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玉满庭
他不疑有他,面前这个名为荀攸的中年士人,一脸老实巴交的样子也不想是会说谎的模样。
何况陈昭有求于他才会遣人来寿春,定不会命此人说这番得罪人的话。
那么真相只有一个!这个荀攸表里如一的蠢笨,丝毫不会掩饰,旁人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今日这番话就是事实。
袁术气得手指发抖,看向荀攸的眼神也带上了阴沉。他用仅剩的理智压抑住心中恨不得把此人拉出去砍了的冲动,三言两语就打发了荀攸。
荀攸还没有离开院子,身后就传来了桌案打翻的声音,他暗中摇头。
袁术骄狂短视,在天下诸侯之后亦是独一份的无能,全凭家世方占一席之地。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早晚为冢中枯骨。
他在徐州之南,不足为惧,难怪主公对袁术如此放心。
袁绍把屋内东西都摔砸一遍之后,略微平复了些心中怒气。随即命人去打探荀攸在寿春的一言一行,他倒要看看,这个傻乎乎的荀氏子今日这番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不过一日,荀攸的言行就摆在了袁术案头。得益于荀攸不爱出门,他的行踪极其简单,除了拜访几个友人,就是整日待在院中读书,倒是方便了袁术打探情报。
正巧荀攸的友人之中便有一人在袁术麾下任职,袁术将其叫来,询问此事。
此人只是个微末小吏,与“外愚内智”的荀攸不同,这小官吏是个真老实巴交的性子,被袁术软硬兼施恐吓了几句,就一股脑把所有话都吐了出来。
“下官的确听公达醉后嘴露说过几句。”
“他说明公不过是袁冀州之弟,还并非一母同胞的亲弟。来日袁冀州统一天下之后,明公便只是一个小小……”
袁术怒目斥问:“速言!”
小吏支支吾吾:“若有幸,尚能做个羹颉侯;若袁冀州无情,说不准就要沦为冢中枯骨,身死魂消。自古以来,便没有兄弟争夺天下而能相安无事者。”
“此非下官之言,乃荀公达醉后所言,还请太守明鉴!”小吏还没察觉到天下间的风起云涌,更没想过他的顶头上司袁术会有称帝之心,连忙解释摆脱从犯嫌疑。
袁术怒极反笑:“好啊,酒后吐真言,看来这便是陈昭的意思了。”
对他一个将死之人,自然用不着派心腹来交好,找一个无名小卒来应付他便够了。
将小吏打发走后,袁术面色沉重端坐在案后,咬牙切齿重复:“陈昭、陈昭……袁绍……”
他心中的天平迅速倾斜。陈昭轻视他固然可恶,可这份可恶与他而言可有可无;袁绍就不一样了,袁绍是他切切实实的利益争夺者。单说袁家四世三公的遗泽,也是袁绍享受了大头,一个生母卑微的庶子雄踞一方,他这个血统高贵的嫡子反倒还只是个小小太守。
郑伯克段于鄢、齐国田氏兄弟内斗、胡亥杀扶苏……兄弟相争才是必须要下死手。
袁术能确定,袁绍对他的感情,不下于胡亥对公子扶苏,都是过命的交情。
甚至胡亥对扶苏是单方面的过命交情,他与袁绍是双方都恨不得过命的交情。
袁术神情变换几次,冷淡召集了属下:“命孙文台去攻打荆州,袁绍与陈昭之事,豫州不掺和。”
攻城略地才是正经事,袁绍死不死跟他唯一的关系就是袁绍死了他能背地偷笑。
一个月都没能走出寿春的大军在接到袁术之命后短短半日就调转方向往荆州去了。
荀攸也被袁术派人客气送出了寿春,连袁术面都没能再见到。
东阿。
昭明军与袁绍军又进行了几次小规模交锋,双方你来我往,战况焦灼。
一开始胜利的天平缓缓向昭明军方向倾斜,在袁绍焦急之时,曹操与袁绍秉烛夜谈一夜,袁军迅速换了一种打法——以命换命。
兵器略输一筹,那就用人命来填。
曹袁二人赌陈昭舍不得数以万计的昭明军士卒性命。一方是精锐之士,一方是征召不足三月的新卒,纵是两命换一命、三命换一命,袁绍也不心疼。
时至今日,已经不是袁绍想要认输就能装作无事发生的时候了。攻不下青州,数十万大军这两月的粮草消耗就足以让袁绍倾家荡产,退无可退之时,袁绍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寻常士卒性命。
转机在一个沉闷的晌午。
长久的干旱让原本夹在两军之间的瓠子河露出了干涸的河床,原本还需划船才能渡过的这条黄河支流如今水位只到成人大腿处。
“末将探到了袁军粮草的消息!”太史慈匆匆步入中军大帐,脚下踩出一串的泥印,神色飞扬。
“每隔七日,便会有粮队从博平向东阿运粮。其中有一段路途经山林,没有河溪,可在此处埋伏,一把火烧了袁绍粮草!”
