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投林鸟
“走吧，去实验室，”伊芙道，“打开你的身体，再让我好好看看吧。”
第63章
“所以你的轮椅呢？”
“被下人收去了, 爸爸叫我多锻炼。”
伊芙：“......”
她跟着虚弱的大少爷一路走走停停，最终受不了这慢吞吞的速度了，把衣袍下摆一掀,半蹲在洛尔迦身前,深呼一口气，道：“上来。”
洛尔迦看着她，表情有点冷：“你这是干什么？”
“我背你走, ”伊芙也不乐意背人，但让她干看着对方这么走一喘三的,莫名有种虐待病人的负罪感,她不太高兴地说道，“我毕竟是你的现任主治炼金术师,总不好就在一旁看着你这么吃力吧。”
也不知道这话怎么戳到了大少爷那岌岌可危的自尊心,他生气地拒绝了伊芙主动提供的服务。但过了会儿见伊芙真的不等他了,直接用正常速度向前走去,洛尔迦勉力跟了一段,跟不动，干脆就倚在栏杆上摆烂了。
栏外枝叶横斜,细瘦的爬山虎随风摇曳，他站在树影里,头上冒出一点虚汗,垂着眼睛看地面,尽可能地压住心里的负面情绪。
“唉……”
一只放大的面具出现他眼皮子底下, 走到一半发现人跟没了又折回来的伊芙再度蹲下, 仰头问道：“你被气哭啦？”
“……”洛尔迦移开视线，不去看她黑漆漆的眼睛，“我没有。”
“那你还走得动吗？”
洛尔迦不说话了。
二十秒后,他还是老实地爬上了炼金术师并不宽阔的后背。伊芙起身掂了两下，因为沉疴多年，洛尔迦轻得有点超乎她意料，背起来也并不费事，这勉强抵消了一些对此等体力活的不满情绪。
但背上的人并不这样觉得，洛尔迦把脸埋进身下人的后颈里，像一只拒绝面对现实的仓鼠。
太过了……就算身体不好，除了家人也从来没人这么接近他过。而且伊芙的接近带来的感觉也跟家人完全不同，他说不清楚，但本能迫使着他更接近伊芙一点。
他不知道这种意图出自何处，但感受着来自少女温热的体温时，仿佛有一种舒缓感在体内缓缓蔓延，洛尔迦索性闭上眼，假装自己正在头晕。
伊芙哪知道他的小心思，她就感到背后的人跟只小动物似地靠上来，随后就安安分分，浑然一副已失去生命体征的样子，不由得心头一紧——不至于吧？
最开始不还是自己走过来的吗，不至于把他放这里自己走会儿就要升天了吧？
但此人的过往履历太过精彩，不管是轮椅滑枯树枝坑里时柔弱不能自理，还是端了会儿枪就柔弱不能自理，还是今天刚发生的，吹了会儿风就柔弱不能自理，总之——伊芙右眼皮微微一跳，走了两步见背后还是轻轻柔柔毫无反应，这下连面具下的脸色都有点变了。
她脚下越发步履如飞，准备先把人带进实验室不管三七二十一灌点药再说。
奥利弗家族有许多间炼金术实验室，风格各异，差不多能满足所有流派的炼金术师的需求。在这其中，洛尔迦就因为自己的毒症，被额外拨了一间实验室，专供他的主治炼金术师使用。
专属实验室跟洛尔迦的房间在同一层，而伊芙现在就住在他对面。城堡内有电梯，但是两人先前窝在了后廊深处少有人往的地方，因此离主堡有些距离，这也正是先前伊芙嫌弃洛尔迦走得慢要背他的原因。
原本伊芙还准备给洛尔迦留点面子，在门口就给他放下来，现在见他一副气息不显的样子，顿时也顾不上面子这种虚的东西了，脚下生风就刮过客厅，又卷席上电梯。
正找着人经过客厅的路德维希：“诶？”
刚什么东西刮过去了？
家里炼金术师太多，路德维希已经习惯了随时会出现神秘意外的生活。他只是臭着脸摸了摸鼻子，没多计较，转个身的功夫也就忘了这回事。
直到电梯里，伊芙才轻手轻脚地把人放下，盯着他那张万年如纸的苍白脸色，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什么情况，只犹疑问道：“你还好吧？”
洛尔迦摇摇头，声音轻缓：“我没事。”
见他还能说话，伊芙姑且放下了心。
奥利弗在炼金术方面从不寒碜，光是给洛尔迦拨的这间实验室，在伊芙看来，跟美第奇家给洛琳专门建的炼金术实验室也不相上下。
说明过来意后，管家就给伊芙找来了对应的钥匙，她将钥匙放入伊芙手里道：“这把钥匙就是这间实验室的钥匙，总共只有两把，配钥匙不方便，还望您能好好保管。”
