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未绿
“真的吗?”庾氏看丈夫似乎有意宋家。
裴以清笑道:“他既然不说破,我也先不挑破,到时候等出孝了,咱们再说。若我见了那孩子,真是好的,咱们也不要有门第之见,如今科举才是真正的进身之阶,那些勋贵们除了能继承爵位的,其余的也不过是一些荫官,规矩多架子还大。你看丽娘,有时候感觉她脑子都不是很好,若能嫁一位学问好又富足的人家,比那些虚的强,况且,到底我还能说的上话。”
都说高嫁,你也得有那个本事才高嫁,否则就会过的很痛苦。
庾氏也是如此想的:“是的,你看丽娘和她妹妹一起读书,她比舍娘还大两岁,段先生说舍娘的功课比她好。舍娘还帮我算账,略一思忖就把账都算好了,丽娘到底还是差点。”
但实际上,舍娘当时只求公平,并不真的和丽娘争宠的缘故,其实她心知肚明,她和丽娘再怎么精明能干,爹娘实际上最疼的反而是兄长。
所以两个人再怎么争,得到的也就那么点东西。
本质上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九月庾氏的生辰,舍娘亲自帮她做了一件方领对襟绿缎长比甲,比甲边镶嵌的浅灰底绣牡丹的眉子,虽然没有镶珠玉,但是穿起来很合身,颜色手艺也是一等一的好。
庾氏收到后,在镜子前看了一下,夸奖道:“咱们舍娘的手艺还真好。”
因舍娘做衣裳的时候没有瞒着丽娘,丽娘让她的丫头也做了一件衣裳,庾氏也是笑眯眯的收下了。
到了下个月裴以清的生辰,舍娘则简单做了一对护膝,褐色缎子上绣着岁寒三友。
到了十一月,是她十岁的生辰,从去年舍娘重生到今年,说起来也有一年多了。因她今年也是大姑娘了,庾氏特地送了两套簇新的衣裳,专门打了一幅首饰给女儿,裴以清则送了一部新书,一包香料。
除了爹娘外,丽娘送了一盒胭脂,一盒唇脂,宜娘送了一枚亲手做的香囊给她,舜娘则送了一把画梅花的扇子来,最后玥娘过来送了几方上等香胰子来。
舍娘亲自记在账上,又弹了一下干了的纸张:“有这本册子,日后回礼我就知道回什么了。”
说罢,又看向丫头们:“不要你们认识许多字,但是总要认识些字,将来可以帮着看账本。”
秋菊笑道:“姑娘不若让兰若桂芳两个学,她们年纪小,正是学的时候。”
“我看也是,等会儿我把《三》《百》《千》拿来,你们开始学,一二年这些字也就都认识了。”舍娘道。
识字的好处千百种,不识字怎么都是坏处。
过了寒冬,就是腊月了,今年的雪下的迟一些,但一下就是鹅毛大雪。坐在家中似乎都能听到簌簌的下雪声,裴老夫人已经免了各处请安,舍娘和丽娘却是要读书的,好在家里怕她们姐妹俩染上风寒,只许上半天的课。
已经十岁的舍娘个头比之前要高,已然有些亭亭玉立了,姐姐丽娘更有少女风姿了。
现下丽娘去裴老夫人那里也去的少了,既然定了分家,庾氏也不愿意女儿再过去,免得人家说闲话,还觉得自家要图老太太什么。
