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巳
“又凑巧撞见师妹在此沐浴,一来二去便起了歹心,师妹莫怪哈,师兄我着实是手头紧。”
他的话阮桃桃连标点符号都不信。
原本打算做个隐形人,默默退出众人视线的她愤而怒怼之:“骗鬼去吧你!”
“留影石价钱不菲,你若真缺灵石,又怎用得起这般精贵的玩意儿?”
正如阮桃桃所说,留影石这玩意儿,在修仙界还当真不算常见。
相当于一台可摄影可录像的全画幅单反,用途不广,功能单一,又非生活必需品,偏生价钱还高昂,也只有那些个不差灵石的主会买这玩意儿。
有何长老与魔宗少主来替自己撑腰,黑衣人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扯着慌。
“我的确缺灵石,也确实用不起这么精贵的东西,所以……它是我捡回来的。”
“实不相瞒,我原本是打算拿它去鬼市售卖,哪成想竟撞见了师妹你在沐浴。
“卖留影石与偷拍师妹沐浴,二者之间又无冲突,我先录一段师妹沐浴的影像,既能一饱眼福,又能再多挣一笔,岂不美哉?”
明知他在扯谎,阮桃桃却无法反驳。
没有人能证明留影石不是他捡来的,他若铁了心要抗下所有罪名,再与他纠缠下去也无任意意义。
白敛见阮桃桃吃瘪,乐得简直想要高歌一曲,犹自琢磨着该如何煽个风点个火,尚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便被姬泊雪给截了胡。
他撑着伞徐徐行来,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你们二人来我玉华峰,所为何事?”
白敛唇角高翘,正要启唇,又被姬泊雪给截了话头,他面无表情地扫了何长老一眼,淡声道。
“莫不是特意来此,与阿萄致歉?”
此言一出,白敛笑容瞬间凝固,就连何长老都愣了好一愣。
登门致歉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何长老急匆匆赶来玉华峰,分明就是为了给自家大外甥白敛擦屁股。
姬泊雪又怎会不知他们二人在打什么算盘?他时间不多,还需回离霜苑处理公务,没空和他们折腾,直奔主题。
“不是也无妨,择日不如撞日,你们现在便可与阿萄道歉。”
这话听得阮桃桃满头雾水,完全搞不清状况。她总觉得姬泊雪口中的道歉,与自己理解的有所出入。
何长老与白敛则是满脸憋屈。
两个时辰前,何长老为告阮桃桃的状,曾哭哭啼啼与姬泊雪说。
‘劣徒白敛从前的确做得不对,不该凭一己私心去毁阮萄那丫头的名声,我这当师父的先替他向您赔个不是。’
‘届时,我自当领他去与阮萄那丫头登门道歉。可今日之事,您非得帮帮我。’
任谁都知道,这分明就是场面话。
何长老才不信,日理万机的素尘仙君竟有这等闲工夫,真盯着自己给一个炼气期小娃娃道歉。
可现在姬泊雪却猝不及防提起这茬,偏生他还无从辩驳。
憋屈,实在是憋屈!
何长老简直气得浑身都在抖。
让他堂堂元婴长老给一个炼气期小娃娃道歉,分明就是要他的命!
若传出去,他这老脸又该往何处搁?
何长老尚在纠结此事,姬泊雪已然撑伞逼近,与其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
他身形修长,比何长老高了足有大半个头,随着他的到来,何长老只觉自己头顶的阳光随之一暗。
自密林深处吹来的风,搅得乱红漫山纷飞,于刹那间模糊了众人的视野。
何长老看不见姬泊雪被素白伞面所遮挡的眼,心却如这满山桃枝般,被风拨得七零八乱。
他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从前那些事是我徒儿做得不对,‘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我这当师父的,理应向你赔个不是。”
阮桃桃这才反应过来,何长老道的“歉”的确与自己想象中有所出入。
她有些茫然地望着姬泊雪,姬泊雪手肘微抬,遮挡住他双眼的伞面亦随之上升,露出一双无悲无喜的浅灰色眸子,静静凝视她。
“莫怕,你只需告诉何长老,你是否愿意原谅他的无心之举。”
嗓音虽冷淡,却带着几分不意被察觉的温柔,足矣安抚人心。
阮桃桃终于放松紧绷着的身体,扭头望向何长老,斟字酌句道。
“我虽不知从前那些事具体是指什么,可何长老既说是从前之事,我便也没必要死揪着不放。”
“只是……”说到此处,她话锋陡然一转,定定望向白敛,“今日之事,何长老须得给我个交代,这黑衣人是否是您弟子白敛所安排?”
何长老自然知晓自家大外甥都干了些啥缺德事,他也觉得偷拍一个小姑娘泡澡着实令人不齿,可又能怎么办?
白敛是他唯一的外甥,纵有再多不是,他也只能护着。
他一下被逼急了,开始口不择言。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未免也忒不知羞!空口白牙污蔑我侄儿与你有染也就罢了,现在还整这出?莫不是以为有素尘仙君替你撑腰,便可胡作非为!”
