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巳
隔了许久许久以后,锦里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眼睛一眨不眨盯视着蜃妖:“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为何会有种熟悉的感觉?
蜃妖微微睁大眼,半晌没接话。
可紧攥的拳,与不断颤抖着的唇,无一不在宣告她的反常。
倒是姬泊雪先开口打破了沉寂,看似不经意地与锦里解释道:
“她便是蜃妖,你们曾在幻境中见过。”
姬泊雪尾音才落,尤靖也笑得一脸和蔼,甚至还空出一只手来给锦里指方向,道:只要顺着那里走,便能寻到桃桃。
锦里闻言,连忙敛去不该有的情绪,恭恭敬敬朝尤靖与姬泊雪作了个揖,方才离去。
这厢,锦里都快跑得没影儿了,蜃妖还在盯着她的背影出神。
此时的她变得分外温顺,哪儿还似先前那副张牙舞爪的凶样,又隔了不知多久,她方才用只有姬泊雪能听见的声音低喃:“是她吗?”
姬泊雪仍未接话。
可蜃妖已然笃定,自言自语般地笑着道:“她果然过得很好。”
似蜃妖这样的上古大妖又岂会感知不到,锦里是个福泽深厚之人,寻常邪祟怕是都不得近身。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当亲眼看见她活生生地站在眼前,蜃妖心中执念方才得以消解。
蜃妖既已释然,自不会再似从前那般浑身都是刺,整只妖变得分外平和。
尤靖见之,趁热打铁地问起了妖族细作之事。
结果很是令人失望,蜃妖道:与她联络的不过是只小喽啰,幕后操纵者究竟是谁,她也不得而知。
最后,还不忘感慨道。
江山代有才人出,那人的胆识与魄力并不输妖皇,三界怕是要变天了。
因蜃妖这番话,宗门大比不得不中途停下,其他门派的低阶弟子们纷纷回到了各自门派,掌门及部分长老则继续逗留在仙羽门,与姬泊雪共议对策。
一场风波就此揭过。
桃桃告别各路小伙伴,心事重重回到自己小院。
明明才离开一天,却莫名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就连那些从前在她看来平平无奇的景致也突然变得分外鲜活。
说不清究竟是种怎样的心情,她一步并做两步,飞快冲进屋中,掏出那本被她时刻垫在枕下的手札。
从知晓自己穿书那日起至今,她几乎日日都有写手札,一是为了做记录,让自己心安;二是为了让“正主”在归位后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她就这般抱着一股子要回家的信念一直写啊写啊写……
如今厚厚一沓纸上只余不到两页空白。
再翻看起自己从前写在手札上的内容,回想起彼时的心境,桃桃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种怎样的滋味。
她一页一页地翻看,混杂着旧时回忆。
时而笑,时而拧紧眉心,时而尴尬到脚趾扣地……
可不管怎样,她终是赶在太阳落山前翻看完了整本手札。
手札翻到最后一页,而她的人生也将翻页开启新篇。
她阖上手札,揉了揉眼睛,缓缓吁出一口浊气,掌心腾出烈焰,将这本承载着她的执念与不甘的手札烧作灰烬。
.
摇摇欲坠的夕阳恰在这刻沉入地平线。
夜风拂过发梢,轻轻拨弄着牛牧野略显消瘦的面颊。
他有些失神地望着晚风中鲁轶姝近在咫尺的脸。
他们之间其实隔了一段距离,不远也不近,约莫半臂远。
这样的距离既称不上疏远,也称不上亲近,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永远卡在这个位置,进不得也退不得。
可此时偏偏起了一阵风,扬起他与她鬓角的发。
两缕青丝在夜风的吹拂下不断绞缠勾绕,他与她之间的距离好似一下就被拉近。
他盯着那两缕发看了许久许久,久到鲁轶姝都开始觉得不自然,按捺不住问了句:“这么晚了,你叫我出来究竟是有何事?”
“我……”牛牧野如火灼般收回目光,有些局促地握紧了拳,又深吸一口气,方才鼓起勇气道了句:“其实我……”
本还好端端的鲁轶姝也莫名被他弄得开始紧张:“其实你……”
牛牧野紧咬后槽牙:“我……”
鲁轶姝不自觉深吸一口气:“你……”
牛牧野紧张得快要说不出话来:“我,我,我……”
鲁轶姝见之,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你,你……”
一番拉扯之后,牛牧野终还是狠下心来:“我若是说喜欢你……”
余下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出口,他便无比清晰地捕捉到鲁轶姝面上的变化,她整个人明显僵了僵,下意识想逃,尚未来得及付诸行动,便又闻牛牧野语气急促地道:
“我!我若是说喜欢你头上这根发簪,觉得它很适合桃桃,你,你能把它送给我么?”
