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巳
伴随着几道微弱如幼猫般的呻.吟。
尔后,呻.吟止住。
取而代之的,是针线刺透皮肉所发出的钝响,像是在缝制一张新剥下、尚未风干水分的羊皮卷。
“沙沙沙”的缝线声在封闭的石室中来回缭绕,直至有人低啐一口。
“真晦气,又死了一个。”
至此,那缝线声方才止住。
再往后,阮桃桃便听见“砰”地一声响,有什么东西似一团烂肉般被丢弃在她左侧。
她勉力睁开眼,想一探究竟,恰与一双逐渐失焦的眼瞳对上。
向来能言善道的她,甚至都不知该用何样的言语来形容这样一双正在缓步走向死亡的眼。
无边的恐惧如潮水般涌来,将她寸寸淹没,她只觉浑身冰凉。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那些不断在喉间打着转的尖叫,终还是被她生生压回去,死死抑制着,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
堆在她右边的人越来越少,反之,被丢弃在左边的则越来越多。
很快就轮到她了……
她被人从地上捞起,被牢牢按在冰冷的石台上,完全无法动弹。
像一条躺在砧板上的死鱼,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柄泛着寒芒的刀刃逼近……
那一刻,比恐惧更为浓烈的。
是不甘,满满当当充斥着她的心房。
眼看刀刃就要刺入她身体。
阮桃桃却不知何故,豁然惊醒,喘着粗气脱离这场荒诞离奇的梦境。
梦醒,寝宫中也仍是一片昏暗。
梦中那股子阴暗黏湿的压抑感仍如附骨之疽般挥之不去。
她猛地自床上弹起,“刷”地一声拉开床幔,却无一丝光透进来。
床帘外,未染色的素色纱幔在晨风中飘扬,一层叠着一层,仿若连绵无尽头般一路蔓延至窗边,将窗外原本刺目的光削弱得有如萤火般。
阮桃桃心脏猛地一缩,恍然想起,这不是她的房间。
为尽快驱散萦绕在心中的阴霾,她连鞋都顾不得穿,赤着足向前奔去,一层一层拉开那些半透的纱幔。
直至最后一层被掀开,阳光似针一般刺来。
如同惯性般,她下意识向后退了好几步,明明是趋光而来,却不知怎得,又躲去了阳光所晒不到的暗处。
蜷缩着手指,怔怔望向窗外那片璀璨的日光。
这些,分明是姬泊雪身体所做出的本能反应,阮桃桃有些茫然,隔了许久方才稳住呼吸。
为什么她畏光的感觉会越来越强烈?
是因那场疑似姬泊雪过往的旧梦,勾出了这副身躯内心最深处的恐惧?还是说,她神魂与他肉.身融合太久,已然有了要被同化的趋势?
阮桃桃不知道。
她晃了晃脑袋,竭力让自己脱离这种状态,复又深吸一口气,换了身干净衣裳,撑着伞直奔院外。
她不想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反正,再过十来天,她便能与姬泊雪换回来。
届时,他是姬泊雪,她是阮桃桃。
再也不会纠缠不清。
就像冬日的雪永远也不会与灼灼盛开在阳春三月里的桃花相遇,他们的人生本就该是两条互不相见的平行线。
而阮桃桃之所以直奔书房,盖因她早早便与姬泊雪约好,要在每日卯时三刻相见。
昨夜那两个醉鬼也不知怎样了,他们若还赖在离霜苑,姬泊雪怕是也无法去书房办公。
阮桃桃以最快的速度将离霜苑扫视一圈,见无那两个醉鬼的身影,正要联系姬泊雪,传讯玉简便亮了起来。
自是姬泊雪。
这个点除了他,也没人会和她联系。
原来太上长老与胡不归早早便醒了酒,被掌门拽去主峰一同操持招生大会了,不出意外,近半月都不会有闲工夫来折腾幺蛾子。
而姬泊雪,则早早便去了书房办公。
阮桃桃匆匆赶来书房时,姬泊雪正坐于书案前批阅奏折。
他书房虽不似寝殿那般昏暗,布局却十分巧妙,阳光从书案对面那扇窗投射进来,却只能填满半间房,与他所在的办公区划分出一条显眼的明暗交界线。
从前阮桃桃满心满眼都想着要搞钱回家,从未在意,又或者说是刻意忽视了这些生活中的细节。
今日却不知怎得,分外在意。
连同那些光所途径的路径,她都看得分外清晰。
她看着阳光穿窗而来,由浓转淡,到最后只剩薄薄一层,如轻纱般笼在他书案前一寸。
不知怎得,又想起了梦中那间逼仄的石室。
原来,自小便不见天日的人是会被阳光所灼伤的。
姬泊雪见阮桃桃一来,便耷拉着脑袋杵在门口发呆,只觉奇怪。
于百忙之中抬起头来,瞥她一眼:“没睡好?”