况且丽娘的亲事,她们并不愿意老太太作主。
即便不是邵家,也会择一少年英才,家风和睦,门当户对之人。
正是那句话,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陈妈妈当然心焦,她为何有那般体面,还不是因为她是裴老夫人那里出来的。可裴老夫人把她喊去说什么六房并不愿意把女儿嫁给定北侯,这可急坏了陈妈妈,可她也实在是不能做六房的主,地位眼看岌岌可危,又没有法子。
舍娘现在当然还不能随意动她,毕竟现在她还是裴老夫人的人,故而,她还巴不得陈妈妈着急,往裴老夫人那里多跑几趟,这就叫郑伯克段于鄢。
她拢了拢自己的暖耳,对丽娘道:“今年这么一冷,咱们又在
家里守制,怕是哪里也去不了了。不如你来我这里,咱们在火盆前烤火烤些栗子年糕吃。”
“好啊,我等会儿去你那儿玩会儿就睡觉。”丽娘深觉不错。
她在舍娘这里可以四仰八叉的躺着,反正自己妹妹屋子里,也自在的很,还能想睡就睡。
舍娘笑道:“你若真来,咱们等会儿拉几个丫头一起打双陆下棋打叶子牌,总得找些消遣,你若来,我使钱让厨房做些点心来。”
丽娘忙道好,她的零嘴也不少,想着等会儿一起拿过去吃。
姐妹二人很快去了学堂,等墨化开的时候,段先生让她们一起读《战国策》里的五国约以伐齐、苏子谓楚王、张仪之楚贫。
读完之后段先生讲了释义,又让她们背,背下来之后,墨化开了,才开始做文章。
段先生并没有觉得她们是女子,就对她们的要求放低,反而对她们的要求和男子是一样的。舍娘虽然作诗词没有丽娘那么快,但是她的文章策论写的很好。
丽娘凑过看她的诗,叹了口气:“其实你写的也能算中上了,但还是缺乏些灵气,不似我这般浑然天成。”
“得了,当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必论汉唐,你的文章策论若说十筹为最高,你可是三成都达不到。”舍娘笑话她。
丽娘嘟着嘴,不高兴了。
但二人散学后,还是在一起吃喝玩乐一番,丽娘还在舍娘这里睡了一觉。
时光如白驹过隙,就这般翻年后,大房裴大老爷专门为儿子裴震请了名师教导,让舜娘也跟着一起读书,裴老夫人又为舜娘请了一位宫里退役的女官专门教规矩。
西府柳氏见状也赶忙把两个女儿送来,和舜娘一起学。
陈妈妈连忙见缝插针的在丽娘这里出主意:“要我说您也该和太太说一声,也跟着宫里的女官学学规矩,将来出去也很体面。”
“可今年段先生那里白日都要读书,哪里有功夫去学规矩啊。再说了,咱们又不进宫,学那些做什么?”丽娘也不傻,知晓当今皇帝都快五十的老头子了,她可不愿意进宫。
见丽娘如此说,陈妈妈道:“这女官教的也不完全是宫里的规矩,多是一些见到什么人行什么礼,或者宫样的刺绣,如此能长好些见识呢。”
她这么一说,见丽娘犹豫了,陈妈妈忙道:“您看连隔壁那两个丫头也过去学了,难道将来还让她们压您一头?”
