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小聂
薛凝:“侯爷这般自欺欺人,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说什么神明旨意,其实这三个死者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所佩戴的首饰。”
“去年裴少君被召唤回京,他好打扮,穿着也好看,京城模仿的也不少。去年他刚回来时候,让人做了钗,钗头会特意往上勾翘一些,形若月勾,时下被称为飞仙钩。于是京里许多女娘都仿着这样让钗头做出这飞仙钩样式。”
“那时刘娘子想设计一枚钗赠给沈舟,同时也是赵少康真正杀人的标物。她设计时也参考了流行样式,也设计了一个飞仙钩,钗头高高翘起,形若月钩。”
“第二个死者尹芳娘,她头上步摇十分华美,不过却是去年流行样式。尹芳娘是商贾出身,也爱惜财物,也不至于首饰只戴一季就不戴了,那枚步摇也有翘若月钩的飞仙钩样式。”
“至于沈少卿这枚钗,是刘婠临死前所赠,刘婠窥破这个秘密,问沈少卿可想知晓杀兄之人。其实她已看出侯爷染疾已久,不仅仅是身疾,还有心疾。”
薛凝:“从始至终,侯爷想杀之人是裴少君。”
“因为——”
“三年前,就是裴少君一剑斩杀了那位装神弄鬼的崇俨法师。”
听着薛凝这样说,裴无忌也淡淡的哦了一声,眸中光辉吐露。
裴无忌显然并不在意被人仇视憎恶着,更不在乎旁人对他心存杀意。
他面上又流露处一种满不在乎的神气。
那样的表情阴陵侯三年前也看过。
三年前,是裴无忌杀了李崇俨。
彼时李崇俨已有若干丑闻透出来,但京中信众仍是极多。
因为三观与利益是两回事。
以人为祭,只要献的不是自己,那以别人性命换得一些神迹与福利,总归是一桩美事。
宫里已定了主意,容不得李崇俨继续作祟,但为避免人心浮动,也思量着可要低调行事,以免遭至怨恨。
当然李崇俨也定要处置的,不过可先幽禁起来,再暗暗处置掉,如此亦不至于显得太过于张扬。
不过裴无忌并不在乎这些,他也不在乎积怨于一身。
李崇俨已被吹得宛若神人一般,如若再偷偷处置,岂不是再把他渲染成神?
裴无忌要当着许多人的面杀了李崇俨,他是刻意为之。
他杀李崇俨时,阴陵侯亦匆匆赶去,不管不顾,总之是要保住崇俨法师一条命。
阴陵侯拜服于李崇俨理论,又从古时典籍里寻出种种可印证之处,彼此论典辩经已经十分投契。
阴陵侯亦一扫身患绝症时沮丧,已经笃定自己寻到法子续命,于是信心满满,宛如枯木逢春。
那是属于阴陵侯的希望,于是哪怕与皇后最宠爱侄儿为敌,阴陵侯也不在乎。
他可以不顾裴后,不在意宫中看法,前程似也无所谓,可阴陵侯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
当阴陵侯赶至时,裴无忌已一剑挥下,砍下李崇俨头颅。
崇俨法师终究只是凡人,到底不过是血肉之躯,脖子没有剑利。
那脖子还是能砍得断,没头的腔子还喷着鲜血,瞪大眼珠子的头颅则滚去了地上沾染泥土。
落于泥尘的亦不仅仅是崇俨法师那颗头颅,还有阴陵侯全部的希望和寄托。
那时阴陵侯失魂落魄跪于地上。
裴无忌那样的年轻,那样的俊美,那样的张扬,又那样的可恨。
裴无忌面上神色是那样的满不在乎。
旁人的恨意与崩溃跟裴无忌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没说什么安抚言语,反倒说
道:“盼侯爷不要辜负与裴家来往之旧情,皇后娘娘亦是念旧之人,这次也罢了。”
罢了?可他若真罢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难道要做棺中枯尸,数着手指算自己活头?
他当然不愿意这样罢了。
裴无忌外放做官也罢了,可去年秋日,裴无忌也被调回京城。
裴少君还是那样招摇,又爱华服,爱打扮。
裴家年轻子弟之中,就属裴无忌最得裴后喜爱。
这样的人调回京城,必然是要器重的。而阴陵侯这些年却已淡出政事,旁人眼里他常年养病,毕竟老了。
更何况是裴无忌将李崇俨斩杀。
裴无忌一回京城,便好生招摇,因他打扮得好看,学他打扮者众。
这般随随便便,就十分引人留意,仿佛天生就是全场焦点。
那时沈舟和刘婠复合,虽吵吵闹闹,但最后还是凑到一处。
沈舟是个有心思的人,得了美人儿,还想前程。
送完刘婠,他还凑前奉承阴陵侯。
沈舟姿态摆得很低,可心里盘算却多。
阴陵侯便想,自己在沈舟眼里,必然是老了。
自己性子强硬,只有因为老了,才会顺从亲情,因为义女缘故,决意抬举沈舟。
沈舟心里必然是十分得意!
