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追云
“……”
“明日去药房把我的新药拿来”
得了吩咐,阿怜才端着汗巾和热水退下,到了中堂,将托盘一撂,径直往侧卧去。
要不是管事的硬要她守在门外,她才不干这活。
今后若管事的问起,她便说已经得了大公子亲自安排的拿药的差事。
别再想支使她。
第二日阿怜端来煎好的药,周景云看她还穿着舞姬服饰行动不甚方便,就叫小厮去找来裁缝给她做几件衣服。
因有几分赔罪的心思,料子和款式都随她挑。
本以为她多少会选几件中规中矩的,谁知道她选的全都是时兴张扬的款式,她行事颇为新奇,周景云听说时罕见地笑出了声。
阿怜穿着新衣欢欢喜喜地在松涛苑内活动,鸟雀叽喳似乎都比平时响亮了几分。
美人配华裳,到底是没有浪费那婀娜的身段和芙蓉似的脸蛋。
阿怜还未踏入琼花阁,就在那里出了名。
貌美的舞姬一朝翻身,不再抛头露面供贵族子弟观赏取乐,而是搬进周大公子的松涛苑做上了侍女。
“妤清,你素来跟她交好,她如今身份不一般,怎么也不替你说上几句美话?”素来看不惯阿怜的女子借机挑拨。
未等杜妤清有所反应,就听熟悉的声音随推门的嘎吱声一同响起,“是谁在背后嚼我舌根呢?”
阿怜穿藕粉色的对襟纱衣,披一件御寒挡雨的外氅,这身行头,若是个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是哪家的贵族小姐。
室内鸦雀无声。
看来她在松涛苑过得不错,杜妤清的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她就知道,阿怜是个聪明人,惯不会委屈了自己。
瞪了一眼那背后挑拨的女子,阿怜牵起杜妤清的手,轻快道,“清清,你随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清清,我向大公子求情,还你良家籍贯”,阿怜是带着好消息来找杜妤清的,“你不是想念家中妹妹吗?若有了这个,你就可以回苏杭去找她了!”
阿怜一副邀功讨赏的表情,谁知杜妤清笑脸一滞,慢慢推开阿怜的手,转身道,“阿怜,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我有自己的考量”
她停顿半晌,转而为阿怜考虑,“周大公子性情温良,他那里到底算一个好去处,若你还籍出府,不一定能保得住自己”
“你若想留在周府,我去求大公子,让你也搬进松涛苑,”阿怜以为杜妤清担心还籍出府无依无靠,继续劝道。
她不会留在周府,便想趁着离开前给杜妤清捞一些好处。
“阿怜,你就别操心我了,我现在拥有的一切正正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杜妤清叹了口气,表情无奈。
深夜,各个厢房的烛火逐渐熄灭,一身影轻手轻脚地从窗户缝钻出,往主院奔去。
“主子”,黑衣人跪在地上,拉下覆面黑布,赫然是白日里刚和阿怜交心的杜妤清。
“她白日去找你,说了些什么?”周清宴把玩着手中折扇,语气慵懒。
杜妤清眸光跳动,“她说,要给我良籍,让我归家”
“哼”周清宴冷笑一声,将折扇放回红木桌上,“她倒是重情重义”
“要不是我哥哥半路杀出来,她随你入贺府,便是一步绝佳的好棋”
“她对你这般信任,又生得引人注目,”不知想到什么,周清宴稍稍停顿,又继续道,“性子也泼辣”
“有她做掩护,你在贺府的活动范围能大上不少。”
“若是就这样放她待在我哥身边,实在可惜。”周清宴摇头琢磨,似是在想如何能让周景云松口放人。
杜妤清心里一紧,试探性地劝道,“阿怜……生性稚纯,对主子大计一概不知,若送去贺府,怕不经意坏了事”
鹰隼般的眼睛锁定杜妤清,让她背上沁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这有何难?要是坏了事,杀了便可,还用我教你吗?”周清宴语气冷冽,眯起眼睛,“我放纵你跟她走近,可不是让你向着她说话的。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尽早丢了”
杜妤清紧绷之际,他又似无奈地放缓了声音,劝道,“你可别忘了你的初心”
她的初心,是为她葬身贺府的姐姐报仇。
“属下明白”,杜妤清鼻头酸涩,闭眼调整情绪。
“哥哥这边我去着手,她那里,你也多下些功夫”,周清宴还是没歇了送阿怜进贺府的心思。
“属下遵命”
天明放晴,周府的花吸满雨露,沐浴阳光,开得得格外鲜艳。
花丛掩映中,身形婀娜的女子穿春日薄衫,笑语盈盈。
她从树梢折下几枝桃花,似乎想盘成花环,无奈力道不够,编紧这头又松了那头。
轮椅上的男子捂嘴掩饰笑意,看着她越来越急,便主动伸手接过一枝,弯成弓状,方便女子拿着余下的桃花枝蔓缠绕。
周清宴远远望去,目光不自觉追随,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他挂着张笑脸走近,呼道,“哥哥难得好兴致,天刚放晴,便带着侍女出来赏花玩乐,嫂嫂泉下有知,定然也会开心的”
周家大公子明面上并无妻妾,这又是什么家中秘辛?
