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投林鸟
第152章
水汽蒸腾,常年荡漾着热水的巨大汤池中，此刻站满了瑟瑟发抖的美貌男女。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原本在房间里休息得好好的，忽然被人强行拉到了这里,连睡衣都没来得及换下,就被丢进了水池，不由得心下惶惑不安，挨站在一起。
胡利侯爵背着手站在池前,眼光挑剔地流转过这些神情惶恐但不掩艳色的“宠物”们，暗暗感慨这群在宇宙里四处逃窜的星盗居然比首都星的贵族们还会享受。
且不提这雕金镂玉的天上人间,就是这些左旗戎从各处搜刮来的美人,体态不一，甚至还有明显呈现出非人特征的混血儿,可比首都星单调统一的审美有趣了不知道多少倍。
未成年的崽子们早被亲卫兵丢了出去,胡利侯爵大笑几声,便褪去外袍,慢慢地趟下了池子。
水面漾起一圈圈波澜,有人畏缩后退两步，也有人明白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重新戴上熟练的柔软笑意，按照过往的经验麻木逢迎上前。胡利侯爵边揽过身旁强忍颤意的美人,一边乐道：“美人们,是被本爵那些粗鲁的卫兵们吓到了吗？不要紧张,我只是你们左船长请来做客的客人,绝无伤害你们的意思啊。”
此时池后喧闹的抓人声渐渐止息了,奇异的安静蔓延向前池，可惜胡利侯爵正志得意满地搂着美人，浑然未觉空气中微微蔓延开的血腥气。
“很好, 这样配合就很好，”胡利侯爵满意道，“本爵是怜香惜玉之人，你们若是听话，我也能免去许多粗鲁的麻烦。”
说这话的时候，他浑然未觉一抹阴影正从身后缓缓游出，蔓入墙边阴影里，又迅速化为鳞片光滑的黑蟒，三角头顶的紫色花朵微绽，隐晦的幽香扩散开来，凡是闻到的卫兵神色都微微忡愣一瞬，而就在这失神的一瞬间，韧如悬索的漆黑蛇身便从头顶悬下。
颈骨断裂的清脆咔擦声，天衣无缝地融入了美人沙沙的乐器声里。
左旗戎既能把豢养“宠物”这一行做大做强，自然不是全靠着美色惑人，而是为了配合一些自恃身份的客人，特意进行过培训和调教。认清事实后，原本还惊慌失措的宠物们也重新镇定下来，熟练地按照曾经的流程开始归于原位。
古典制式的巨大热水池，两边跪坐下手持乐器的乐师，全都眉目秀丽，神情柔婉，容貌更妍丽的围坐在胡利侯爵，按摩揉捏，倾酒讨好。
而此时最受胡利侯爵青睐的美人，则有着壁画中天使般美丽的金色长卷发，她从侍奉者的手中接过一瓶殷红的酒液，柔声问道：“客人想来一杯吗？”
“好、好啊，”胡利侯爵吃吃笑道，颇具暧昧意味地在她的小臂上轻轻捏了一下，“你亲自喂本爵吗？”
金发女郎垂睫一笑，用羞怯的表情掩饰住了眼中真实的神情。
芬芳的甜香顺着瓶口溢出，胡利侯爵刚端起酒杯，忽然忍不住皱眉“嘶”了一声。
金发女郎：“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不过，你们奏的这曲子是不是太......”胡利侯爵虽然为人挑剔爱享受，但对艺术的鉴赏力却着实不差，他啧了两声，便重新放下酒杯，尴尬道，“有点太高雅了，好像跟我们有点不太搭。”
这调子太神圣了，神圣得他的艺术雷达开始狂跳，仿佛天国的光流遍全身，瞬间扫荡尽一切世俗的欲望。
他尬笑两声：“还是换首轻快的小调吧。”
“您太客气了。”
“这可不算什么客气，”胡利侯爵辩驳到一半，忽然发觉刚才那声音并不是从身旁人处发出，脑中某根筋猛地一紧，他抬头，便看见一个黑发女孩于雾气里不慌不忙地趟来。
女孩身后的池水，一层层地泛起浅粉色的涟漪，美丽得有种梦幻的感觉。
伊芙一手背着剑，另一只手划过水面，不紧不慢道：“这只曲子可是专门为您选的安魂曲，若是不够庄重，怎么能衬托起您高贵的身份呢？”
不识好歹，这可是她第一次主动帮敌人配bgm，伊芙自觉这次审美终于上线了，奈何对面是个品味庸俗的家伙。
终于，她站定在离胡利侯爵五步之遥的地方，其余美人早已在金发女郎的带领下无声离开这一片水域，只有胡利侯爵孤零零地瞪眼看这来者不善的女孩。
对方五官明秀俊丽，十分具有辨识度，因此胡利侯爵一下子就认出了这是几天前，去船长室送过茶水的宠物适应生：“是你！我记得你，前几天给我送过茶的宠物！”
“......”伊芙有些匪夷所思，“你，到现在还没认出我？”
不是她自恃甚高，但皇太子那一系的人，无论怎么说，不都应该已经把自己的影像吸烟刻肺了吗？
“本爵为什么要认识你，一介宠物而已。”
水汽朦胧了脸上的修饰，反透出点原本的真容来，胡利侯爵心里惴惴，刚擦了把脸，试图借着虚张声势的话来镇住对方。
可惜伊芙不是左旗戎，还会给他点基本的面子，她只似笑非笑地挽了个剑花，也正是这个熟悉的表情，如同一盆冰水，猛然浇在了胡利侯爵头上，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女孩，到底是谁了。
“是你，伊......伊芙·美第奇，”胡利侯爵的小八字胡抖了抖，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跟星盗勾结了！来人，来人啊，给我拿下她，待本爵回到首都星，一定要向皇帝陛下禀明真相，处决了你这个叛国的奸臣！”