要把粮食抢回来难,可一把火烧了就简单多了。
陈昭也是精神一振:“那就由子义带三百人绕后,一把火烧了袁军粮草。子龙在前带领大军前压,掩护子义。”
“末将领命!”太史慈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他日日带人四处打探消息,原本小麦色的皮肤被晒得黝黑,衣领处晒出了一道黑白分明的界线。
“一击就走,不可恋战,纵然此事不成,也不可久待。”陈昭提笔在舆图上画出一条路线,并非从西向东,而是从北向南,由博平南下,走平阳直抵徐州。
“若东阿不通,便走此路返回徐州。”陈昭将舆图交给太史慈。
太史慈将舆图塞入怀中:“定不负主公之命。”
压在陈昭心头上的巨石也略轻快了些,她起身:“七日、虽只有七日……七日足矣!”
从粮道首尾来看,袁绍军队的粮草应当是储存在东郡,每隔几日就运至东阿一批。若要如曹操烧乌巢那般烧了所有粮草,就只能去攻打东郡,可东郡可比乌巢难打多了,东郡有城墙,还是曹操的发家之地。
半道截烧粮草,虽只能烧掉一小部分,可也足以让袁绍断粮,快马加鞭再调拨粮草少说也要五日的工夫。
两日不吃饭就足够饿得人提不起来刀兵了。
两日之后,滚滚黑烟从博平道直冲云霄。
袁绍正在中军大帐议事。
探马急报博平道上火起:“急报!蒋将军运粮途中被敌军偷袭,粮草尽数被敌军烧毁!”
袁绍手中竹简“咔”地折断,他急召众人来见,商议对策。
“当速命人从东郡再调一批粮食!”郭图大惊失色,“派大军前去押送粮食,五日之内或可得粮。”
袁绍立即派兵前去东郡筹粮,又问审配:“如今营中还有多少粮食?”
“若只饱腹,只够一日,若省吃俭用,可够三日。”审配愁眉苦脸,“只是兵士吃不上饭,恐无力对敌。”
缺了七日粮草,饿到是饿不死人,营中也还有些许粮草。可打仗最消耗体力,吃不上饭,刀都提不动,如何能对敌?
一群人商量了一个时辰,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陈昭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敌袭。
袁绍心灰意冷长叹:“莫非我当真要败在陈昭小儿手中吗?”
众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皆沉默不语。
天色上黑影,谁也没想出良策,只能各自散去。
曹操回帐之后,命帐中侍从退下,自己独坐帐内,烛火摇曳,映得他半张脸隐在阴影里。他指尖轻叩案几,深吸一口气,“请程仲德来见我!”
曹操没有找戏志才,此事只有程昱会赞同他。
程昱不久就到了,他见曹操孤身一人坐在案后似在深思,皱了皱眉,垂首而立,没有打扰曹操。
“军中无粮,士卒将溃。”曹操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仲德,可有良策?”
“征粮。”程昱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两个字。
说是征粮,可主臣二人都心有默契——东阿境内一共三千余户庶民,征粮能征出来多少粮食?哪能养得活六十万大军?
