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追云
还是说他知道她乳糖不耐,所以特意准备了椰奶?
后一个想法刚冒头就被掐灭了。
应该是巧合无疑,毕竟这只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正偷瞧着,他却微微侧头,那漆黑的眼珠转瞬移了过来,与她对视了个正着,她含着一口椰奶,差点呛到。
即使飞快敛眸装作无事发生,她的耳廓却渐渐烧红了。
意识到身体的变化,她心里一窘,脸颊也跟着烫了起来,继而越发手足无措,头脑生烟,低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面前的碗里。
晚饭结束后,他们开了瓶冰镇的红葡萄酒。
沈叔和母亲端着酒杯双双出门,去了外边的庭院,佣人们多在厨房进出忙碌,客厅里转眼只剩下她和沈奕怀两个。
沉默地对视一眼,阿怜错开目光,余光中,他单手提起埋在碎冰中的酒瓶,似随意问她,“听说你刚成年,喝过酒吗?”
“喝过,在六月份的毕业晚会上喝过一点。”
几乎是刚说出口她就后悔了。
母亲不许她喝酒,即使在家里也不许。
毕业晚会上的那点酒是她瞒着母亲偷喝的,为防母亲嗅到酒精味,基本只用舌尖尝了点味道。
她怎么就跟他说了实话呢?
要是他无意识中将这事透露给母亲怎么办?
“你在担心什么?”他忽又问。
问句的语气暗含笃定,让她的心漏跳了半拍,慌乱中她头脑空白,只依照本能抿唇不语。
见她不答,他将酒瓶插回冰里去,‘哗哗’的冷冽冰块碰撞声中,他低笑了几声似在缓和气氛,“抱歉,无意窥探你的隐私。”
“只是你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很容易看出来。”
接着不等她反应,他便继续发问,“那碗加了牛乳的燕窝,你是不能喝,还是不喜欢喝?”
阿怜脸色一白,嘴唇嚅嗫着,仍是默不作声。
她已经因为不安退化成缩回壳里的幼鸟了,而沈奕怀还在卖力地引诱她说实话。
“你放心,凡是你透露给我的事,我都不会告诉你母亲的。”
“我只是好奇罢了。”
阿怜吞咽口水,勉强定下心神。
或许是他给她的感觉太过特别,也可能是因为那碗换了椰奶的燕窝羹,她暂时卸下了心防,坦白道,“是不能喝。我乳糖不耐,喝了会腹痛不止。”
沈奕怀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我竟无意间做了件好事。”
他仰在沙发上,摇晃着透明的高脚杯,低头抿了一口猩红的酒液,忽地话锋一转,“不过你也太冒险了,差点就把那东西吃下去。”
“要是今天我不在呢?“
“你难道真打算捏着鼻子吃下去,等着腹痛难受?
”
那种脸颊烧红的感觉再度袭来,阿怜屏住灼热的呼吸,攥紧了膝弯处柔软的裙边,既不点头,也未摇头。
而沈奕怀还在继续。
“无论是不能喝,还是不喜欢喝,都要说出来才有可能被人理解。你不说出来,旁人怎么会知道呢?”
“你得为自己的感受负责,不能做的事就别做,不愿做的事也不用勉强去做,没必要刻意迎合谁,或者为了谁忍耐。”
直到坐上回程的轿车时,阿怜依旧有些恍惚。
临走前,沈奕怀用她的手机拨通了他的电话,对她说,“如果有需要,你可以随时打给我。”
他是什么意思?
轿车内温度舒适,也无杂音干扰,她耳后的肌肤却忽然起了颤栗,一阵难言的萌动在心中翻涌着,她难耐且无措地闭上眼睛,将全身的重量交付给了身后的皮靠。
漆黑的视线里忽闪过许多鲜活的画面——
高挺鼻梁上悬着的、极薄的银丝眼镜;
提起玻璃酒瓶时,肌肉线条越发明显的结实小臂;
修长的、指节粗粝的、交握着放在小腹前的十指;
喉结下方,衬衫领口处解开的第一颗纽扣;
以及那张黑色漆木桌上被推过来的,盛在圆瓷小碗里的、乳白色的椰奶燕窝羹。
“阿怜?”
