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为六
许行知一怔,陈县丞上前道:“大人为国为民的心天地可鉴,只是初到南新县,不太了解情况,老百姓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会感动于大人的良苦用心。”
好家伙好家伙,这话说的有水平,许行知等他们一圈话说完,才笑意盈盈的眨了眨眼,面冠如玉的脸上充满了无辜:“可是这架犁,一天能耕两亩地。”
你在骗谁呢,没种过地不知道一亩有多大是吧,做什么白日大梦。
就连陈县丞和孙主簿原本带着笑容的脸也一下沉了下去,心里一直在暗示自己:这是你上司,你的顶头老大,不能骂不能骂不能骂!
老张头听到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却是不买账,眼神微暗,一股邪火直接窜上来,嗤笑出声:“大人没种过田吧。”
“是没种过。”从小在国公府长大的许行知没种过,现代现代机械化全部普及了,种子肥料农药街上到处都有卖,土壤粉碎机、谷物条播机、割稻机等等,更是没碰过。
唯一接触到田的时间,是他奶年纪大了,就爱开垦出那么一点地,种萝卜番薯毛豆辣椒白菜之类各种各样的小菜,种类多但量少,他寒暑假回家帮忙撒种子和浇水,不算会种地。
“那就是了。”老张头面色冷漠,说出的话格外犀利:“既然不懂,就别在这给装什么大头蒜,您可是大人物,我们下面的小虾米,怎么敢说一句不字。”
“要是被这犁搞坏了田地,你知道有多少人会被饿死吗,前年旱灾、去年虫病,大家伙都在地里捏虫子,整个手又痛又痒,最后还是歉收,甚至连今年的种子都是赊欠出来的。”
“老张!”陈县丞打断他,老张头冷静下来,有一丝后悔,但既然都冲动了,肯定也留不下来,干脆骂个痛快。
“我还是县里的衙役,我们家就已经这么难了,家里遭难卖儿卖女的多少,你们这些当官的眼睛都长在脑袋上,嘴里说着民生疾苦,真正又有谁懂。”
“你们这些人,只能听好话,爱拍马屁的那么多,自然有的是人说给您听,我在这也撂下话,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走就是了。”
看着老张头雄赳赳气昂昂的姿态,许行知面容自若,完全没有被人指着鼻子骂的愤怒:“你就这么走了?骂我一顿,在这里逞英雄,丢了活计,我这个狗官可是什么损失都没有。”
老张头骄傲离开的步伐一顿,眼睛带着愤怒的火焰:“那你还想我怎么样。”
“跟我一起去陈家村,亲自试试这犁,是我在吹牛还是真正能一天耕出两亩地。”许行知伸出一根手指:“要是没耕出来,我给你一千两,要是这犁真有那么好用……”
“我以死谢罪。”老张头吹胡子瞪眼:“用我这条老命来赌。”
“这倒没必要,毕竟你这条命也不值钱。”许行知嘴角微扬:“你绕着南永县跑一圈,边跑边喊:我错了,我老张头以后唯许县令马首是瞻。”
“立契书为证!”老张头咬牙切齿。
“立契书为证。”
老张头走后,陈县丞还特意过来和许行知解释:“大人,老张他也不是有意的,前年因为旱灾,他娘没熬过去,今年的虫灾,她闺女在地里抓虫的时候遭了难,被人毁了容,家里媳妇天天和他吵。”
“大家不是不想好,只是这日子太难过了,饿死的卖儿卖女的人太多了,他只是一时没忍住,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许行知收敛了笑意,摇摇头:“我没和他计较,只是这日子难过,才更要折腾,拭目以待就是了。”
还是生产力太过于低下了,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路还有的走。
要把那架犁带上,县衙的那一头牛肯定是不够的,陈县丞干脆去县城里赵姓的富户再借了一头,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家也不会太过故意为难。
南厢,陈家村。
从县里到村里的路更难走,好在赶车的都是经验丰富的汉子,没出现车倒人摔的现象,许行知穿上了官服,目如朗星,长身玉立,看着自有一股独特的写意风流。
书画乐呵呵的夸赞:“少爷看起来可精神了,人模狗样的。”
“这叫英俊潇洒,别瞎学了个词就乱用。”许行知翻了个大白眼,马上却又美滋滋的:“别的不说,少爷我这皮囊还是很能打的。”
许家人的外貌,专挑着优点长的,就没几个难看的,许行知自然也不例外,不过也就一副好看的皮相了,这性格不知道被多少人说不稳重,太自满。
两辆牛车飞速奔跑,到陈家村的时候,恰是正午时分,几人刚下车,迎面就听到几声激烈的争吵。
入目是一个面色精明,矮小佝偻的老太太唾沫直飞的在骂街:“好你个陈玉芝,我知道你在里面,赶紧给我开门,我可是你奶,把自家奶关在外面吹风,你这是不仁不孝!”