他手指还在可怜地发着抖，颤巍巍地指向伊芙，气势有余底气不足的声音回荡在音效很好的场馆里，等了半天都没人应答，胡利侯爵回过头，就看见原本还守在不远处的亲卫兵，此刻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隔着浓厚的水雾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但胡利侯爵知道自己这下是孤立无援了。
胡利侯爵转过头，对着一旁的宠物急急道：“你们......你们也可以对她出手，本爵保证，你们要是谁能擒拿住这个乱臣贼子，我就把你们带回首都星，帮你们脱离左旗戎的这个魔窟。”
没有人回答他，被囚禁已久的美人们怯生生地躲在为首的金发女郎身后，用一种柔软无辜又饶有兴趣的眼神，旁观着胡利侯爵的窘态。
半晌，尤金才手指缠着头发，夹着嗓子道：“客人，那位小姐手上拿着剑呢，我们胆子都很小，实在不敢靠近，还请你宽容。”
“而且就算带去首都星，不也只是从一个魔窟掉进另一个，”她身后稍显年轻些的女郎撇嘴，“我才不要冒着生命危险上前呢。”
胡利侯爵气得嘴唇都在发抖。
仅仅是一瞬间，态势就转了个大掉头，水池边上的乐师还在沉默地奏着低沉的乐曲，咚咚咚如死神的敲门声。伊芙看够了胡利侯爵孤立无援的好笑姿态，便重新举起剑：“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
“等等！”胡利侯爵大呵道，“你不能杀我，我知道你想对付皇太子殿下，我活着的作用绝对比死了大，你现在还不能杀我！”
伊芙手一顿，挑起眉，然而没等胡利侯爵窃喜多久，他就忽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嚎，水池蓦然绽开一朵朵鲜红的血花，一只染血的终端，被剑挑着抛向伊芙。
洛尔迦难得露出烦躁神情的脸自胡利侯爵身后露出，他冷淡地看了眼正抱着右手断臂痛得发狂的中年男人：“还搞小动作。”
终端上赫然是还没发出去的消息，发送对象是左旗戎。
【胡利：星舰上混进人了，快】
“快”字后面也没话了，伊芙只看一眼，就笑了：“这时候再想跑，跑得掉吗？反正都是要死的，我要是你，就给皇太子通风报信了，直接发个我名字，岂不是很快？”
死都要死了，给陪葬的说贴心话有什么用？还不赶紧给首都星的家伙们提醒扫尾。
“你这么蠢，我都有点不忍心对你下手了，”伊芙语气可惜地抬起手上的剑，“不过，你偷偷发消息的行为有点激怒我了。”
她话音刚落，一道弯月状的雪亮剑弧便向前毫不留情推开，紧接着又是一道，十字叠加，瞬间激起泼天的血雨，旁边的美人们哪见过这样的场面，不由得纷纷惊呼起来，不敢再看仰面倒浮在水面上的胡利侯爵。
伊芙却没什么特殊的感觉，这种事她干多了，挥完剑便收鞘出池，冷不防道：“行了，别看了，去赶下个场啦。”
“哦，”尤金放下卷着金发的手指，也不再夹嗓子，抬腿刚准备跟上，就看见洛尔迦对着胡利侯爵又补了一刀，不禁奇道，“干什么呢？你跟他有私仇？”
“人没死。”
刚才居然没死吗？尤金有些吃惊，刚想点评一句还挺命大，就听见洛尔迦声音柔和地补充道：“她心地其实很好，从来不杀人。”
尤金：“......”
她顶着一副见鬼的表情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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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搜找到第四公主的机甲信号、并派人下去围杀开始，左旗戎心中就一直有种莫名不安的感觉。
并且这感觉在看到胡利侯爵的通讯头像忽然亮起好几秒，又忽然暗下去之后达到了顶峰。
终端无时无刻不连接着人体的生物信息，因此没有什么在线不在线的说法，如果对方正打开了某人的通讯栏并输入内容，即使没有发出也会亮起头像，反之，如果通讯头像暗下去，就说明对方没有向自己发消息的打算。
胡利侯爵绝不是瞻前顾后的性格，因此头像亮起又暗下的这几秒，实际上是非常反常的。
左旗戎眉头紧皱，招来方才派去跟着胡利侯爵的星盗：“你确定胡利刚才去了天上人间？”
“是，属下亲眼看着他进去的，”星盗一拱手，有些疑惑道，“是出什么事了吗，船长？”
左旗戎没有跟他细说，只道：“你再去天上人间看看，看他还在不在天上人间了。”
他感觉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似乎有所加剧。
星盗又“是”了一声便退下了，然而没等他出去，一道紧急通讯便从着陆的其他星舰上，经由飞鸟内部通道，急忙打入核心星舰的船长室：“不好了！船长！”
“嚷嚷什么？”左旗戎眉心一跳，沉声呵斥，“冷静下来，说清楚了！”
“是......是，是我们中圈套了。”
通讯中浓眉大眼的星盗小头领，此时惨白着一张脸，六神无主道：“天上全是不认识的星舰，一着陆就杀向我们，船长，我们被包围了......”