伊芙低头打量着掌心冰凉的硬物，一把小小的黑铁钥匙，钥匙柄上缀着一颗绿色的能源石，门锁上也有对应的炼金术式。插入的瞬间钥匙上的能源石会释放出能量波动，与门锁上的炼金术式遥相呼应，从而打开门锁。
很精妙的设置，居然给一个实验室都能设计出这么巧妙的开门方式，毕竟实验室这种东西，也不是什么很贵重机密的地方。
这只能说明奥利弗家族对洛尔迦的重视和偏爱确实非同小可。
伊芙感觉自己又有点眼热了，这一次纯粹是仇富，因为钥匙拿到手后，挂在脖颈下假装吊坠的海市蜃楼开始轻微地晃动，这说明这颗能源石同时也能作为海市蜃楼的充能使用。
而能给高级炼金制品充能的，也只有价比天高的高级能源石。
她捏了捏钥匙柄上的能源石，随即把它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进去实验室后，伊芙掩上门，随口问道：“管家说的另一把钥匙在你这吗？”
“不在。”
“那在谁那里？”伊芙转头看他。
“路易叔叔那里。”
洛尔迦找了把椅子坐着，脸上浮着面具般淡淡的笑，温和道：“方便我有意外的时候，他随时可以进出。”
这答案听起来有些微妙，伊芙仔细观察过洛尔迦的神色，看不出怨怼或怀疑的意味，一时也不知道应不应该把自己对路易的猜想说出来。
她清咳两声，还是决定先把自己单方面的揣测按耐下，转而开始观察这间实验室。
设备齐全，材料多样，个中不乏一些珍贵的炼金术原材料，墙壁则被制成书架样式。
伊芙快速地做了两管回血补气的药剂，塞到洛尔迦手上后，就求知欲颇为旺盛地翻动起书柜上的书。
书柜中放满了炼金术师们的手稿集，伊芙一连翻开数本，惊讶地发现这些居然都是抄本。
炼金术师的手稿因为语言的特殊性，因此复制起来很麻烦。它们大多是用炼金术秘文写成，尽管在伊芙看来这只不过是造就知识垄断的一种手段，刻意，但确实很好用。
这也就决定了只有能看懂炼金术秘文的人才能誊抄这种文本。大多数炼金术师只有在自己需要借用的时候，才会费劲地抄录，除此之外，也只有刚入门的一星级炼金术学徒会在师父要求下誊抄手稿集，二星往上的炼金术师就很少再做这种无技术纯工种的活儿了。
因此炼金术手稿集这种东西，就算是抄本，也十分珍贵。
但即便如此，伊芙还是对在书架上放满抄本这种事，感到很稀奇。她不觉得以奥利弗家族的库存，会舍不得放一个原本的手稿集在这里。
连同实验室的钥匙不给身为使用者的洛尔迦，却找借口给路易的事，二者都显得十分不合情理。她琢磨了半天，脑中浮现一个很有可能的原因。
伊芙转头，问此时正安然坐在椅子上的房中另一人道：“你是不是曾经在这间炼金术实验室闯过祸？”
“……”
洛尔迦突然不吭声了，只用那双平静的绿眼幽幽地看她。
伊芙：“。”
她就知道这家伙没看起来的那么老实。
这个话题有点尴尬，洛尔迦当然不好意思交代自己小时候曾在这个地方干过什么。
刚好实验室的主桌是一面长桌，他很自觉地在主座对面坐下，定定地看着覆面的黑袍炼金术师，决定换个话题吸引一下对方的注意，便问道：“你准备怎么检查？”
当然是用精神态检查了。
伊芙刚想伸出手，突然就生出些迟疑来了。洛尔迦大概还不知道她的精神态能力具体是什么，只知道她能催眠，但实际上，她也同样在考虑要不要让洛尔迦现在就知道自己的精神态能力。
他跟爱丽丝不一样，爱丽丝的精神态是比她更危险的女王蜂，她们两人同样有着保密的需求，而且作为伊芙看好的事业伙伴，她并不介意提前告诉爱丽丝自己的精神态能力，以筑下两人间信任的坚实基础。
但是洛尔迦将来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一场利益互换的交易，真的有必要将自己的能力交代出去吗？
伊芙伸出去的手顿了顿，目光也一寸寸冷静下来，她问洛尔迦道：“你的精神力是什么等级？”
“ A级，但这没什么意义，”少年低垂着俊秀的眉眼道，“我有毒症，没法发挥精神力。”
伊芙知道后面这点，爱葛妮丝的笔记上写过，因为毒症，洛尔迦一运起精神力就会犯头疼。
