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蒹葭是草
九阿哥锋芒太过,果然没通过皇上的考验,恐怕难逃被废黜的命运。
别说皇上有多器重九阿哥,圣祖爷当初对废太子也好得很呐,可九阿哥对上法兰西公使时的游刃有余,以及刚刚展现出来的过人能力,都不允许他们作壁上观。
海禁打开之后,西方的技术和思潮伴随着海上贸易源源不断涌向东方。如何甄别、转化、利用和反制,都需要在本朝之后再出一位圣主明君,以兼容并包的胸怀,带领大清走出困局,保住天朝上国的地位。
翻遍史书,连续两朝都是圣主明君的不少,连续三朝屈指可数,连续四朝几乎没有。
眼下的局势,迫切需要大清来创造历史。
于是几位朝廷重臣,打袖子撩衣摆,跪在李玉身边替九阿哥求情。
原来永琛早已众望所归,乾隆心中再无牵挂,亲自去乾清宫取下正大光明匾之后的立储诏书。
改秘密立储为公开立储,明发谕旨,昭告天下。
乾隆三十三年,乾隆皇帝第一次奉太后巡幸江南,命太子监国,身边只带了皇后、敏妃、颖妃和嫡出的十阿哥、十一阿哥、十二阿哥、三格格。
临行前,鄂婉私下把永琛叫到身边,叮嘱他监国的注意事项,零零碎碎说了很多,总结起来只有一条:不管大事小情,不许自己做主,都要事无巨细地给皇上写信,请求圣裁。
永琛认真听完,点头受教。
相比十六年那一次官宣之后并没有实施的南巡,乾隆三十三年的南巡范围更广,排场更大,却没有出现任何类似“伪抄邸报”案的糟心事。
海禁解除之后,朝廷开放了多处通商口岸,最先受益的便是江南。
通商口岸大多设在东南沿海,江南的茶叶、丝绸、瓷器大量销往海外,贸易顺差惊人,既补足了国库的亏空,又富庶了整个江南。
从西洋舶来的物件也很畅销,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江南的商贸,藏富于民。
如果说乾隆十六年那一次尚未成行的南巡,提前迎来了骂声一片,那份伪抄邸报在很大程度上反应出了江南官场甚至士绅对皇上南巡的态度,那么十七年后,皇上南巡感受到的只有夹道欢迎。
这次南巡所费全都由国库承担,不必江南官场出钱,不必士绅摊派,也没有对百姓额外的盘剥搜刮,甚至朝廷采购还能带来收益。
换谁谁不高兴。
在皆大欢喜中,乾隆三十三年的南巡落下帷幕。
“皇上,这好像不是回宫的路?”圣驾回銮,鄂婉坐在龙撵上撩开车帘往外看,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
男人握住她的手说:“宫里有永琛主持大局,朕很放心。孩子们也都大了,不必再为谁操心。往后我们就住在圆明园,春日赏花,夏日观雨,秋来看红叶,冬天暖酒烹茶。两人三餐四季,一生一世。”
第86章
永琛的记忆是从周岁多一点开始的,那时刚从五台山回来。有一天用午膳的时辰错后了,他饿得难受,问皇阿玛什么时候摆膳。
皇阿玛说额娘还睡着,没有醒来,让他不要等了,回自己屋里去吃。
他摇头,说要等额娘一起吃。
等啊等啊,等了好久,小肚子都叫了,也不见额娘睡醒。这时候皇阿玛告诉他,额娘肚子里有小宝宝了。
年幼的永琛只是好奇额娘肚子里的小宝宝,却并不知道十弟和十一弟的到来意味着什么。
直到他被皇阿玛抱到养心殿,白天像个挂件似的挂在皇阿玛身上。
皇阿玛上早朝,他窝在皇阿玛怀里睡觉,经常被大臣高亢的声音吵醒。
但他很快适应了。
长大之后,众朝臣夸他处变不惊,其实都是在小时候练出来的。
如果他们小时候也能在早朝上睡觉,肯定也能练成处变不惊的本事。
惊了又能怎样,还是回不去翊坤宫,回不到额娘怀抱。
下了早朝,也不能回翊坤宫,要跟着皇阿玛去寿康宫给皇玛姆请安。
皇玛姆很疼他,却是个爱唠叨的老太太,话说起来没完。
从寿康宫出来,他问皇阿玛自己什么时候能回翊坤宫,皇阿玛说额娘肚子里有小宝宝了,怕吵,要等到用午膳的时辰才能带他回去。
于是他被皇阿玛从寿康宫抱到了南书房,在那里皇阿玛接见大臣,他在罗汉榻上补眠,再也没被吵醒过。
