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刺棠
林婉眉头微蹙,望着并不认识的中年妇人,见那人身量发胖,圆脸横肉堆积,笑起来时却不显面善,反倒有几分刻薄相,与她话里话外的挑拨倒是配套。
不论两家是什么关系,这话确实说得难听,就算何燕妮有谦虚吹捧的意思,外头的人横插一脚来贬低就难看了,甚至容易搞得两人朋友都做不成。
照她的意思,岂不是何燕妮同自己做朋友便是巴结奉承,为了脸面和一口气的尊严,倒得远离才行。
林婉冲陌生妇女笑了笑,声音清甜:“建筑公司和运输公司合作,那是彼此选择,尤其孙哥有能力,运输项目办得妥妥帖帖,不然哪能合作这么久。”林婉知道何燕妮是运输公司的财务,不禁也佩服这夫妻店,“尤其还有燕妮姐当军师,坐镇重要的财务关卡,跟他们两口子合作,当然才能长久。”
“你...”中年妇女本乱飘着吊梢三角眼顿时瞪圆了几分,冷哼一声,转头走了。
这话说得何燕妮心里熨帖,不管怎么样,林婉可是给足了自家面子。
待拉着林婉到家中坐坐,何燕妮为她倒了一杯温水,这才提起刚刚的妇女:“那刘阿姨可真是记恨,总要出来酸上两句。”
“刘阿姨...?”林婉不确定本来的自己是否认识那人。
“对啊!你忘了?”何燕妮一屁股坐到林婉身旁,絮絮叨叨讲起往事,“半年前她儿子也开了个运输队想和你男人合作,送礼都送了好几回,还给你送了,记得不?”
“给我送了?”林婉自然不记得,不过幸好何燕妮心大,只当林婉给忘了。
“是啊。”何燕妮对抢生意的对手有些不得劲,毕竟谁抢谁生意,另一头不就损失了嘛,没必要遮遮掩掩的,“给你送了好些好玩意儿,什么人参鹿茸金链子金手镯的,不过你没收,只说傅修怀的生意你不参与。反正后头她们一家人就见不得我们两家好。”
林婉倒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看来不管记不记得过去的事,自己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尤其何燕妮热情开朗,待人真诚,这是自己能感觉出来的,没道理让其他人挑拨,到时候影响关系。
两人在屋里说了会儿话,何燕妮突然想到什么,又拉着林婉上楼去:“对了对了,这回他们不是做港城的大厦项目嘛,说到港城,我有好东西!”
林婉被何燕妮神神秘秘地塞了个纸盒子,又用百货商场装衣服的纸袋子装着,很有些分量。
“你回家再看!保准喜欢!港城来的,特别好!”何燕妮将东西吹捧得仿佛天上有地下无,倒是让林婉分外好奇。
等拎着东西纸袋子回家,林婉刚走进客厅便听见傅明惠的欢声笑语。
傅明惠听说亲哥回家了,特意从学校回来逮人,准备让傅明俊请自己吃好吃的。
结果自己到了,傅明俊又消失了。
“小婶!”傅明惠陪爷爷奶奶说会儿话,又找林婉控诉起亲哥的不靠谱,“一出去就是几个月,回来又没影了,真该让小叔收拾他!”
林婉无意牵扯进傅家人的纠葛,只笑了笑:“你明天有课没?一大早离开?”
“是啊!”傅明惠觉得自己可可怜了,明天一大早还得打个的士奔赴学校,“小婶,我真是要被我哥气死...哎呀,我每回叫小婶都觉得把你叫老了。”
林婉被这姑娘的话逗笑,转念又觉得有道理,小婶这个词安在22岁的自己身上,听着是老气。
“那别这么叫了,就叫我名字就行,不用在意那些虚头巴脑的。”
“不行,小叔才不答应呢。”傅明惠也奇了怪了,小叔向来不拘小节,对自己和哥哥相当包容,偏偏结婚时认真对点明了,得照辈分叫人。
傅明惠心知小叔什么时候能放人一马,什么时候严肃,不容拒绝,只能乖乖遵循辈分。
“反正是小叔让这么叫的,小婶,你要是不满意揍他去。”
林婉噗嗤一笑,待再说了会儿话,才拎着何燕妮给的袋子上楼。
......
