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小聂
“是他,果然是他!”
“是裴无忌杀了阿兰,他果然便是凶手!他变态,他掌控欲强,什么都是要按他心思来!”
裴玄应泪水夺眶而出,面色亦隐隐有几分崩溃之色。
他这个样子,倒把薛凝搞得有些无措。
薛凝有些心虚,小心翼翼说道:“二公子,我方才不过试一试,有些话不必当真。”
说是试一试,薛凝也添了些谎话在里头,有意诈一诈。
薛凝当然避重就轻。
裴玄应抬起头,面色恍惚,有几分没反应过来。
薛凝:“你觉得你大兄杀了人,将玉佩遗落在案发现场,而你将这件案发现场的证物掷于河水之中。之后裴少君之后又为掩饰自己失了玉佩,便窃走你的玉佩加以掩饰?”
裴玄应就是这个意思,略犹豫,点下头。
薛凝:“可这样遮掩,岂不是很麻烦?更何况他既喜欢我,送什么不好,为何一定要送我这枚据说从你身边盗来的玉佩?”
“更何况就像你说那样,裴少君素日里并不佩这枚玉,又怎会在杀人时刻意将这枚玉佩系与腰间?”
裴玄应的考量不是没有道理,可他显然对自己推断不自信。
薛凝:“其实,容娘子纵然整日熏香,染在玉佩上,那也是一年多前的事,这枚玉佩又怎会留有余香?你疑裴少君将那枚玉佩遗落于案发现场,又窃走你的那枚充作自己所疑玉佩。”
“二公子,其实你是不敢面对这件事。你的推断颇有道理,但你却害怕真查出什么,所以整个人不愿动。因为你不愿意动,你又觉得辜负了容娘子。因为觉得辜负了容娘子,所以哪怕证据不确凿,你也很容易相信,是你大兄杀的人。”
薛凝一点点的将裴玄应心思剖开,使得裴玄应看清楚他自己。
裴玄应口干舌燥,说不出话。
他的病根掩于内心深处,盘根错节,谁也没办法真正看清楚。
可到了如今,薛凝却将他狠狠撕开。
他不得不承认,薛凝虽不过是个小女娘,却是十分厉害。
薛凝心里叹了口气,利落下了马,又至裴玄应跟前,对裴玄应说道:“二公子,你下来,咱们好好聊聊。”
裴玄应略一犹豫,下了马。
人骑在马上,总是不免会有些绷紧,可下了马后,裴玄应就会稍微放松些。
如此一来,薛凝撬开他的嘴就更方便。
薛凝伸出手,轻轻拢住了裴玄应的手。她掌心透来一缕温湿热意,令人不由得稍稍安稳。
她虽是个妙龄女娘,可此刻举动却无一丝一毫的暧昧情愫。
裴玄应只觉得眼前女娘沉得像一泓水,无关性别,却是十分沉和。
“一块案发现场玉佩,可以有很多种可能,我也可以给讲个逻辑更通顺故事。比如凶手是长孙昭,他虽不爱容兰,却仍嫉恨容兰惦记于你。于是,他决意杀了容兰,再行嫁祸于你。”
“而你与容娘子分分合合,那枚玉佩便是定情信物,于是他也留意到了。于是他杀了容娘子,又仿制一枚一样玉佩,扔在案发现场,意图嫁祸于你。未曾想你会出现滴翠亭,并且拿走案发现场那枚玉佩,扔至丹水之中。”
“甚至盗走你随身玉佩,本亦在他计划之中。只是那时你离开京城,给裴后贺寿去了。他仿制一枚样式差不多的,以备不时之需。”
这样说着,薛凝也目不转睛打量裴玄应面上神色:“这样一来,这个故事也很完整,很有趣。”
“而且今日长孙昭
与我聊天,他果然并不知晓二公子随身所佩戴玉佩有两枚一模一样的。他对此颇为留心,也显得甚为疑惑。”
裴玄应:“果然如此?当真如此!可有证据?”