左旗戎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不可能，舰载雷达没有检测到其它飞行物的靠近。”
话才说一半，左旗戎便反应过来了，他忽地扑到光屏前，关掉层层叠叠的雷达图、星图和其他图表，虚拟蓝屏撤去，最真实的宇宙景象展露眼前，一瞬间，左旗戎便目眦欲裂。
只见苍黑的宇宙之中，不知不觉竟聚集了密密麻麻的深色飞船和星舰，一眼望去数不清数目。
鲸形的前端冰冷地出没于星云之间，左旗戎认不出上面用的什么涂料，但那神秘的漆黑色彩，却已足以证明这一技术的来历。
“......是军部。”
他近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这三个字。
而且还是那种排行极靠前的大军团，所以对方星舰上隐匿涂料才会高级到足以瞒蔽飞鸟星舰的程度！
皇太子一派，简直是跟那个什么胡利侯爵如出一辙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给他画饼的时候，说什么掌管军部的卡文迪许家族都在支持皇太子，为了蹭上军部的关系，左旗戎才冒着谋害重要皇族成员的罪名参与截杀帝国第四公主。
但现在军部的高级军团出现在这里，已经能证明军部对飞鸟的态度了——
杀无赦。
此时再思索到底是皇太子跟军部闹掰，还是对方本来就打算兔死弓藏，都已经太迟了，左旗戎草草地安抚好陆地上的星盗，让他们尽力拖延到支援，自己却在挂掉通讯的一瞬间挥手呵道：“准备启动跃迁。”
竟是已然将陆地上的星盗们当做吸引火力的弃子了！
没有人敢在飞鸟上反驳左旗戎的话，负责操纵的星盗狂奔上来，手指在屏幕上灵活点动，试图用最快的速度启动跃迁。
星舰有自己的自保手段，只要不知军团的军部还没正式对他们出手，一切就还有救！
准备完毕，星盗的手指在启动键上重重一按，而下一刻，振聋发聩的巨大爆炸声自星舰中后端传来，可怖的热浪几乎能逼近船长室，整艘星舰都猛地一震荡，星盗们或摔或摇，歪歪斜斜倒了一片，就连船长室内顶板上吊着的晶石灯都猛地一晃动，黑曜石桌面裂开窄缝。
操纵的星盗扑倒在地，慌乱不已：“不对，不对啊，我刚才就是按照紧急跃迁模式启动的啊，怎么会引发故障。”
“是人为的，”左旗戎脸色阴沉，他这时候要是再看不出自己早早就被人盯上，那他就真的枉活半生了。
而更坏的消息接二连三传来：
“船长，刚刚炸毁的是动力舱！怎么办，我们现在连能源防护都开不了！”
“船长，宠物出逃了！”
“船长，救生舱被开走了！”
“船长，”最后来报的是刚才被左旗戎派去探查胡利侯爵情况的星盗，只见他脸色发白，似是看到了什么极不可思议的事情，抖着声道，“ ......胡利侯爵，被人杀死在天上人间了。”
事情似乎明晰了起来，有人潜入飞鸟，在动力舱布置下一旦跃迁便自动爆炸的指令，又策反了住在天上人间的宠物，杀死胡利侯爵，并联系军部，对飞鸟进行围剿。
好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
纵是左旗戎此时也不得不感慨一句，自己这个外孙还真是混出头了，居然摆了自己这么一大道。他重重闭上眼，半天才从牙缝底露出几个字：“养不熟的白眼狼！”
而原本一直围绕着飞鸟的军部飞行器也跟看够了热闹似的，懒洋洋地掉转了船头，无声翻转，调出两边翼下的长枪短炮，连演都不演了，直接用黑梭梭的炮口纷纷迎上破破烂烂还在冒烟的飞鸟。
气焰之嚣张，搞得左旗戎一时都产生了错觉：到底谁才是星际强盗，谁才是军部。
银发蓝眼的冷厉中年女人抱着手臂，懒散地站在指挥室里，耳朵上戴着微光闪烁的炼金术道具。
她等了一会儿，这才等到对面一句简略的“动手”，于是手起手落，美第奇总督背对着第三军团的军团长一摆手，罗军团长便向前一步，在全军频道里悍然下令：“开炮。”
下一秒，千万束凝聚在一起后足比恒星更耀眼的炮火，如滔滔的寂灭洪流般，势不可挡地向飞鸟的核心星舰冲刷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