林婉前脚回屋,后脚,傅修怀便到家了。
傅明惠规规矩矩叫了声小叔,忍不住打趣:“小叔,小婶刚上楼去放东西,你们夫妻俩倒是有意思,前后脚不见面呢。”
傅修怀嘴角扯出一抹弧度,大步流星往二楼去,只留下一句:“上了大学,嘴皮子倒是越来越碎了。”
傅明惠在背后朝小叔努努嘴,俏皮得很。
上楼的功夫不过半分钟,傅修怀进门前习惯性敲了三下才拧开门把,推门而入时,却见任何时候都不会表露激烈情绪的林婉被吓了一跳,藏什么东西似的往衣柜里塞了塞,碰的一声关上柜门,背抵着衣柜,一脸惊慌地看向自己。
清亮如水的眼眸此刻像是鹿眼微张,带着几分纯净的湿润感,纯洁又无措地望来。
“怎么了?”傅修怀从没见过林婉这幅模样,哪怕是当初发生那样的大事,她也是冷静自持,看不出什么情绪的。
“没什么。”林婉肉眼可见地面颊泛红,一路烧到耳根,头摇成拨浪鼓似的,慌忙否认。
只脑海中仍挥之不去的画面实在是她这个认真读书的大学生没有接触过的。她以为何燕妮送的是什么港城的磁带、VCD之类的,哪里想到...
蕾丝、镂空、半遮半掩、轻薄到仿佛不存在的透明...
第17章
“买了新衣服?”傅修怀缓缓关上房门,走进卧室的同时想起刚刚一闪而过瞥见的百货商场LOGO样式,以为是林婉曾经买过的女装。
林婉面颊泛着红晕,滚烫的温度攀升,匆匆忙忙地用力点头,似乎这样才能表达肯定:“是,买的衣服,我给放好。”
纸盒子里的东西一定不能让傅修怀看见,甚至她自己都羞得不敢再看第二眼。
像是做贼心虚,林婉当晚甚至做梦梦到悄悄拿着衣服出去扔了,结果被人当场发现,简直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梦醒天亮,看着规规矩矩关闭的属于自己的三扇衣柜,林婉决心就将它埋葬在此,在眼皮子底下反倒是最安全的。
努力将“可怕”的衣服忘记,林婉在家里吃了早饭上班,却迎面碰见了同样外出的何燕妮。
前所未有的冲击再次回闪,林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何燕妮热情招呼:“林婉,怎么样?睡裙喜欢不?唔...”
林婉慌忙捂住何燕妮的嘴,低声道:“燕妮姐,你就不怕被人听见啊?”
“这方圆几百米都没人啊。”何燕妮还真的认真左右瞧了瞧,笑话这小年轻,“还年轻人呢,害什么羞啊?怎么样,你喜欢不?你男人喜欢不?江城都买不到!我托一个在粤市卖衣服的老板从港城带回来了!可时髦了!”
林婉:QAQ
她倒是被吓得不轻,至于傅修怀喜不喜欢?他永远都不会见到。
“不过你这胎儿刚稳定,也悠着点儿...唔...哎呀,你别害羞啊,刚结婚半年的是这样,脸皮还薄,等你像我一样结婚三年就不一样了。”何燕妮又被林婉捂了捂嘴,挽着手离开了。
待两人从别墅区门口分别,林婉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何燕妮真是看不出来,说话做事胆子真大!什么东西都敢送,什么话都敢说。
林婉再没经历过,大抵也能听懂她在说什么,毕竟以前在乡下,大娘们聚在一堆同样荤素不忌,林婉懵懵懂懂地听过些,等长大了也就能听懂了。
她和傅修怀可一点关系没有,林婉骑着自行车往服装厂,低头却看见腹部微微隆起的轮廓,脑子里边又翻江倒海一般胡思乱想...
二八杠大军铃铃铃地前行,林婉在抵达服装厂大门时努力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抛诸脑后,进厂第一件事便是找领导汇报情况。
副厂长王之林听林婉提起王元忠人生故事的另一个版本,不禁皱眉。
“你说王元忠可能是假港商?”招揽投资屡次失败的王副厂长不大愿意相信这件事。
林婉点点头:“昨天听另一个港商提起的,王元忠过去倒是有家底,可早在十多年前就破产了,就连接手的商厦也被法院拍卖给其他人,自己过了好一阵捡垃圾为生的日子。”
为表严谨,林婉又道:“不确定他现在是不是真的再次发家,但是就连港城其他商人都没再听说过他的消息,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富豪,王副厂长,我们拉投资要不要再谨慎些?”
这些话,王之林不大爱听,实在是碰上一个有实力又对投资服装厂有意向的外商不容易,谁愿意见到美好的愿景变为泡沫呢。
“我看不像啊,我找江城其他厂的人打听过,人在港城是有点底子的。再说了,看他那架势,活脱脱一个大老板样。”
林婉心知没有确切证据很难说服厂里,最后只能劝说再谨慎些:“杨先生答应替我们打听打听情况,可以等等他的消息。再说了,找江城的人打听,兴许那人也被蒙蔽了,还是听港城的消息稳妥。”
王之林没有太大领导架子,向来知人善任,对林婉的业务能力赞许,这会儿稍微也能听进去两句话:“那就等等看,反正王元忠还在考察阶段,最近...”