“那我也不能顾此失彼啊。”丽娘如此道。
陈妈妈见她有了几分首肯,就忙道:“这事儿您怕太太不喜,不如我去老太太那儿说一声,总归把两边都能顾上。”
丽娘听了微微颔首。
陈妈妈那边和裴老夫人说定了,丽娘这边才和庾氏道:“舜娘以前和女儿关系素来好,今儿说西府姐妹过来,让我去和她做个伴儿,那位女官听闻也是教制香点茶规矩,下午的课既然重叠了,不若女儿下半晌就去那边学。”
“老太太怎么说?”庾氏问道。
丽娘笑道:“老太太疼舜娘,对女儿也有那么几分香火情,也应承了。”
既然老太太那边答应了,庾氏想之前她们夫妇拒绝了裴老夫人,但同在一个屋檐下,也肯定是不能撕破脸的,故而同意了。
也因为如此,上半晌舍娘和丽娘一起读书,下半晌就只有舍娘一个人了。
兰若年纪小,打探消息却是一把好手,她正跟舍娘道:“这个陈妈妈真会挑拨姐妹关系,明明您和四姑娘是亲姐妹,她倒是好,撺掇四姑娘和六姑娘作伴去?徒留您一个人在这里。”
“也别这么说,各为其主罢了。她有老太太那里的关系,而且肯为了四姐姐铺路,四姐姐自己也愿意,怎么能只怪她一个人呢?”舍娘想前世这位陈妈妈就是这样一直帮丽娘铺路,让她嫁入定北侯府,还帮她争嫁妆。
某种程度而言,诸葛亮和周瑜也没什么谁对谁错,不过是各为其主,必须去争罢了。
陈妈妈之前被自己差不多已然断了后路,如今死灰复燃,说到底还是裴老夫人到底是长辈,爹娘都无法真正撕破脸。
又说丽娘现在每日左奔右走,距离还远,所以常常精神不济,再有段娘子也明显对丽娘很有意见,觉得她瞧不上自己,因此对舍娘愈发严厉,巴不得把全身绝学都交给舍娘,甚至还买了不少程文给舍娘揣摩。
“舍娘,你开始制艺时,文章就写的稳当,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咱们也同男子一样教。”段娘子也是觉得自己被打脸,又见舍娘心性极高,人又聪明,故而恨不得倾囊相授。
偏舍娘也是一个好学的,她常在饭桌上请教裴以清,裴以清不曾想她一个女儿,小小的年岁,竟然对八股文如此感兴趣,故而又帮她买了王鏊、唐顺之、瞿景淳、薛应旂还有诸大家的文章都买回来让女儿先个背的滚瓜烂熟。
这也是舍娘的想法之一,她听夏妈妈说,裴以清想把她姊妹二人都说给读书人,那么就有一条,此人是真有学问还是假有学问?若是此人无法中,自己能摸准门道,教下一代读书不在话下。
宋朝名臣欧阳修便是母亲从小教导长大的,欧母画荻教子可是流传千古。
如今若是擅长时文,便是丈夫无用,能教儿子也是极好的,况且她在八股文上还是颇有些心得。
舍娘学文章就一个字——学。
就在舍娘学这些的时候,丽娘也是有些收获,首先她循规蹈矩多了,走路的姿态,坐姿都和以往完全不同,整个人背脊挺的直直的,甚至说话也比以前要更藏锋了。
西府两位姐妹以前也读过书,到底是河东裴氏,也不是什么小户人家,可宫里的规矩是真的繁复,这位女官出身尚服局,还做过尚宫,见到穿什么服饰的人,该如何称呼,这都有规矩。
当然,这位女官还教她们做女红,丽娘的女红素来都有人代劳,现在被按着做,又开始痛不欲生了。
舜娘身边的洪妈妈见状道:“四姑娘的女红还是不好,五姑娘听说如今开始学什么男子做起文章来了,还是您这般好,文章也做得,女红也来得。”
“妈妈,这话您可就别说了。四姐姐诗词作的还是不错的,至少挑不出什么问题来,人也生的好看,就这两样就已经很好了,五姐姐呢,相貌不输四姐姐,心性强,样样都来得,也是不凡,我若不是养在祖母这里,怕是还比不得她们呢。”舜娘摇头。
洪妈妈知晓舜娘这个姑娘不似旁人,听几句好话就反水,苦口婆心道:“您也莫妄自菲薄,四姑娘也不是面上看到的那样,我见她为了来您这里学规矩,睁眼说瞎话,两头瞒着,竟然还让她得逞了。这样的人,也许一时走的顺畅,日后未必长久。五姑娘趁着四姑娘来咱们这儿,把她爹娘都拢的极好,厨房还安插她的乳母,还把月钱分给下人,得了个宽厚的名声,这两姐妹都不是省油的灯,要我说还是三姑娘好点。”
又说舍娘成日废寝忘食的学制艺,简直已经到了绣架都废了,全部用书架摆各种时文程墨的地步。
到了端午时,家中人虽然不得宴饮,但也聚在一处说话,连西府的爷们也过来了。不知谁说吟诗,舍娘正是跃跃欲试之时,迫不及待站起来道:“伯父,父亲,如今表兄和哥哥们,都已经开始写文章,甚至还准备下场,您何不和我爹出一些文章,让我们都一起做?”