周景云面色一僵,双手下意识摸上轮椅两侧,见阿怜脸上只有好奇,并无其他,忽得松了一口气,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我们回去吧”,周景云不欲与周清宴多说,对阿怜道。
阿怜点头,推着轮椅就要离开。
“哥哥怎么这般不待见我?”周清宴快步挡在两人身前,用折扇朝阿怜所在方向点了点,“你喜欢这舞姬,我不是也让给你了?”
这番看轻的话让周景云眉头紧皱,“几年前我们就已经约定好,你我各自生活,互不干涉”
“若此话当真,那哥哥为何要从我手里抢走这舞姬,自己私藏?”周清宴不解道,“除了身份,她跟嫂嫂并无半点相同,你莫要拿假话来搪塞我”
“够了,”周景云声音颤抖,“周清宴,我只是见不得你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毁了去”
“去了贺家那龙潭虎穴,纤纤的昨日,便是她的明日”
“你怎么忍心?”
阿怜呼吸一滞,手指微颤。
贺家?
周清宴想送她去的,可是贺将军府?
耳边的咳嗽声渐大,阿怜回神,听周景云吩咐道,“阿怜,回松涛苑”
目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花园拱门,周清宴挥了挥袖子,仰头平复呼吸。
周府在朝中地位不上不下,周大公子形貌有亏,不良于行。周府的上下全都是他在操持,为谋前程,他有什么错?
不忍心?简直是笑话!他周清宴怎会有那种软弱的情绪。
妇人之仁,只会干扰判决。
从不得不站队三皇子那刻起,他就别无退路。
周家,要么随三皇子大计走上荣耀的顶峰,要么便只能等着尘埃落定后被清算。
他利落的步伐越来越坚定,到了书房,已是浑身泛着冷气。
从信鸽的腿上取下密信,他展开来目光一扫,嘴角阴测测地勾起,“周府,恭候贺将军大驾”
第22章
“好了没?”阿怜抱着几枝梨花,斜倚在黄花梨木桌上,眉眼间染上倦意。
那丝丝厌倦看着并不叫人厌恶,反倒让人心生怜惜,忍不住好奇究竟何事令她不愉。
周景云手中画笔一顿,道,“再坚持一刻就好”。
听这语气,一时分不清谁才是这松涛苑的主人。
周景云端坐在在书案前,先抬头端详半晌
,复低头细细描摹,笔尖落在纸面的沙沙声惹得阿怜更加昏昏欲睡。
“好了”,周景云妥帖地将画笔放下,笔杆与墨色笔山相叩,发出清响。
未见阿怜回应,一抬首,才发现她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梨花落在她身侧簇拥着,几枚花瓣似是不舍,在沉睡的玉颜上流连。
室内落针可闻,周景云听见规律的呼吸声,缓慢转动轮椅来到她身前,小心拨开几缕被压住的发丝。
这样睡下去,醒来必定全身酸痛。
可他坐着轮椅,无法抱动她。
周景云将刚刚伸出的指节缩回握拳,推门去了书房外。
“抱她回侧厢房歇息,动作慢些”,他的表情隐在屋檐阴影下,轻声吩咐道。
侍女应声,轻轻推门,随意一瞥,见桌案上黄轴画卷铺展开,一副美人抱梨春睡图,姿态清雅,却又难掩骄纵。
天色转暗,周景云转动轮椅向院中最繁茂的那棵松树去。
青石板砖上车轮经久碾动的痕迹微微泛白。
良久,他的脊背弯曲,叹息随风而逝,“纤纤……”。
一截粉色衣角消失在墙根。
……
“你想去贺府?”杜妤清声音拔高,抚上阿怜的额头,“阿怜,你莫不是烧糊涂了?”
她的眼里尽是不赞同,压低声音道,“你知不知道,那个贺将军是个风流好色鬼?”
“他有数不清的妾室舞姬,又刚刚被皇上赐婚。你若去了,哪有什么好果子吃?”
更何况——
杜妤清眼中晕开墨水一般浓郁的恨意。
贺府内的各势力暗中争斗,动不动就有‘暴毙’之人被草席裹尸,扔到乱葬岗。
那姓贺的是个被朝堂裹挟操控的好色莽夫,空有体魄,毫无智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