提到最近,王之林有些头疼:“这人倒是个吞金兽,花钱的时候肯定是大老板做派。”
今儿一早,他随口问了问凤天娇账单,其中王元忠一个多星期的衣食住行就花了八百多块,简直花钱如流水!
可为了拉到几百上千万的投资,王之林也没法多说什么,咬牙审批账单,继续好吃好喝地款待着。
林婉从副厂长办公室离开,往厂办去的时候正迎面遇上上班迟到的凤燕。
凤燕风风火火赶来,闷头赶路差点撞上林婉,待看清是谁,她猛地调头刹车,避开撞上林婉,结果咚的一声就和门框亲密接触了一下。
“哎哟...”凤燕手捂额头,痛吟出声。
“你没事儿吧?撞狠没有,去医务室拿点药擦擦吧。”林婉确实听到撞击的闷响声,也是凤燕担心撞到自己,大转弯导致的。
“没事没事。”凤燕摆摆手,当下也没再顾及林婉,打着哈欠就进办公室了。
服装厂平日的工作任务不算太重,尤其是坐办公室的职工更是轻松,基本是写报告做汇报整理的笔杆子。
林婉今天下午请假有事,上午便抓紧完成了工作,等中午十二点一到,立刻拎着包离开,准备前往江城汽车站。
今天是二姐林红来江城市钢铁厂报道的日子,傅修怀托大哥傅修同安排的一个临时工位置。
九五年,距离改革开放也有十多年,可许多人仍然不大看得上去外面摆摊挣钱,觉得不体面,根深蒂固地坚信体制内、国营厂以及老师这些工作才是体面又稳定的。
以至于,钢铁厂一个临时工位置也让人羡慕。
林红今天一早出发,将在中午左右抵达江城,林婉下班去接正好。
本想自己骑着自行车过去接人,林婉却在服装厂门口看见熟悉的黑色桑塔纳和熟悉的车牌号——A0055.
“刘叔,您怎么在这儿?”林婉心中像是有什么预感,需要确认。
“修怀让我来接你,送你去车站接你二姐。”
林婉从没见过如此面面俱到的人,当下也没好拒绝,朝刘叔道声谢便坐上车。
刘叔刘德超今年六十岁,是个退伍老兵,十五岁那年还参加过抗美援朝,后来又经历过不少战役,于二十五岁那年光荣退伍。
退伍的刘德超干过各种活计,回乡种地,进城务工,后来阴差阳错和傅修怀结识,有身手底子的刘德超成了傅修怀在外跑工程时遭遇车匪路霸时最安心的帮手,等发家后,傅修怀在江城开起规模庞大的建筑公司,刘德超年纪也大了,干脆当起专职司机,薪水不低,还落得清闲。
林婉看着身材魁梧,完全不像六十岁人的刘叔,不禁好奇:“刘叔,您是在部队里学的开车?”
刘叔满脸笑出褶子,豪气道:“部队里学的,开的还是大吉普,特拉风,溜圈半小时能高兴得睡不着觉!”
“开车难学吗?”林婉觉得会开车特帅,她坐过江城的士司机的车,做过何燕妮开的车,也坐过傅修怀和刘叔开的车。
都说开车的风格和这人的习性也像。
刘叔开车稳中带着些劲道,感觉随时会提档加速,跟他在部队当过兵的风格有关。
刘叔又摇了摇头:“你指定随便能学会!大学都能考,有啥怕的!现在虽然女人学开车的没几个,你也甭随大流,小傅有本事买小轿车,你给他省钱干嘛。我跟你说啊,自个儿坐车和自个儿开车,那滋味儿不一样!”
林婉被刘叔说得心动,甚至有些想真的掌一掌方向盘。不过事分轻重缓急,她当下还是得先接二姐。
桑塔纳稳稳停在江城汽车站门口,林婉稍微等了几分钟,就见身着红色毛衣拎着大包小包行李的林红出现。
“二姐!这儿!”
“哎呀,怎么还有小轿车接我!”林红有些不好意思,待问清是傅修怀主动开口,没给人添麻烦,这才跟着坐上车。
小轿车行驶到市钢铁厂,两姑娘跟刘叔道了谢,拎着行李先去厂里报道,确定好员工宿舍分配,再领了搪瓷盘和毛巾,先去安顿下来。
林红没来过江城,看着比乡下和镇上大上数倍的城市,好奇大于一切。而职工有几千人的钢铁厂也比她工作了几年的糖厂大上许多,就连宿舍也宽敞。
六人间宿舍里堆满了各种东西,林红分配去了炼钢车间的女工宿舍,这会儿宿舍没人,都在上工,姐妹俩简单收拾好行李便外出吃饭。
钢铁厂附近的街道上有不少小饭馆,林婉做东点了三个菜,同林红聊起家里的情况,待听到大哥真打算做生意摆地摊去,不由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