“嗯?”她唰地睁眼,心率飙升。
如同正在行窃的小偷被抓了个正着,她的回音都带着变调的颤抖。
不过母亲似乎没察觉她的异样,只是叹气,柔软的手心覆住了她的手背,“对不起,妈妈当时太紧张了,一时情急就把那件事给忘了。”
是她乳糖不耐的事。
阿怜看了眼司机沉默的背影,摇头回道,“没关系的妈妈。”
本该就此打住,可沈奕怀那些话在她耳边聒噪,让她难以静下心来。
犹豫片刻后,她决定将心中淤积的情绪全数抖落,“只不过,我当时确实很难过。”
“我知道妈妈很忙,忙到……忘记了一周前我的生日。”
“你的生日?”萧仪琳失声反问,她忙不迭翻出手机日历,懊恼地一拍脑袋,“我记成这周了。”
“对不起宝贝,”从沈家别墅离开的萧仪琳显然和气了很多,她当即给阿怜转了一笔钱,“有时间你自己去万象城挑挑生日礼物,妈妈实在是太忙了,没办法陪你去。”
阿怜的脸上没有什么喜色。
母亲说的是实话没错,今天之前,她们已经有半个月没见过面了。
她沉默了一会,低落道,“最近这两年,妈妈总忘记与我有关的事。”
“这给我一种感觉,似乎对你来说,我并不是很重要。”
“傻瓜,怎么会?”萧仪琳瞪大眼睛,立刻反驳,“如果你对我不重要,我当初为什么要带着你一起走?”
“那妈妈为什么不陪我过生日?又为什么让我一个人住?”
萧仪琳面色复杂,“你知道的,妈妈现在有自己的事要做。”
“而且,你已经十八岁了,是大姑娘了,应该能理解妈妈的顾虑……”
“嫁入豪门就那么重要吗?”阿怜忽打断了她,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说出母亲的心思。
萧仪琳沉默良久,“重要。”
她的脸隐在黑暗里,忽冷笑一声,“你爸婚内都能瞒着我另攀高枝,我年轻时在江城也算是风云人物,如今恢复了单身,难道还能输给他不成?”
阿怜的眼中有隐约的泪光闪动,不忍再接着她的话说下去。
儿时,桐城家中不休的争吵既是母亲的噩梦,也是她的噩梦。
车内恢复了死水般的寂静。
车窗外,景色飞速倒退,耀目的星空和郁郁葱葱的绿地逐渐被灰突突的环城高速和闪烁林立的高楼所取代。
轿车停在江城大学旁的文苑小区门口,阿怜一个人下了车。
萧仪琳摇下车窗,“乖,回去早点休息,不要再想其他的了。”
“钱不够就找妈妈要,别不好意思。”
轿车的尾灯消失在路口,阿怜在冷风中站了很久,直到脚跟都有些麻木了,才抬脚往小区中走去。
第148章
修长的手指从上至下拧开纽扣,又移至左手腕,咔哒解开腕表卡扣,将其摘下放入定制的表盒中。
一阵窸窣脱衣声后,沈奕怀挂着干燥的浴巾赤脚踏进了浴室。
冷水混合着泡沫兜头浇下,让他自今早睁眼起就高速运转的大脑逐渐降温。
明明前一晚,他还坐在位于市中心的沈氏集团办公室内,翻看着那个于浴缸中割腕自杀的、印象不深的继妹的资料出神。
因规律的生物钟在清晨六点半醒来时,他却出现在了二十多公里外的西郊沈家别墅内。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时间往回拨三年,变成了他刚跟楚馨正式分手,回国接手沈氏的时候。
他强撑着冷静打开电脑,电子行程表上赫然列着:“6:30p.m.-主宅-萧氏母女”
重生前,他被公司的一通电话叫走,而这次,他选择留在沈家别墅。
当晚,那个变成灰白照片的继妹,以及因受不了打击住进疗养院的继母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萧仪琳的形象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妆容发肤无一不精致,端着左右逢源的笑,自进门起就不断找话题同父亲拉近关系。
虽然现在父亲还没表明愿意跟她结婚的态度,但如果重生前的记忆没错,两个月后,两人就会闪婚同居,一年后,父亲补办婚宴,正式向江城宣告他们的结合。
可萧怜的形象跟搜集来的资料上有着不小的出入,至少从照片上来说是这样。
那些稀少的照片中,她留着厚厚的刘海,额头完全被遮住,眼睛大多是低垂着的,嘴角的笑很僵硬。
唯一一张往前看,笑得比较自然的,被用来当作葬礼和墓碑上的遗照。
而今晚她进门时,虽然仍旧含肩缩腰,看着腼腆怕生,却漂亮得有些不真实。
她的肌肤偏冷色调,似白瓷般的质地,头发和睫毛却又很黑,虽是浓密的黑,却不显笨重,反而透着股轻盈纤巧。
及肩的长发被镶满珍珠的蕾丝发箍规矩地束缚着,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纤长的眉,剪裁工整的纯白长裙在她走起来时微微晃动。
哪怕她尽力缩小存在感,也无法让人忽略这份客观的漂亮。
要不是萧仪琳对她的称呼和态度,以及她同资料上如出一辙的隐忍温吞的性格,他或许真会以为这是另一个人。
不过,那些资料他还没看完,只看到两年多以前,按现在的时间来推,恰好是一两个月之后。
难道说,她是经历了什么变故才从现在的模样变成了往后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