这时候，她突然想到墙中之蛇喜欢留在现实世界，不肯回到精神世界，而精神态一直在外晃荡，是会消耗主人的精神力的。
这不就等于，其实洛尔迦一直在忍受着头痛？
“你是不是一直在头痛？”
听到这话，洛尔迦蓦然握紧了口袋里的止痛药剂，下意识地就想否认。但对医生坦诚是作为病人的美德，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有一点。”
伊芙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这小子不愿意说实话的拧巴毛病又犯了。
她叹了口气，招手示意他凑过来，洛尔迦乖巧地探头过来，伊芙一指头敲在他头上，精神力如清水涤荡，瞬间拨正了脑中混杂的精神世界，连带着的头痛都被驱赶了，但紧接着，占山为王的就是汹涌的睡意。
这招太熟悉了，震惊还没来得及完全浸透洛尔迦的眼神，他就眼皮一掉，头往下猛地一沉。
伊芙及时伸手，一声闷响，她接住了洛尔迦下坠的脑袋，并调了个姿势，重新在桌上摆好姿势，防止他睡得血液不循环。
A级精神力处于一种伊芙能控制，但还不能做到自如摆弄的程度，因此她决定先将人弄昏了，再继续后面的步骤。
纤长的五指张开，按上洛尔迦的颅顶，然后继续输入精神力。
伊芙并不知道洛尔迦身上还带着一个五星级炼金术师制作的防御类炼金术制品，好在她也没有伤害之意，加上头一回帮忙驱除头痛的举动被炼金术道具视作好意，因此精神力的进入并没有遭到任何阻碍。
泛着银光的精神力便如源源不断的潮水，顺着洛尔迦的神经脉络一路向下滑动，中途注意避开了那些不祥的灰色精神因子。伊芙的所感所见，就是精神力能感受到的一切。果然不出她所料，洛尔迦的毒症虽然顽固，但因为共处了十几年，身体也有了一定的抗性，实际上传播并不迅速，再活个两三年是没什么问题的。
原著中之所以没到成年就死了，最大可能还是因为爱葛妮丝那一场手术失败了，留下了后遗症。
伊芙不由得有些庆幸，自己当时阻止住了那场手术，真是给现在的自己省了不少麻烦。
计划的疗程方案共有三步，因为收集分解药剂的材料还需要点时间，同时在正式开始治疗之前，洛尔迦的身体还需要一些特殊的调理。
伊芙并不确定自己第一次就能成功做出高等炼金术药剂，本来可以委托奥利弗家族的高等炼金术师帮忙炼制的，但先前路易反常的反应，到底是让她生了疑心。
……还是不要太信任别人了，毕竟洛尔迦能患上这个毒症，本身就是因为十几年前奥利弗自己的家族内乱。
十几年前就有叛徒，焉能保证十几年后，所有人就都是忠心的？
因此伊芙改变了主意，决定疗程的每一步都尽可能亲力亲为，而第一步就是先逐步改变洛尔迦的体质，将他的身体调理到能承受毒素在他体内进行分解活动的程度，同时她还要开始练习炼制分解药剂。
分解药剂属于高等药剂。不敢随便信任奥利弗家族的高等炼金术师，这也就意味着伊芙需要找到其它愿意教授她，且没有利益冲突的高等炼金术师，来指导自己完成这一步。
第二步就是喝分解药剂，然后将毒素一点点导入墙中之蛇，最后一步就是正常的后续调理了。
她准备将毒素导入墙中之蛇头顶的那朵红花里，这本来就是毒素催生出来的变异，应该比墙中之蛇的本体更能适应分解后的毒素。
但由于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案例，饶是伊芙也并不确定这样做会对墙中之蛇产生什么影响。
精神力一点点从眉心抽走，回流到少女的指中，伊芙轻轻叩击着桌面，借由富有节奏的笃笃声整理思绪。
她正在考虑药剂炼制的问题，调理药剂好炼，分解药剂的原材料虽珍贵但也不是问题——奥利弗有的是这方面的资源。
但问题是，到哪去找个能教她的炼金术师。
高等炼金术师……奥利弗家族对炼金术的垄断还是太彻底了，以至于一旦这个家族内部出现了问题，连带着整个炼金术界都无法信任起来。这会儿伊芙又开始淡淡地想念起爱葛妮丝来，像她那样在惜才方面没得说的好人可不多了。
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