薛凝摇摇头:“查案本就要假设可能,再朝可能方向挖根究底。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但你若信任裴少君,心里应该是别的故事。”
“二公子,你明知自己心里这个故事逻辑不通,可仍让这个故事留在心里。我想,是因为你信不过裴少君,你对你哥哥见疑颇深。”
“你为什么这样疑他?”
薛凝握着裴玄应手掌,不动声色探摸裴玄应脉搏。
很原始的测谎办法。
裴玄应一颗心咚咚咚的跳得极快。
裴玄应:“当然是因他本便是这样的人。于大兄而言,他什么都要最好的,最受长辈宠爱,最得朋友爱惜,我阿母应该对他惭愧且尊重,而我这个弟弟应该对他敬爱有加。这就是裴无忌想要的。”
“旁人若不如他意,他便千方百计阻止,要拨乱反正,要矫正过来。他想要圆满,什么都由着他来。”
裴玄应这些话虽失了礼,但似乎也不算无礼指责。
薛凝也想起前事,裴无忌对灵昌公主咄咄逼人,使得灵昌差些崩溃。沈偃与刘婠来往,裴无忌又故意让沈偃看到刘婠极不堪的那一面。
再来便是裴玄应自己,裴玄应清高自诩,裴无忌却偏要裴玄应忠孝之间选择一个。
甚至因情绪失控,将薛凝抱上马去。
他恨极了林衍,厌恶透了刘婠,将对长孙昭的不喜写在脸上。
那么对于容兰呢?他看不顺容家,对容家没什么好脸色看,容兰自己道德水品滑坡,转头又跟长孙昭厮混在一遭。
如此看来,说裴无忌不喜容兰,那似也说得过去。
但在薛凝看来,这并不是裴玄应恐惧全部。
她捋裴玄应话语里逻辑,然后说道:“自我认识裴少君以来,他一直都是如愿以偿,倒未见过他求而不得时模样。二公子,你与他是兄弟之亲,打小处在一处,你可曾见过?”
也许薛凝这话实问及了关键处,裴玄应面色不大好看。
裴玄应没说话,薛凝也加把火:“你不是总劝我当心,那我应当心什么?”
如今裴无忌喜欢薛凝,薛凝却不答应,那么薛凝就成为求而不得。裴无忌不像要放弃,觉得薛凝一定会回心转意。
如若他终于失望,知晓自己当真没希望呢?
薛凝望着裴玄应。
裴玄应飞快说了句我不知道。
这样静了静,裴玄应还是开口:“他十四岁那年,南罗王子前来进贡朝拜,对大夏姿态十分恭顺。可是南罗王子对上谄媚,对下却极苛狠。他手下有一女奴,名唤阿狸,生得柔婉貌美,却总被虐打欺凌。”
“南罗是番邦小国,礼数不全,贵族虐待婢仆致死也属常见,不似我大夏还有律法约束,查出来也是要以金赎刑的,亦会损及名声。这世家大族,都讲究诗礼传家,清正家风,可那些番邦小国,实在是不讲究这个,搁人前虐婢。”
薛凝听了都不知晓说什么好了,婢仆在大夏宛如牛马,人权低下。可搁这儿看跟谁比,和其他奴隶社会小国比起来,竟还体现出先进性。
当然这个故事结局,是裴无忌不管不顾,救下受虐女奴,偷偷安排走了。
裴后那时还颇不高兴,罚跪了裴无忌。倒不是裴无忌做得多不对,主要是因为裴无忌显得太轻狂,裴家有点儿太显,让当时的赵皇后不痛快。
裴玄应那时年纪还小,也不怎么懂。长大之后,他倒觉得这件事一开始大兄没什么毛病。
本来这个故事应该迎来美好结局,可现实也不是小说话本。
后来这南罗王子灰溜溜回国,那女奴阿狸便留在夏都。偏生这阿狸,也不是什么安顺性子。她虽是受害者,性子却十分轻浮轻佻,又贪图享乐。
第126章 薛娘子半点不喜欢大兄?
