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廿七
安德侯道:“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节省时间。陈平安,良禽择木而栖,有没有兴趣同我一起辅佐璐王殿下?”
平安不明白,此人都到了垂死挣扎的境地了,不赶紧拎包跑路,怎么还在幻想辅佐璐王?当牛马上瘾吗?
平安道:“现在聊这个不合适吧,我立刻答应了你,你觉得我在敷衍你,会放水把我们淹死,我不答应,激怒了你,还是会放水把我们淹死。”
“哈哈哈哈……”虞侯畅快地笑道:“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你比他们都聪明。我从你的书箱里翻出一个有趣的棋盘,我现在还有一点时间,有没有兴趣手谈一局?”
平安听到书箱,心脏通通直跳。他托顾金生在书箱最底层设计了一个小暗格,要从底部用力戳一下才能弹开,边沿完全契合藤编的纹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这几天东奔西跑做了很多危险的事,他将堂兄陈平继送他的火铳藏在里面防身。
平安应道:“好啊,谈啊。”
“带他上来。”虞侯道。
手下放下一个绳梯,平安递给珉王一个眼神,沿着绳梯爬了上去。
上头有两个看守,一套桌椅。
虞侯随手打开了闸门,水牢底部的管孔汩汩地开始放水。
“你干什么!”平安惊呼。
虞侯没理他,兀自转身出去。
平安又看了珉王一眼,被人推搡出去。
平安本以为水牢是在水下,没想到上去之后,又沿着台阶往下走。
平安奇怪地四处打量。
“你在看什么?”虞侯问。
“你这水牢建在地上,怎么进水?”平安问。
虞侯道:“你怎知水流往地上,而非我这庄园在一处洼地,引运河之水灌溉麦田呢?”
平安点头道:“懂了。”
他被人带到隔壁的房子,像一座很大的仓库,堆放有许多面口袋,平安伸手拍一拍,扬起一片粉尘。
“不许乱动!”有人吼他。
“哎,对贵客要客气一些。”虞侯道。
“是。”
平安又问:“面口袋挨着水牢,不会受潮吗?”
“你哪来那么多问题?!”手下喝道。
虞侯瞥一眼手下,耐心对平安道:“两堵墙之间有夹层,我这面粉销得快,受不了潮。”
平安又问:“真得只是面粉吗?没掺别的东西?”
虞侯道:“要不说你聪明呢,装船之前会装掺进合浦融,躲过码头官兵的搜查,送到买家手里,用特制的筛网过筛即可。”
黄、赌、毒一条龙,平安经历得多了,竟不觉得多么惊讶了。
虞侯说着话,来到一处棋坪前,还邀请平安坐在对面,复将书箱里的跳棋盘摆在了正中。
平安看看远处那做华丽的蟾宫,又看看四下,咕哝一句:“在这个地方下棋?”
“小小年纪,一身骄矜之气。”虞侯打趣一句,对他说:“大雍后妃多选自小官和平民之家,家父是县里管粮的仓大使,天天跟这些米面打交道,我自小就在粮仓里练字、看书,心乱如麻的时候闻着粮食的味道,心里踏实。
“再说那蟾宫,已经浇满了火油,马上要付之一炬了,还是这里最安全。”
平安心想,这家伙也太实在了,居然什么大实话都往外说,看来是真不打算留活口了。
平安掐算着时间,一边下棋,一边瞥向角落里自己的书箱。
“最后一个问题。”平安道:“你在珉王身边安插的奸细是谁?”
“我没在他身边安插奸细。”虞侯道:“从一开始我的目标就是你,谁知那家伙非要跟你一起,我只好成全他。”
“你又为什么要抓我?”平安问。
“请你做我的通行文书。”虞侯指着门外道:“从这里右转,有一座水闸,可以直通运河,等他们把家当收好装船,我立刻就带你飘洋出海。令尊是兵部官员,劫持了你,你猜沿途水师敢不敢拦我的船?”
平安不假思索道:“我该说你太高估我了,还是太低估我爹了?他是不会因私废公的。”
“他会的。”虞侯道:“咱们就当打个赌,我赢了一起活命,你赢了一起覆灭,棋逢对手,虽不能同生,但可以同死,哈,真是太有意思了。”
平安赶紧在心里呸呸呸呸!谁要跟你老东西同死!
晦气!
平安的肚子咕噜一声响,恰如其分:“我饿了。”
“难怪璐王说你到哪都饿不着。”虞侯给手下递个眼色,让他们拿些吃食过来。
平安想趁机去抢书箱,用火铳劫持虞侯,像守卫拿到钥匙放出珉王,他必须一次成功,因为水牢里的水越灌越深,珉王坚持不了太久。
谁知屁股刚离开凳子,便有人来了,附在虞侯耳边说了几句话。
平安只好又坐回去,假装伸了个懒腰。
片刻,那人又走了,整个库房里只剩他们两个。
平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谁知刚要有所行动,又有人来了。
他简直想掀桌!什么话不能一次说完!
不过这一次,虞侯脸色转做青白,居然直接扔下棋局和人,留下两个看守,推着轮椅离开了。
第171章 杀!