睡醒之后,还没到午膳的时辰,他就在宫女布置好的屏风后玩地球仪,为了弄出点动静,故意在屏风后忽然冒出来的一截舆图上撒尿。
等舆图那一截被扯回去,皇阿玛才发现他睡醒了,于是将他揣在怀里听朝臣们奏对。
朝臣们起初在早朝上看见他,还会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几次之后全都对他免疫了,该说啥说啥。
只有内阁大学士傅恒和鄂容安总是对他格外上心,但凡看见他啃手,便会小声提醒皇阿玛。
他那是啃手吗,他是想额娘了。
在额娘身边时,每回啃手都能引起额娘注意。额娘会温温柔柔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将他沾满口水的小手从嘴里拿出来,用柔软的棉布巾擦干净,然后温声给他讲啃手不好。
奏对结束之后,就到了一天之中最无聊,也是最漫长的时刻,跟着皇阿玛批阅奏折。
小山似的奏折,一筐又一筐被太监们抬进来,摆在书案上,有的奏折皇阿玛要看很久,然后才下笔,但更多的奏折他只是扫一眼便扔在旁边,心情好的时候会写上四个字“朕知道了。”
“朕知道了”这四个字,是永琛最先认识的四个字,也是他十岁时每天都要写的四个字。
经常趴在皇阿玛的书案上睡着,把口水流到奏折上,永琛有点嫌弃自己的口水,但朝臣们似乎都很喜欢。
因为被他口水标记过的奏折,通常能得到皇阿玛的批准。
好容易熬到用午膳的时辰,永琛不用人抱,自己往翊坤宫跑,可跑到额娘面前,刚要虎扑熊抱,就被皇阿玛拎住腰带,抱起来了。
“额娘——”他朝额娘伸出小手,眼泪汪汪。
额娘也要抱他,皇阿玛却不给,只低声提醒:“额娘肚里有小宝宝了,经不起你这一扑,更不能抱。”
永琛心疼额娘,以为皇阿玛也心疼额娘,于是攥紧小拳头,忍住眼泪,再舍不得让额娘抱。
可是当天晚上,他被院中的动静吵醒,揉着眼睛问乳母:“阿玛和额娘怎么还不睡?”
乳母脸颊红透,嗫嚅着说:“阿哥快睡吧,夜深了。”
后来十弟和小十一出生,翊坤宫又多了两个孩子,皇阿玛便将他抱到养心殿亲自抚养。
每天只在用午膳和晚膳的时候能见到额娘,听她温声叮咛。
永琛想额娘,很想很想。可他知道,额娘要照顾双生子已经很累很累了,他是大孩子了,不能再给额娘添麻烦。
夜里哭着对乳母倾诉,乳母却说:“宫里有多少皇阿哥,只阿哥一人被皇上接到养心殿亲自抚养,是多大的恩宠,别人求都求不来,阿哥要惜福。”
顿了顿又道:“若阿哥将来能有福分成为太子,皇贵妃娘娘脸上也有光。哪怕皇贵妃一直是皇贵妃,当不了皇后,将来也是太后,是宫里最尊贵的女人。”
别人六岁开蒙,永琛三岁便将三百千全都背熟了,只为给额娘争口气,让额娘母凭子贵像皇玛姆那样成为宫里最尊贵的女人。
大约他的努力被皇阿玛看见了,开蒙之后,他没有像其他兄弟那样进上书房读书,仍旧被皇阿玛带在身边。
额娘知道以后,又欣喜又担忧,将他搂在怀里说:“书是读不完的,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没人知道额娘的怀抱有多香*多软,那一刻永琛不想当太子了,只想永远被额娘抱在话里,不再分开。
奈何幸福转瞬即逝,双生子很快爬上炕,推开他,挤进额娘怀里嬉笑打闹。
那一刻,他甚至有点恨他们。
恨他们的到来,让他不得不远离额娘,恨他们长大,填满了额娘的眼睛和心,更恨他们连一点幸福的时间都不肯施舍给他。
就在他恨上双生子的时候,皇阿玛食言了,再一次把小宝宝放进额娘肚子里。
永琛清楚地记得,那天等额娘醒来用膳时,皇阿玛脸上的悔恨。
皇阿玛说自己错了,不该在他还小的时候,在额娘肚子里放小宝宝。
还以自身为反例,教育他,说女人生孩子很疼,男人要懂得克制,爱她就不要让她受罪云云。
结果双生子还没长大,额娘肚子里又有了小宝宝。
他跑去质问皇阿玛,为什么爱额娘还要让她遭罪,皇阿玛被问得一愣,旋即笑起来:“永琛已然有了两个弟弟,不想再要个小妹妹吗?”