只能强抢,把庶民只能在家里的粮食都抢过来,一万百姓吃两个月的粮食就够六十万士卒吃一日。
可这招实在缺德。本就是荒年,百姓家中粮也不充裕,粮食抢了肯定是还不回去,六十万大军吃完拍拍肚子走了,上万百姓就只能饿死了。
“此战不胜,兖州必归陈昭。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程昱深吸一口气,口齿清晰劝道。在意百姓的前提的那是自己的百姓,此战事关生死存亡,要是自家势力都不存在了,东阿纵有千万百姓,与他们也没一文钱的用处。
帐内死寂。
曹操缓缓起身,阴影彻底吞没他的面容,他低声道:“……宁可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程昱深深一揖。
作者有话要说:
曹操初得兖州时”粮乏,东略陈地”,在陈留、汝南等地”纵兵抄掠”获取军粮(可以说很坏了!)
”初,太祖(曹操)乏食,(程)昱略其本县,供三日粮,颇杂以人脯。——《三国志·魏书·武帝纪》裴松之注引
第130章
”奉将军令,征调军粮!”为首的校尉挥动令旗,士兵们如狼似虎地冲入大街小巷。
”军爷,这是俺家最后的口粮啊!”老叟死死抱住粮袋,却被一脚踹翻在地。士兵粗暴地扯开老叟,冲入屋内就四处搜刮,黄澄澄的粟洒了一地。老叟的孙子吓得哇哇大哭,被一个兵丁用枪杆抽在腿上,哭声戛然而止。
住在临里的一个县中小吏踉跄奔来,缟巾歪斜:”校尉,本县已纳过三回粮税……”
寒光一闪,一颗头颅滚落在地,鲜血喷溅在冰冷的石板上。校尉甩去剑上血珠,狠狠扫视一眼:”抗命者,斩!”
这哪里是征粮?分明是索命。
征粮有亩四升、户输绢三匹的征法,那位袁将军来了之后还有“一亩刍二束”,无非就是有多有少……可哪有上来二话不说就杀人的征粮法子?
城内顿时哀嚎声一片。
长矛捣碎陶瓮,环首刀劈开床板。兵丁红着眼刨出藏在地窖的最后半斗麦种,嫌人哭嚎碍事,一脚将人踢到一边。
几个青壮年试图组织抵抗,他们拿着菜刀和木棍护在门外,但面对全副武装的士卒,他们的反抗如同螳臂当车……
夕阳西沉时,城门轰然关闭。数千百姓被赶出城外,哭喊声震天动地。
“军粮征调,闲杂人等不得入城!”守卒的冷喝淹没在哭嚎声中。有人扒着门缝嘶喊:“大人!麦种都交了,留一斗过冬吧……”话音未落,一支利箭突然从城头射下,惊得人群踉跄后退。
城墙内,士卒正将最后几袋粟米搬上牛车。
“将军有令,东阿只准出不准进。”城墙的兵丁大喊,“凡靠近城墙者,以陈昭细作论处!”
袁绍接纳了曹操的提议,向东阿百姓征粮,又特意命人打开城门让这些百姓去自寻活路。
——毕竟在他这位冀州牧脚下活活饿死这么多人也实在不像样子,可若出了东阿城,那能不能活下来就各凭本事了。
饿死在道边,也不能说是被他这个冀州牧逼死的,人家都能活下去,那你饿死了还是你没本事。
数里外的无名小丘上,一片乌泱泱的大军。
陈昭居高临下眺望着这一场闹哄哄的人间惨象,在她身侧,武将一字列开。
今日本是陈昭打算强攻东阿的日子。
“派人去问问城中发生了何事。”陈昭面无表情吩咐左右。
有心思略活跃些的庶民知晓只有哭喊无用,已经咬着牙离开东阿城下往周遭郡县去了,走出数里就被半路调查消息的昭明军士卒拦下。
“启禀主公,袁绍军在东阿城内强征粮食,所过之处掘地三尺,一粒米都不留,又驱除城中百姓出城,命他们自寻生路。”小校抱拳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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