说着像是撑不住打击一般倒在地上,边干嚎边捶地:“我命苦啊,有这么一个不孝子孙,你还想考科举,到时候我直接一头撞死在县衙门口,状告你不孝,虐待你奶,看谁还敢要你。”
“奶,你在干嘛。”一道清缓的声音从后面响起,大家都不由得转头看过去,陈玉芝袖子撩起,背着两捆柴:“家里没柴火了,我上山打了点柴。”
老太太完全不像刚刚要死要活的模样,灵活的从地上爬起来:“你这个不孝子,出去打柴也不知道给你奶打点,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和你爹拉扯大,都是个白眼狼啊,用你们读书人说的话就是,墙头上跑马——不回头的畜生,早知道你现在这样,出生就该把你扔尿盆里溺死。”
尖锐又难听的声音让想陈县丞不由得皱眉,心里暗骂,怎么在这个时候闹这一出,赶紧上前制止。
作为陈家村唯一一个在县衙里面当官,还爬到二把手的陈县丞,大家都是认识的,不少人还受过他的福泽,甚至村里面有几个年轻人能在县城里面找到活干,多多少少都沾了点光,威望自然强。
他一出声,原本被陈老太吸引注意的村民也看见了后面穿着官服的人,自然猜到了这位是谁,有威望的老人出来行礼赔笑:“只是村子里的小事,没想到让县太爷看热闹了。”
见着面前俊俏的年轻人,不少人心里嘀咕,新来的县太爷这么年轻,还是个小娃娃嘞。
陈老太却是撒泼惯了的,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是个官,眼珠子一转,开始哭嚎:“大人,我们家有个不孝子,你要为我这个老太婆做主啊。”这位大人一看就是好糊弄的,吴秀那个贱人死了,她儿子也一辈子别想出头。
里正在家里听说县太爷来了,匆匆忙忙赶过来,没想到一来就听到了这么一出大戏,赶紧呵斥道:“闭嘴,你个婆子懂什么。”
陈老太想反驳,但不敢下里正的面子,只能悻悻的瞪了陈玉芝一眼。
许行知没管他们,把视线放在后面沉静的少年身上:“你来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陈玉芝眼帘微垂,不卑不亢道:“我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今天一早起来发现家里没柴火了,我就上山砍了点,没想到一回家,就看见我奶在这边哭,可能是我做错什么了吧。”
5
第5章
他这话说的轻描淡写,周围的邻里却不得不站出来说句公道话,毕竟同一个村里,又是从小看到大的,这小孩实在是可怜。
陈老太婆还好意思闹,心都偏到天上去了,还以为谁不清楚她心里的那点算盘,家里以后要靠着老大养老,自然不好太过分,又舍不得老幺吃苦,所以受委屈的自然只能是老二家的。
陈家老二从小被骂到大,说好听点是忠厚,难听点是愚孝,赚的钱买的米面全部上交,有什么脏活累活抢着干。
不过自从娶了个精明能干的婆娘之后,就开始慢慢变化,那吴秀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悍妇’,嫁过来之后,不知闹了多少回,陈老太每次一想就不由得心脏抽疼,怎么就娶了这么个女人,搞得家宅不宁。
断断续续折腾了三四年,陈家老二才分家出来,还几乎是净身出户,陈老太倒是习惯性每隔两天去隔壁走两圈,顺点东西走,要是吴秀不让进,那势必要被各种难听的话淹没。
就算是这样,总归比分家前好过不少,吴秀觉得忍忍也不是不能过,但自大儿子陈玉芝出生后,从小就展现了非一般的读书天赋,只不过随意听别人念几句书,就能完完整整的复述出来,甚至举一反三。