阮桃桃点点头。
“做梦了,还是很可怕的噩梦。”
姬泊雪握在手中的笔一顿,鲜红的朱砂滴落在纸上,瞬间晕染开,他嗓音却依旧平静:“梦见什么了?”
“没什么。”阮桃桃摇摇头,开始睁着眼说瞎话。
“反正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嗯……好像梦见我们换不回来了,我只能以泪洗面,天天哭着熬夜替你办公。”
姬泊雪:“……”
不待他接话,阮桃桃话锋陡然一转,忽又道:“师尊,将来我若是继承了扶危剑,是否也要一并继承这仙盟盟主之位?然后,似你这般天天熬夜加班?”
看原著的时候,阮桃桃只知他不是在被强制爱就是被赶着走剧情的路上,从不知,他的私生活是这般枯燥且卷,简直比996的打工人还惨。
而这又是一个分外值得思考的问题,倘若任凭她如何折腾都回不去,便也只能被动接受现实留在这里过日子。
可若真让她似姬泊雪这般日夜不停歇地“拉磨”,倒不如赶紧离家出走,做个逍遥自在的散修。
姬泊雪手中朱砂笔又开始勾勾画画,却是头也未抬地道:“不一定。”
阮桃桃一喜:“那这扶危剑倒也不是不能继承……”
不待她将余下的话说完,忽又闻姬泊雪道:“你可以自己争取。”
阮桃桃:“……”
这都什么废话文学?若非逼不得已,她才不信,世上真有人热爱工作。
也不知姬泊雪究竟来了多久,原本堆积至半人高的奏折已然只剩薄薄一层,光是用看的,阮桃桃都觉肩颈疼。
她突然凑过去道:“师尊,你还要多久呀?”
姬泊雪:“尚不可知,批完这些,戌时左右还会来一批新的。”
阮桃桃闻言,只觉窒息:“这哪是仙盟盟主?分明就是头不停拉磨的驴。也不是,驴尚且能歇息,可师尊你呢?你又可曾歇过?”
姬泊雪:“……”
“再吵,让你也试着做一次驴。”
阮桃桃突然乐了:“师尊你竟没反驳?那是否说明,你也认同弟子这个说法?”
姬泊雪掀起眼帘,幽幽瞥她一眼。
自知不能得意忘形的阮桃桃连忙敛去笑,正色道:“弟子这话虽说得不好听,却也是真真切切在关心您!”
“公务再繁忙,亦需保
重身体。”
这句话倒是发自真心,若非与他互换了身体,打死阮桃桃都想不到,姬泊雪的日子竟过得这般水深火热。
当然!最最关键的一点是!熬夜是美容的天敌!原身这般肤白貌美,可不能叫他糟践了去。
姬泊雪弯了弯唇,收下她这不甚真挚的关心:“好。”
复又道,再过十日,招生大会结束,重头戏门派比斗便要开始,届时,他也要出席,不可似招生大会这般避不见客。
阮桃桃一下便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当即道:“弟子前日便给鲁轶姝姐弟二人发了传讯,他们道,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提前回仙羽门。”
姬泊雪微微颔首:“如此便好。”
一番简短的交谈之后,阮桃桃随手在书架上拿了本御风诀,便十分知趣地离开书房,不再打搅姬泊雪办公。
接下来几日师徒二人并无过多交集。
为避免再出现那日的尴尬,搓澡工桃桃也提前下岗了,由亲自替姬泊雪洗澡改为远程监控。
操作方式很简单,只需她与姬泊雪结个契,而后,便可通过消耗灵气打远程视频电话。
尔后,阮桃桃便只需每日定时定点,通过“视频电话”来监看姬泊雪沐浴。
当然,依旧是要封住五感,并以白绫遮住眼,方可进行。
说实话,这种感觉还真挺变态的。
于是乎,阮桃桃只坚持了两日,便以“弟子百分百相信师尊的人品”为由,终止了这场奇怪的play。
而胡不归与太上长老也的确如姬泊雪所说,再未来离霜苑骚扰阮桃桃,想必是在忙招生大会之事。
时光不疾不徐地流淌着,阮桃桃原以为日子能一直似这般平静地过下去。
直至太上长老发现那丸她每日睡前必服用的丹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