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脸怪的大口袋
族人们安静下来。
老妇向外院的灵堂走去,呢喃道,“我老了,身体常有病痛。我是愿拜方夫人的。之前的香火供的是活神仙,我还要再点三支香,供一供二位逝者。今日我留下帮宁远侯府治丧。你们若是想回去,现在就可以走了。”
生老病死之苦,谁人能够幸免?
被银环蛇咬死的人都能救活过来,世上还有什么病是方众妙治不了的?史白蕊抬来的时候的确没了呼吸,大家亲眼所见,所以才会更觉震撼。
“我们不走,我们也留下治丧。去灵堂吧。”
“走走走。”
一百多个史家人浩浩荡荡来到前院的灵堂。他们之中不乏诰命夫人,不乏三四品的大员,也不乏名声显耀的鸿儒。
看见他们一齐走来,乌泱泱一片,王安贞有些头皮发麻。
余德洪和余飞虎如临大敌。
哪料这些人走到近前便都露出笑容,先是再三拱手,说着道歉的话,然后一个个点香,敬给二位逝者,还帮着招呼宾客。
王安贞的一双儿女和余沧澜、余江川、余问清三个小子被史家的诰命夫人们轮换着抱在怀里,你送一个香囊,我送一个玉佩,全当自家的晚辈一般疼爱。
王安贞看傻了眼。
周围的宾客也都不明所以。
怎么一进一出的功夫,貌似来寻仇的史家竟跟宁远侯府亲得好像一家人?
神了!
消息很快传出去,陆续有身份高贵的宾客匆匆赶来祭拜。一早上便来了三四百人,差点把宁远侯府的门槛踏破。
余飞翰和余成望双双殒命,宁远侯府本该彻底衰败。偌大家业落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妇人手中,如何保得住?
可眼下再看,这是衰败的景象吗?这是保不住的征兆吗?
余德洪和余飞虎一左一右地站在门口,不断走上前迎接贵客。一品、二品的大员也都穿着素服,一脸同情地向他们二人问候。
他们只觉得心绪飘飘,脑袋昏昏,宛若梦中。
晌午的时候,客人终于少了一些,二人回到后院稍事休息。
余德洪感慨道:“少夫人说这场葬礼过后,余氏宗族便要崛起,我还以为她是开玩笑呢。”
余飞虎瞥他一眼,想到父亲和嫡母的死亡也是嫂子算计的结果,忍不住说道,“我嫂嫂从来不开玩笑。她说到就会做到。”
余德洪燃起无限希望:“那侯府的两个爵位?”
余飞虎哼笑一声,语气狂妄:“两个爵位必是我嫂嫂囊中之物。”
余德洪点点头,欣喜地笑起来。
余飞虎忽然凑近他,低声问道:“族长,我把我一双儿女过继给嫂嫂,您觉得如何?”
余德洪:“你小子想的真美!我还想把我自己过继给少夫人呢。”
余飞虎:“……”
前院的热闹被紫竹轩的茂密竹林隔挡,喧嚣渐渐变成竹叶摩擦的声浪。
方众妙让史家派出两个丫鬟给史白蕊洗澡。
史正卿下意识地拉过蕙兰。
方众妙扫去一眼,心声幽幽:【这丫鬟对江舒城红鸾星动,死心塌地。找她伺候史白蕊,只怕史白蕊待会儿就会淹死在浴桶里。】
史正卿拉着蕙兰的手顿时一僵。
方众妙摇头道,“她不行。那边那两个可以。”
李天竹看见方众妙点的是自己的大丫鬟,连忙把人派过去,然后召来一个信得过的管事婆子,低声说了几句话。
婆子点点头,招呼蕙兰陪同自己去给大小姐买一身新衣服。
蕙兰只能跟着走。跨过门槛的时候,她回头看向史白蕊,神情担忧,眼中却闪过一丝阴冷的暗芒。
史正卿盯着她,自然没有错过这一瞬间的杀意。心中后怕的同时,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挫败感和羞耻感在心中翻搅。
为何他总是识人不明?莫非他真的需要找方众妙治治眼睛?
上一次,因为他的一通分析,长姐放松警惕,被江家父子毒害。这一次,他又差点把长姐送到恶人手里。他自诩才高八斗,在生活中却蠢笨得好似一个稚童。
发现方众妙正在看自己,史正卿头一低,连忙绕到父亲身后躲起来。
他真是羞于见人!
史归林也脸颊涨红,默默无言。
江舒城和江烨坐在椅子里,身后各有一名侍卫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他们是囚犯,正在等待史白蕊醒来后的宣判。
方众妙对着史承业和李天竹说道:“史大人,史夫人,请过来坐。”
史承业和李天竹走到桌边坐定。
齐修给二人斟茶。
方众妙幽邃的目光缓缓扫过史正卿和史归林的脸,招呼道,“你们也过来一起喝杯茶。”
二人悻悻然地走过去,坐在父母身后,低下头。
史承业看看两个儿子,再看看隔壁响着水声的厢房,不由哀叹。
这些孩子本都是他的骄傲。长子才高八斗,风流倜傥。次子精通武艺,有勇有谋。长女天真可爱,夫家显耀。
可如今再看,这一切竟都只是假象,实则这三个孩子不堪打磨,不懂世情,目下无尘。他们一个比一个高傲,却都没有支撑这份高傲的能力。
史承业想着想着便又唉声叹气起来。
方众妙伸出食指轻点桌面,徐徐说道:“史大人,史家后辈无人能顶立门楣,不正是你造就的吗?”