听到这句言不由衷的话,本欲落荒而逃的鲁轶姝瞬间镇定下来,向后退了一大步,牢牢护住自己鬓发,眯着眼,颇有些嫌弃地道:
“你好歹也是牛家村首富之子,竟好意思从我身上捞东西!”
“况且桃桃她又不喜欢你!你可别再死皮赖脸去缠着人家了!”
这话说得牛牧野心中很不是滋味,他有些失落地垂下眼帘,目光再次瞥向她鬓角的位置。
风仍在轻抚她面颊,可随着她后退的那一大步,原本交缠的那两缕发已然落回各自肩上,而他与她……兴许也该回到各自的位置。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许久,复又勉力笑了笑,恢复成那副她所熟悉的吊儿郎当的模样:“不给就不给。”
“我今日喊你出来也没别的意思,是来与你告别的。”
语罢,他不由分说往鲁轶姝手中塞了个储物袋,佯装潇洒道:“那么,就此别过。”
鲁轶姝只觉这厮当真古怪至极,她甚至都还未反应过来,牛牧野便逃也似的跑了。
被迫收下储物袋的鲁轶姝只能无奈地杵在原地,开始翻看储物袋里的东西。
头一个被她翻出来的,是枚苍耳,瞧着略有些干枯,却又未彻底枯死,仍有些许苍翠,约莫是被人用特殊术法调理过。
鲁轶姝自是不会记得这枚苍耳。
更不会知晓,这是他们初遇时的那个夜晚,她牵着他穿过那条萤火漫天的乡间小道时所粘在鬓角的那枚苍耳。
彼时的他踮起脚尖,替她捻走了这枚苍耳,却未舍地丢弃,一直偷偷攥在掌心,揣入怀里,保存至今。
鲁轶姝若再接着往下翻看,定会发现储物袋里还装有许许多多她亦觉得眼熟的小玩意儿,也正是这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儿,组成了他与她的共同回忆。
或许有些人生来就注定该错过。
否则,又岂会在鲁轶姝准备开口喊住牛牧野,询问这枚苍耳为何物时,传来了牛敦的传讯?
“你等等,先别走!”
几乎就在牛牧野驻足回首的那一刻,鲁轶姝的传讯玉简便亮了起来。
牛敦中气十足的声音亦从传讯玉简的那端传了过来。
“你快回来!少爷它又又又……不见了!”
本还对此抱有一丝希望的牛牧野笑容瞬间僵在脸上,隔着冰冷的空气与鲁轶姝遥遥相望。
彼时的鲁轶姝已然掐断传讯,递给他一个“抱歉”的眼神,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直至她的背影彻底隐入山林间,牛牧野方才收回目光,扯扯唇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宗门比斗既被迫停下,牛牧野便也就没办法兑现要进入前三甲的承诺。
然,他家老头可不是个好相与的,才不管牛牧野是因何故未能进入前三甲,没实现承诺便是没实现承诺,他只能乖乖去联姻。
牛牧野辗转反侧纠结许久方才鼓起勇气,想着不如先跟鲁轶姝告个
白,哪怕只有那么一丝丝的希望,他都能豁出去拼一把。
可偏偏……
她一点希望都不曾给他。
同一片夜幕下有人欢喜有人愁,牛牧野惆怅断肠的同时,白敛则一直在傻笑。
笑得何长老只觉浑身刺挠,一脸莫名地道:“你在这儿傻笑个甚?”
搁平日,白敛白眼怕是都得翻破天际,现如今,他非但不生气,还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依旧傻笑个不停。
眼看何长老神情越来越古怪,自顾自笑了老半天的白敛方才赶在他发作前止住笑,神色坚毅一本正经地道:“我想求娶阮萄。”
“噗……”
何长老岔气,险些被自己口水呛死,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小子怕不是在发瘟?”
白敛也知道自己这感情来得分外突然,搁谁听了都得以为他疯了,遂,耐着性子与何长老解释起来。
“我喜欢她,有这么让人难以置信么?”
“首先,她生得好看!”
这点毋庸置疑,哪怕是白敛最讨厌她的时期,都不曾嘲讽过她的容貌。
“其次,她也不是个空有皮囊脑袋空空的花瓶,有勇有谋,多次将我玩弄于掌心……”
这话虽是事实,可何长老是越听越觉这孩子病得不轻。
直至白敛巴拉巴拉说完一大通话,最后,很是懊恼地做出总结:
“我也觉得我像是疯了一样,在知晓阮萄可能再也醒不来后,我甚至想过……”
“想过……”
“想过要抱着她,一同在漆黑的棺椁中躺着……她若死了,我活着好像也挺没意思的……”
终于意识到事态严重性的何长老深呼吸,猛掐人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