这话可把阮桃桃给气笑了。
她撸起袖子,正准备大干一场,下一刻,便被姬泊雪护在了身后。
他来得分外突然,阮桃桃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只觉自己身前好似平地砌起了一堵高墙,而后,她便什么也看不见了,视线被遮挡地严严实实,目之所及处,只剩他宽阔的背脊。
姬泊雪冰冷的嗓音已亦在此刻响起:“何长老莫不是忘了她的身份?”
语速虽缓,落入耳中却无端令人胆战心惊。
阮桃桃很想知道何长老此刻是何表情,只可惜,十六岁的她头顶堪堪与姬泊雪肩齐平,这般被他护在身后,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偏生她又不敢在姬泊雪面前造次,只能乖乖站着,用耳朵去听。
很快,又闻姬泊雪道:“她既为我玉华峰弟子,纵有再多不是,也该由本座来管教,无需外人越俎代庖。”
还是那波澜不惊的语调。
乍一听,甚至都感受不到他的情绪起伏,平静到像是在与何长老闲聊今日的天气。
与他隔着空气相望的何长老却被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正要说出口的话在喉间滚了好几滚,终还是被咽回了肚子里。
何长老在门中辈分颇高,可谓是看着姬泊雪长大的。
他这人心肠倒也称不上是坏,却也分外招人嫌。
早些年的时候,没少仗着自己长辈的身份,给姬泊雪添堵。
直至近些年,姬泊雪渐渐有了正道魁首的风范,他方才生出些许敬畏之心。
方才被阮桃桃气到跳脚,一时火急攻心,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以至于,何长老都快忘了玉华峰的传统美德。
——护犊子。
打姬泊雪师祖那代起便如此,到了他师尊云见殊这代,更是登峰造极。
既如此,打小就耳濡目染的姬泊雪自也不逞多让。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理亏又失言的何长老又深吸一口气,重新调整好呼吸。
忙不迭与姬泊雪赔礼道歉,还不忘按着白敛的头,与阮桃桃说了好一通话,方才拽着自家大外甥悻悻离去。
当年云见殊力排众议,要收姬泊雪为关门弟子,何长老便是反对声最大的几人之一,与之所导致的结果是
——他时不时被云见殊用各种理由堵着,挨了整整十年揍,可谓苦不堪言。
哪怕何长老始终耿耿于怀,觉得扶危剑传给姬泊雪着实有些不妥,却也实在被云见殊给揍怕了,再也不敢提及此事。
别看姬泊雪现如今装得人模狗样的,他年少时,可是云见殊那恶婆娘都压制不住的叛逆,打架斗殴样样精通,整个仙羽门被他搅得翻来又覆去,也就这些年才有所收敛。
有句话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何长老深以为然,生怕把姬泊雪惹急了,又要生出事端来。
何长老行如一阵风,是来
也匆匆去也匆匆。至于那黑衣外门弟子,自是让他顺带提溜着,送去刑法堂领罚。
一场风波就此揭过。
阮桃桃心中仍有些许不忿。
偷拍的锅全让那黑衣外门弟子给背了,幕后黑手白敛是一点实质性的惩罚都没有,怎能教她不气?
阮桃桃神色变化全被姬泊雪看在眼里,却未开口揭破。
察觉到姬泊雪目光的阮桃桃顿觉心中一紧,秒怂:“弟子错了。”
此刻,他们之间隔着不到半臂宽的距离,稍一低头,便可触及。
姬泊雪不动声色与她拉开距离,撑伞立于一树繁花下,懒懒垂眼:“错在哪儿?”
“错在……”阮桃桃只是习惯性认怂苟命,心底里压根不觉得自己有错,思索好半晌才道:“错在不该招惹白敛?”
这话说得阮桃桃自己都没底,惴惴不安地仰头望着姬泊雪:“弟子不懂,还望师尊指教。”
姬泊雪微微抬眼,耐着性子与她说:“你犯了两条致命性的错。”
“其一,你错在不该留下话柄,让何长老以此为由,来找为师告状。”
“修仙界虽与凡界不同,却有很多东西都相通。你用怀孕为借口,拿自己的名声来赌,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何其愚蠢。”
“其二,懂得为自己争取公道,固然是好,可你需明白见好就收这个道理。”
“凡事都该留有余地,把人往绝路里逼,从不是明智之举。”
“何长老既给你台阶下,你又何需在这种时候去揭他的短?”
“再者,何长老既为长辈,纵有再多不是,也不宜与他发生正面冲突。”
“他若让你受委屈,你大可在私底下与为师说,为师自当替你讨回公道。”
“你以晚辈的身份去顶撞忤逆他,是白的也当会被说成黑的,反沾一身腥。”
阮桃桃心中百味陈杂。
她分得清好赖,也知姬泊雪是真心实意在关心自己。
原文中他本就是个称职的好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