“哦,五丫头说的倒也是这个理,只是你也要参加?”裴大爷眸子里燃起兴味。
舍娘笑道:“俗话说巾帼不让须眉,侄女儿如今正是兴头上,还请伯父父亲不吝赐教,若能糊名,公平公正方是最好。”
丽娘在心里把妹妹骂了八百遍,就是舜娘也是很紧张,宜娘则准备尿遁,她们这还是有点基础的,西府令容令仪姐妹俩花容失色,她们仅限于能作几
首诗,但不会做八股啊。
她们都盼着裴大爷别答应了。
在一旁的裴以清却对女儿差不多击节叫好,女儿八股的确非常有天赋,所有的文章都批改的满满当当,甚至还理解学写文章,理气为主,不能带词赋气,许多人喜欢带些诗词歌赋,故而被人认为爱风花雪月,女儿虽稚嫩,却能文章不带注疏气和词赋气,还能花团锦簇,实属难得。
只可惜不是男儿!
但不是男儿,也是自己的女儿,他也巴不得女儿能够才高八斗,到底一代好媳妇,三代好儿孙。
故而,他立马支持女儿:“大哥,不如就按照五丫头的说法,来个小试牛刀。”
第25章 第25章双章合一
原本舍娘以为连父亲都出来声援了,大伯父看起来也是跃跃欲试,到底他是做过知府的人,甚至主持过府试。
没想到莫昀出来道:“天色将晚,恐怕姊妹们熬不得,可别为了作文章把大家身子熬坏了。”
当即舍娘反驳道:“莫表兄,这也不是强求,不会的可以先退出,然我裴家以诗书传家。况魏王曹丕也有言,盖文章,乃经国之大事,不朽之盛事。难道你们读书,不也是三更灯火五更鸡吗?”
裴大爷忍不住点头:“这话说的没错,就这般,我让人搬了桌子来,愿意参加的,等我发下题目。”
意思就是不愿意参加的离开。
宜娘毫不犹豫的以不会退出,西府两位姐妹推说感了风寒,丽娘正和大人们说她明日要交的功课没写完,还要回去写。
故而,这里只有舍娘、舜娘、莫昀、裴霁、裴震兄弟一起参加。
题目是“好古敏以求之者”,舍娘因为《论语》刚学完没多久,这些日子成日练习,一下就想到这一句出自《论语-述而》中“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这是一道截搭题。
这样的截搭题一般都是出现在考秀才之前,舍娘想对于莫昀这样的人肯定是手到擒来的。
故而,她也不敢大意,先打草稿破题,破题之后要承题再起讲,之后用八股来叙述,叙述完了之后,最后结尾再开始赞颂一番,如此就差不多了。
她现在背过许多程文,又有父亲先生指点,自己也用功,虽然达不到那样瑰丽的语言,但能够做到中等偏上就已经不容易了。
众人写完之后,才把考题交上去,舍娘又恢复了女儿家该有的谦逊样子,陪着庾氏说话。
两位两榜进士批阅的很快,故而在次日一早就批阅出来了,舍娘觉得自己能够保住前三就好了,因为莫昀到底是生员,还有她哥哥也在书院读书,据说都还不错。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仅次于莫昀,且莫昀也没比她高明到哪里去,只不过年纪大学,读的书更多,故而看起来有些词句华丽一些。
这是庾氏也没有想到的,她看着女儿道:“舍娘,你跟娘说说你是怎么做文章的?”
舍娘就把自己的心得和庾氏说了,庾氏很是捧场,裴以清以此还说裴霁:“我看你是羞也不羞,妹妹都赶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