良好的土壤才能开出美丽的花朵,一个女奴,又长于长期被南罗王子虐待环境,也不会是很好性情。
况且南罗虽是小国,王室却是十分的奢靡。阿狸是贫民出身,被卖入宫廷后也算看了眼,见识了想都不敢想的奢华。
南罗王子虽然不堪,但女奴们都争先恐后侍候,盼能离王子近些,私底下争风吃醋的勾当也不少。这越是阶级悬殊,地位分明,女奴们争得也越狠。
可能裴无忌不能理解,阿狸虽被虐打,但也属十分受宠女奴。若非如此,南罗王子千里迢迢前来朝贡时,也不会将阿狸带身边。
救下阿狸后,裴无忌自是不愿意纳阿狸,他是一片赤诚之心,绝不是贪图美色。当然纵然裴无忌想,裴家也绝不会允。
若如话本那样,这小女奴应当感激涕零,裴无忌替她脱了籍,另造户籍也是一句话的事。从此她便将裴无忌奉若天神,她再择搁大夏男子成亲,生儿育女后,对儿女们倾述裴无忌功德,告诉孩子们要感激裴无忌,一有机会就报答这大恩大德。
当然裴家也不需要这点子报恩,但被拯救受害者的感激总是令人愉悦的。
可现实不是小说,阿狸也不愿意过些所谓的本分日子。她若是个丑八怪也罢了,偏偏又生一副好容貌,人又机灵,否则南罗王子也不会那样喜爱她。
回不去南罗国宫廷,她也不愿意挑个市井小民随便嫁了。
可一个女娘再有点儿小聪明,无依无靠,周旋于一些有钱有权男子中间,总不免吃亏。再者她是个异族女娘,把她当真的人也不多。
这不是裴无忌想要的美好故事,他撞着阿狸倒霉时样子,阿狸并不感激他,也不崇拜他,甚至埋怨他。
从前虽吃些皮肉之苦,可南罗王室的富贵也近在眼前。
其实,她也不需要裴无忌拯救她,她恨裴无忌救下她后却不纳她。
然后她缠着裴无忌,要裴无忌留下她,说是裴无忌欠下她的。
裴无忌自然绝不会答允,也不会受她那点儿绑架和要挟,他只是非常非常的失望。
如今裴玄应也说起这个故事,他也说起裴无忌:“大兄只是非常非常的失望。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这个南罗女奴,见之不免令人讨厌。可是,知道阿狸死了,我还是吓了一跳,我不觉得应该如此的。”
裴无忌见过阿狸的第二天,这个女奴就被杀死于暗巷之中。
其实这已比南罗王子身边其他女奴活得要长了,王子身边女奴总是年轻的,最年长不超过十八岁。那样便说明王子身边的女奴不过是消耗品,哪怕戴着金子与宝石缔造的镣铐,也不过是漂亮的限时展示品。
阿狸就这样死了,于是这个故事就结束,她也不会再让裴无忌继续失望下去。
那么再糟糕的剧情也划上了句号,等到了一个结束。
裴无忌没再问过这件事,此后岁月里也再没提及阿狸。可裴玄应的心里却浮起了一缕寒意,从此他的心里对兄长就有一种模糊的,畏惧。
于是他渐渐跟兄长生出疏离。
这些话他谁也没有说,连阿母都未曾提过。
哪怕是跟容兰相好了,裴玄应自然也不会提那么些个陈年旧事。
如今薛凝牵着他的手,在薛凝的咄咄逼迫以及柔语引导下,裴玄应也说及了这桩旧事。
那确实是桩旧事,久到裴玄应自己都以为不大在意这桩事。
可如今提及时,他发觉自己确实是介意的。
那个南罗女奴的事。
以及裴无忌那偏执的,近乎固执的性情。
裴家血脉无论男女都生得十分漂亮,可惜性子似乎容易出问题,每代皆有疯癫之人。裴无忌也不能说是疯癫了,但他性子可能十分极端,只是裴无忌自己并不会觉得,反而会觉得自己做的每件事都颇有道理。
薛凝听得很认真,裴玄应也显得很坦诚。
然而事到如今,坦诚的裴玄应也许也未道出全部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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