不想,他一点也不想!
可他长大了,渐渐懂得了君臣父子,也明白了在皇阿玛面前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刚才是他太生气了,一时间没忍住。
既然皇阿玛不肯珍惜额娘,那便由自己来珍惜好了。也是从那天开始,想要当太子,甚至皇上的心越发膨胀起来。
终于等到十六岁,皇阿玛外出南巡,让他监国。
周岁上朝,两三岁在南书房玩耍,开蒙之后给皇阿玛研磨、递奏折,最先学会写的四个字便是“朕知道了”。
十岁替皇阿玛回复请安的奏折,十三岁代替皇阿玛处置养心殿事务,朱批奏折,十六岁时监国并不觉得吃力,游刃有余。
南巡之前,额娘叮嘱他的话从左耳进右耳出。除非军国大事,内阁要求上报皇阿玛,他全都以监国的身份处置了,并无不妥。
在他崭露头角,锋芒毕露的时候,朝臣们顺时分成两派。
一派以皇叔和亲王为首,说法与额娘差不多,劝他不要擅自做主,遇事奏请皇上定夺。
另一派以内阁大学士傅恒为首,明着劝他不要擅自做主,暗地里执行他的决策,毫不马虎。
“永琛,你熟读史书,却读不懂前车之鉴么?”在他趁皇阿玛南巡,以整顿吏治为由头,放开手脚清理保皇党,重用自己人的时候,皇叔和亲王指着他的鼻子吼。
前车之鉴并不远,就在圣祖爷那一朝,经常被额娘私下挂在嘴边提点他,永琛如何不知。
“五叔,你别吓唬我,我不吃这套。”永琛只用一句话,便将保皇党的头子和亲王怼到心梗。
半天和亲王才缓过来:“你就作吧,等皇上回来有你好看的。”
皇上南巡这段时间,永琛只给南边写过几封信,还都是写给额娘的。
要说心不虚,是扯谎。
可这回南巡的时间比预定长很多,有一种“乐不思蜀”的感觉,让永琛有时间调配好一切。
原以为圣驾回銮,父与子,君与臣之间会有一场较量,谁知皇阿玛压根儿没回宫,只带了额娘和三小只去圆明园住下。
然后明发谕旨,仍旧让他监国。
永琛心中不安,趁着接旨的机会跑去见额娘,再回到皇宫,底气比之前更足。
在南书房与和亲王撞了一个对脸,和亲王又劝永琛收敛:“你现在只是监国,还没继位呢,小心驶得万年船。”
永琛哼笑:“五叔,您忘了,我有额娘,前车之鉴对我没用。”
说出这句话,永琛只觉凄凉,他想要的从来不是皇位或江山,所求不过是让额娘成为皇宫最尊贵的女人。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额娘,额娘哭了,像小时候那样将他搂在怀中,轻拍后背说:“好孩子,额娘有你这一句话就够了。天下是大清的天下,也是百姓的天下,可这天下并不太平。海禁封了许多年,外面的世界已然变了,额娘希望你把眼光放长远,把心胸打开,去迎接属于变革的时代。”
“你的皇阿玛老了,额娘来缠住他,你尽管放开手脚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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