家里的儿子这般出息,总不能耽误了,吴秀咬牙决定,送他去读书,多念点书,就算以后出去当个账房,总比一辈子在地里面刨食好。
既然决定送儿子去读书,就必须攒钱,陈家没什么其他收入来源,只能从日常生活里面一点点抠出来。
陈老太发现,原本以为一直在股掌之中的二儿子‘变坏’了,不仅仅不往上孝敬,东西也都藏得比谁都严实,她养大的儿子,自然知道是什么怂样,那么一切的根源,就是吴秀那个贱女人。
吴秀是个厉害的女人,尤其是分家了,钱不需要上交大家庭,和陈老太一直斗智斗勇,也算是有来有回。
陈玉芝也没有辜负她的良苦用心,很珍惜读书的机会,头悬梁锥刺股,还并不是死读书,懂得心疼家里人,休息的时候就帮家里干干活。
“玉芝这娃娃可聪明了,第一次参加科举,县试和府试就过了,就是运气不太好,可怜啊。”
“过了院试可就是秀才公了,就是没想到,他爹和他娘出意外了。”旁人叹气:“他爹就只是上山看看能不能抓两只兔子,实在不行采点野菜蘑菇,没想到就碰见了野猪。”
“他娘原本就生病了,家里没什么钱去治,断断续续一直熬着,听到这个消息后,一口气没撑过来,没多久也过了,就留下玉芝。”
剩下的话没人说完,家里遭难这个噩耗不说,他奶还是个贪心的,完全不顾这个孙子,直接大张旗鼓撬开陈老二家,把能拿走的全拿了不说,还打上了这个房子的主意,隔着几天就要来闹一次。
许行知东一锤子西一榔头的听,倒是明白了事情的整个经过,麻绳专挑细处断,父母双亡,还有个像仇人一样的偏心奶。
看着新县令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村长上前解释:“这事我们不是没管过,说了这房子必须是玉芝的,现在也是春耕的时候,大家都忙,陈老太天天这么闹,说是二儿子过了,心情悲痛,想要看看孙子,大家也没办法。”
这毕竟也是家事,管多了还要被叫一声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最多是怜惜这小孩可怜,偶尔送两个饼子过去。
许行知也知道,一个丧父丧母的少年,按照纲常伦理来说,没成年之前,被奶奶和大伯管束是太正常不过了,他现在能遏止一时,但真正能不能解决,还是得看陈玉芝扶不扶的起来。
不过既然碰上了,花点心思也没什么,许行知心思一转,接下来如果曲辕犁推行开来,县衙势必是要忙碌起来的,他还打算研究一下镂车,改善肥料,会读书认字的人不多,能薅的人才也就这么几个,现在不多找点人干活,以后不都得自己忙。
“你是陈玉芝?”
“回大人的话,我是陈玉芝。”少年语气轻缓,穿着简单的灰色衣裳,却让人看着格外舒心。
许行知挑挑眉:“你对你奶想要你房子这件事怎么看?”
陈玉芝不清楚这位县令到底是什么性子,只是低头温声道:“多谢大人对玉芝的关心,孝顺长辈本是我应尽之事,不过这件茅草屋虽然破旧,但毕竟是父母亲给我留下的唯一遗物。”
语意未尽,周围人看陈老太的目光仿佛是十恶不赦一般,许行知道:“我给你两个选项,第一个选项是,我会帮你一把,在我任职期间,不会再有人再因为这些事来打扰你,并且可以推荐你去县学学习。”
“我不同意!大人,您就算是县令,也不能强迫我孙干这种不仁不孝之事啊,我可是他奶,从小养着他长大的,他这就是没良心。”陈老太知道新县令表示的意思,但她怎么可能答应,吴秀的儿子,永永远远就只该在地里刨食,有什么好东西,就得想着她这个奶,不然就是不孝!