念及于此,阴陵侯便生出不快。
年轻人就是这样,从来不会尊重年长之人。
沈舟那日戴着一枚发钗,是刘婠所赠,钗头翘起,是时下留行的飞仙钩。
然后阴陵侯第一次听到神明的声音。
杀了他!
沈舟死后,他胸□□热的燥意开始消失。刘婠表现的伤心欲绝,阴陵侯也生出几分愧疚。
秋去冬来,风寒雪落。这滴水凝冰的节气,他那缕燥热也似被镇住。
到了开春,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去年秋日的愧疚也淡了,他吃着药,倒惦念神谕何时再来。
裴无忌是另一桩病根儿,这皇后爱侄声势日盛,新成立的玄隐署亦越来越像样子。且开了春,裴无忌便开始查起崇俨法师余孽。
这一切都给了阴陵侯莫大的压力。
缭乱的春光中,阴陵侯亦渐渐郁燥,有一日,他似听着远处喃喃轻语,却只在他一个人的脑子里回响。
于是他便知晓神明要他杀人。
于是他换了装束,悄然出府,匿于暗巷之中。
阴陵侯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一双眼隐于幽暗处,悄然打量这路上行人。
是谁呢?究竟是谁呢?他心中愈急,却知晓神明会给他答案,告诉他猎杀目标。
然后他瞧着第二个死者尹芳娘。
他其实并不认识尹芳娘,尹芳娘年纪轻,正是娇憨活泼年纪。她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头上步摇流苏亦一抖一抖。倘若她是个世家贵女,这样流苏乱颤便显不体面了,可尹芳娘是商家女,自然不那么讲究,也不必那样拘束。配上这样年轻娇憨,也格外显得活泼。
但那个心里声音却告诉阴陵侯,杀了她!
杀了这个年轻女娘,因为她便是神明想要的祭物。
于是尹芳娘也不跳了,这样被他掐死的暗巷之中。
尹芳娘是第二个,他本来要杀第三个,第三个是沈偃,可却落了个空。
如今阴陵侯被按在地上,他瞪大了双眼,眼里有一根根血丝,使得他双眼显出异样的猩红。
他呼吸愈促,听着薛凝剖开他的心思,扯出他的罪恶。
薛凝:“根本没有什么神明旨意,只有你内心畏惧,以及你所希望的,神迹。”
眼前的凶徒,不过是个怕死怕得发疯的老人。
生死之间,有人堪不破,以至于沦为魔念。
已患绝症,他发疯似想要什么神明之力拯救他。就如那些本来英明帝王,年老昏聩时,便开始问道炼丹,追逐一丝本不可能希望。
阴陵侯却蓦然嗤笑,厉声:“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哪怕薛凝这么说,阴陵侯也绝不会信,亦或者绝不会承认。
薛凝亦收了声,住了口,不再与之争辩。
有些人已入迷障,旁人再说什么,也听不进去,更不可能摆脱迷障。
更何况阴陵侯杀了许多人,如今被玄隐署拿住,也必不能有什么好下场。
待裴无忌押走了阴陵侯,那些玄隐卫士离开,沈偃深深呼吸一口气,合上眼。
今日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他袖下的手亦在轻轻颤抖。
今日白日里下那么大雨,傍晚天也黑得早,可如今到了夜里,月亮却冒了出来。
沈舟死的那个夜晚,月亮也是这样的亮。
一想到了这儿,沈偃的手也禁不住抖得更厉害。
他略一犹豫,扯下那枚钗。
沈偃难得动作粗鲁了些,几缕发丝散落下来,如此散在脸边。
这使得沈偃难得看上去乱糟糟。
薛凝抿了一下唇瓣,不知晓说什么才好。
沈偃又吐出一口气,说道:“阿婠很聪明,又在阴陵侯跟前侍疾,阴陵侯或许看不明白自己心思,可是阿婠却察觉到,她的义父已经疯了。”
沈舟的死被扯出来,刘婠临死前分明已经知晓并非赵少康下手。她常在阴陵侯身边,或许也窥出些蛛丝马迹。
薛凝也猜不透刘婠如何知晓的,但刘婠临死前显然也是查出了这个秘密。
“她不能,亦做不到大义灭亲,然后她问我想不想知晓大兄是怎样死的。这样曲折之间,于是我便能知晓真相。薛娘子,你说是不是如此?”
薛凝点点头,无论如何,刘婠确实有这么一层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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