“你们给我拿的吃食呢?”平安问那两名看守。
两人只是冷冷地瞥他一眼。
“没听见你们主人的话吗?把我饿死了,你们谁也跑不掉。”平安道。
两人对视一眼,一个人说:“那你老实点,别耍花招。”
言罢,沿着连廊去了旁边的小楼。
平安老实坐着把玩跳棋珠子,远处的黑暗中传来声声青头雀的鸣叫,看守怪异地看向门外,这种鸟类喜食麦粒,侯爷要求每日设网驱赶,所以在九穗庄,几乎听不见它的叫声。
平安趁机举起沉重的板凳,毫不犹豫朝那人头上砸去,用力之猛,板凳瞬间散架,碎落一地,却见那看守晃了三晃,转过身来,错愕地与他四目相对。
“尴尬了……”平安道。
但听“砰”地一声,看守竟往前一个踉跄,直挺挺地载倒下去,鲜血从后脑汩汩流出。
平安吓了一跳,却见一个侍女手执一把沉重的火钳,站在他的面前。
“阿蛮!”平安仿佛看见了光:“你怎么在这儿?!”
“安哥儿,快跟我走!”阿蛮来不及解释,拉着平安往外走。
“等等!”平安道。
遂将书箱里的火铳找出来塞进腰间,又从那守卫身上抽出一根铁杵:“珉王还在水牢里,跟我去救人。”
两人摸黑回到水牢,一名看守靠着墙壁开始犯迷糊,阿蛮在门口喊:“来人,快来人!陈平安不见了!”
打盹儿的看守一下子醒了,急忙跑出来看,被埋伏在门后的阿蛮一记铁钳砸晕过去。
另一人听见异响跑出来,一眼看到了阿蛮,抄起铁杵就打,阿蛮用铁钳格挡,两人厮打在一处。
平安从背后偷袭,用铁杵猛砸几下,将他也解决掉了。
事不宜迟,他们从两人身上摸出水牢钥匙,迅速打开铁栅门,此时水已经漫过了头顶,珉王在水里浮着,本来拽着虚弱的春生,后来手臂脱了力,春生彻底沉进水底。
见平安回来如见救星,却没有直接上岸,而是用最后一丝力气潜进水里,摸索春生的位置,将他举出水面。
平安和阿蛮合力将两人拉上了岸,珉王乏力地倒在青砖地上,平安见春生还有呼吸心跳,手脚麻利地将他趴伏在自己的大腿上,使他头下垂,然后按压背部,将肚子里的水空出来。
“他是谁?”阿蛮问。
“不知道。”平安道。
阿蛮错愕地看了珉王一眼,堂堂皇子,居然在这种危急关头折返回去抢救一个陌生人。
珉王甩甩头上的水:“是我们老李家对不住他们。”
平安叹了口气,春生此时醒了,珉王也用力爬起来,阿蛮带路,两人一左一右搀着春生往外走。
“等一下。”珉王突然拉住了平安,一脸戒备地看着阿蛮:“她是怎么进来的?”
平安摇头表示不知道。
“能拿到麻药,又很了解我们的人,她也算一个。”珉王道。
平安看着阿蛮,等她解释。
阿蛮的目光果然有些闪烁,但还是解释道:“西跨院是一个私人码头,在临水的墙壁上开有闸口,我顺着闸口游进来的。”
珉王更加犯疑:“安德侯如此谨慎,他的庄园可以任人随随便便游进来?”
“当然不是。”阿蛮继续解释:“这种闸口一般有两层,一层是铁栅,一层是铁门,船行驶之前会打开铁门,用铁栅放水使内部的水与运河齐平,我游进来的时候只有一层铁栅,我是从缝隙里钻进来的。
“我打晕了虞侯的侍女,偷听到虞侯绑架了你们,还在装船准备出逃,就在他们的船底凿了个窟窿,这才把虞侯引开……真的来不及解释了,快走!”
平安道:“殿下,我相信阿蛮,刚刚我打发看守去给我拿吃的,这会儿肯定已经回来了,虞侯不多时就会赶回来,咱们赶紧走。”
他们沿着楼梯下去,来到仓库门口时,便听见碌碌作响,是轮椅碾压青石板地面的声音。
“藏起来。”阿蛮道。
四人藏进堆放在角落的几只木箱之中。
平安在黑暗中摸索着,将火药填进铳管,用通条压实,放入子弹,然后将细火药倒进火门,轻轻摇动,使其进入铳膛,然后关闭火门,随时准备击发。这里到处都是面粉,按理说不能用火铳,不过到了逼不得已的境地,也只有铤而走险了。
他一边填铳,一边从木箱缝隙往外看,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流向四肢百骸——给虞侯推轮椅的那个身影,他再熟悉不过。
“小福芦。”平安无声地念出这三个字。
他们之间的关系,在这个时代被称做奶兄弟,像他们这样从小一起长大的奶兄弟,往往比亲兄弟也不差太多。
平安心里从不拿阿蛮和小福芦当下人,阿蛮有老爹带着,走上了一条非同寻常的路,平安其实也为小福芦做了打算,虽然他现在的私塾不够好,但只要十六七岁上给他捐一个监生,好好读几年书,一样可以参加科举。
小福芦为什么要背叛他?
阿蛮又为什么出现在九穗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