大家互相对视,默契的没有说话,想挣扎的陈老太也被村长娘子给摁住了,许行知也装作没听见,看着陈玉芝道:“放心,我绝对说话算话。”
“多谢大人关心,玉芝感激不尽。”陈玉芝面上依旧是宠辱不惊的模样:“是否可以听一下第二个选项,再做决断。”
“第二个选项嘛。”许行知低笑一声:“我会对你进行考教,如果合格了,可以让你跟在我身边做事,至于是什么事,不确定;考教范围,不确定;合格与否标准,也不确定,并且若是被我判定为不合格,我不会管你。”
一连三个不确定让看热闹的乡亲都摸不着头脑,这不是为难人吗,陈玉芝脸上却露出了一抹笑*容,速度快的让人咂舌:“我选第二个选项。”
“你不再想想?”
“不必想了。”陈玉芝摇摇头,解释道:“因为不管县太爷管不管我,都是我白得的恩德,玉芝心里只有感激,若考教没通过,说明我现在的能力不足,之后更应该努力查缺补漏。”
“若是有幸通过,入了县太爷的青眼,不管是什么任务,玉芝都会尽力去完成,不会辜负县太爷的一片苦心。”
就冲着这张巧嘴,都得把这小子打包带走,许行知心想,但看着他一直镇定自若的模样,逗人的心思又起来了:“让你去挖粪你也乐意?”
陈玉芝面上的笑容一凝,化为茫然,似乎是没听懂他的话,大伙却是乐呵着喊:“县太爷可不会让读书人干这活。”
这还真说不一定,许行知暗想,要搞化肥,不就得和五谷轮回之物打交道,却是走向前,一把推开那破旧的木门,回头道:“进来吧。”
边和陈县丞嘱咐:“你们先等我会,马上就好。”
陈县丞看着自家大人潇洒的背影,看向旁边的孙主簿:“县衙里还有多少钱?”陈家村多一个人在县衙里面,他自然是欢喜的,只不过平时养八个衙役都是从指头缝里面抠出来的钱,再多一个。
孙主簿摸着手上的珠串,惜字如金:“饿不死。”
能养,但只能保证不饿死。
那么另外一个问题来了,刚刚许大人说,允许人家去县学上课,孙主簿转过头去,用如出一辙的语气问道:“县学还开课吗?”
这事陈县丞熟,他面色深沉的回道:“开的,不过只有两个先生在坚持,学生也是个位数,县衙还倒欠人家的薪水。”
两人对于自家县令并没有深刻认识到南永县到底有多穷一事达成了共识。
许行知关上房门,看见规规矩矩的少年,倒也没有为难他,他自己都不懂什么四书五经,自然是从熟悉的领域考教,公考多年,申论行测可还熟。
陈玉芝本就早慧,自从父母双亡之后,陷入悲痛之中,一段时间下来浑浑噩噩什么事都没做成,不然说实话,解决他奶的问题,还是挺简单的。
就在琢磨着怎么尽善尽美的解决,没想到新的县太爷竟然就这么来陈家村巡视了,惊愕的同时也想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只是还没花心思引起对方的注意力,就发现自己被‘特别关照’了,这还得感谢他那为他好的奶奶,至于两个选项的问题,第一个选项看似宽容,实际上他自己都能解决,而第二个选项才是富贵险中求。
在心里过了一遍自己学到的东西,甚至想到了,如果考到自己不会的学识,该怎么回答,但这位年轻的县太爷进了房间,找了个椅子坐下,撑着脑袋问:“准备好了吗?”
陈玉芝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道:“玉芝准备好了。”
“那先开始自我介绍吧。”
“自我……介绍?”陈玉芝觉得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不由得重复一句。
“就是你的姓名籍贯,有什么爱好特长,读书读到哪里了之类的。”
陈玉芝觉得有些太过于出乎意料,甚至一瞬间思考,自己这个决定是不是正确的,定了定心神,在脑海中边思索着边回答,尽量流利又诚恳,最大的表现出自己的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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