰,面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月芙大惊,立刻松开了自己的手,男人刚刚盘起的头发便披散下来,那只银制的扇形雕花发钗也“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获得自由的男人立刻捂着自己的后脖颈,转身对着月芙。他面色煞白,后退了好几步,退无可退,后背紧贴着船舱的隔板,瞳孔紧缩,惊恐之情溢于言表。
月芙没有说什么,在惊讶过后,他的表情马上恢复了平静。他蹲下身子捡起了那只发钗,银子本就质软,上面凸起的雕花还十分精细,被这样一摔,少了好几朵,也不知落在了哪里。
“何必这样惊慌呢。”月芙抚着那雕花的断口苦笑起来。
他刚向前半步,男人便使劲向后蹭,仿佛月芙要是坚持靠近,他就能把自己嵌入墙壁之中。好在,月芙没有强硬接近的痕迹,他只是走近梳妆台,将发钗放回妆奁之中,推入抽屉,合上了妆奁的门。
“你可知,按照大桓律令,妻殴夫者,以一般伤人罪减二等论处,即笞二十,若见血,则杖四十。”
男人闻言,终于忍不住冷笑出声。
“你懂什么?”
自从被带进二楼,他终于第一次开口,嗓音粗粝嘶哑,如同大风天呼啸着侵蚀山壁的黄沙。
“在我们村里,便是被妻主打死的都有,拿点钱便能了事。像你这样养尊处优的家生子,能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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