史承业心弦一震,霍然抬头。
第123章 虎女史白蕊
方众妙端起茶杯缓缓啜饮,语气平静地说道:“史大人可曾听过龙有四苦?”
史承业想了想,说道:“在佛家典籍上看到过。龙有四苦,一苦鳞甲细虫,二苦热沙炙身,三苦交尾变蛇,四苦金翅鸟食。”
方众妙微微颔首。
齐修捧着茶杯摩挲,忽然便低笑起来。他已经知道方众妙要说什么了。
史归林把脑袋凑到史正卿耳朵边,压低声音询问:“什么意思?我一个字都没听懂。”
史正卿颇为无语,正待解释,方众妙含笑的眸光已扫过来。
史正卿立刻闭嘴,竟是不敢再卖弄自己的才学。史归林挠挠鼻尖,耳朵红得滴血。
方众妙收回目光,这才缓缓说道:“龙的鳞甲下长满细小的虫子,瘙痒难耐,这是第一苦。为了缓解瘙痒,它们会钻进滚烫的沙海之中打滚,这是第二苦。龙在交尾的时候会变成蛇,那是它们最虚弱的时候,这是第三苦。幼龙是金翅鸟最喜爱的食物,一日可食五百条,几乎令龙族灭种,这是第四苦。”
史归林抬起头做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还长长地啊了一声。
他在讨好方众妙,因为他若十分捧场的话,讲故事的人会非常有成就感。
方众妙果然露出一丝笑意,面若莲花轻绽。史归林看呆了一瞬,然后急忙低头。这回,他脖子也红透了。
史正卿暗暗思量这个故事,逐渐有些明白过来。
他看向父亲,而史承业已闭上双眼,慨然长叹。
方众妙问道,“史家是龙族吗?”
史承业睁开眼,极为难堪地摇头:“史家根深叶茂,却还远远称不上龙族。”
方众妙靠向椅背,伸手压着桌面,说道:“甲下细虫是恶徒宵小,滚烫沙海是艰险的环境,交尾变蛇是警惕枕边人,金翅鸟是敌人的觊觎。便是呼风唤雨的龙族,也有这四苦,而史家却没有吗?”
方众妙笑了一笑,点破道:“你们是不是以为只要搬出‘史家’二字就能吓退一切宵小与恶徒?你们总觉得别人应该敬畏你们,却忘了敬畏这两个字,本来就值得敬畏。”
“一个不懂得敬畏环境、敬畏他人、敬畏对手的家族,已经踏上灭亡之途。史大人,你认同吗?”
史承业端起茶杯频频喝水,手腕有些抖。女儿会有今日,正是因为缺失了这样的教育。
李天竹低下头,满脸羞惭。她总是对孩子们讲述史家的荣光,却忘了荣光之下还有阴影。
方众妙环视几人,断言道,“史家传到史正卿这一代,必然盛极而衰,迅速败亡。”
若是在今日之前听见这话,史正卿必然要与方众妙好好争论一番。但现在,他只是紧紧地闭上双眼,独自忍耐内心的折磨。
史承业看了看长子,也是无言。
李天竹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茶杯,摇头苦笑。史归林左看右看,默默垂首。
只有齐修怡然自得地喝着茶,轻轻地笑了一声。
方众妙说道:“与其把家族交给史正卿,等着它败亡,不如交给我?”
史承业眸光剧颤,嘴唇发抖。李天竹惊呼一声,表情呆滞。
本该大声训斥方众妙痴心妄想的他们,却都说不出话。史正卿和史归林仿佛锯了嘴的葫芦,只是涨红了脸。
气氛很是古怪。
方众妙眸光一转,便又轻轻地笑了,“各位,我与你们开个玩笑。”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她并未开玩笑。这是预告。史家,她方众妙要定了。
她忽然转换话题,“蛮夷若是攻入南地,史家是什么态度?”
史承业不假思索地说道:“有钱出钱,有粮出粮,有人出人,战至最后。史家宁当殉国者,不当亡国奴。”
史正卿和史归林也都露出坚毅的神色。
方众妙满意地笑了笑,“我们政见一致,这便好办了。”
史承业不明所以。
方众妙又道,“史大人,你身体已无大碍,理当重入朝堂。右相的位置,我给你,只愿你不负今日所言。”
史承业大为惊骇:“你什么意思?”
方众妙看向齐修,问道:“你运作一番,可否?”
齐修早已内定了右相的人选,此时怎能甘心?他握紧茶杯许久不言。
史承业来回看着二人,表情莫名惊诧。不是,你二人把右相之位当成什么?那是说给就给的东西吗?那不是菜市口的菜,看中了就能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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