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廿七
正旦大朝之前,亲王也要向皇帝上书庆贺新年,七岁的珉王既没有开府,又没有属官,这个工作便落到了翰林院头上。
写好的贺表需要加盖珉王的金宝,陈琰便带着贺表进宫,在文华殿旁边的配殿内,等候太监将其拿进万安宫盖印。
紫禁城,万安宫。
肩舆在宫门前缓缓落下,宫人太监跪落一地,声音哽咽:“恭迎娘娘回宫!”
容貌端丽的淑妃娘娘自肩舆上下来,扫一眼满地宫人:“别难过了,都起来吧。”
宫人们一拥而上,簇拥着淑妃娘娘往里走,一边抒发思念之情。
“娘娘您终于回来了!”
“娘娘您真是受苦了!”
丁公公道:“娘娘在冷宫这段时间,可把奴婢们愁坏了,珉王殿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打点关系,生怕您在里头受一丁点罪。”
淑妃娘娘大剌剌往榻上一坐,接过宫人递上的茶水:“这孩子就会瞎操心,里头都是老熟人了,谁还敢刁难我不成?”
“那倒是不能。”丁公公暗暗擦汗,跟了这么个活爹似的主子,真可谓是水深火热。
他们这位淑妃娘娘可是冷宫里的常客,皇帝登基也不过三年半,她都七进七出了……
最近一回是四皇子上个月册封了珉王,赶上腊八节的家宴,淑妃娘娘一高兴就多喝了两杯。
谁料庄妃娘娘当着珉王说怪话,似有挑衅激怒之意,被她听出来了,一拳直击面门……成全了人家。
淑妃,人如其名,与贤良淑德沾不上半点关系。
她是岭南纪氏土司之女,她爹十年前发动叛乱被朝廷弹压,将她献给先皇,先皇嫌她聒噪,又将她许给了当时的四皇子。
这些年因为胆大率直心思单纯,帝后待她多有纵容,因此对她来说,打人一拳算不得多么严重的事。
谁知庄妃娘娘就地一躺,太医赶来,竟诊出了三个月的脉息。
皇后为了让庄妃安心养胎,也为了让淑妃得些教训,便将她打入北三所静思己过。
直到腊月二十三,日理万机的皇帝难得与后妃们相聚,才想起这号人物来。
大过年的,总不能让珉王母子分离吧?何况皇帝对淑妃还是有些感情的。
遂下旨将她接出冷宫。
后来得知淑妃在冷宫里带着宫人太监并几个犯过事的太妃太嫔推牌九,一怒之下险些又将她送回去,被老太监吴用打个哈哈劝阻了。
在冷宫里住了半个月的淑妃,除了嗑瓜子推牌九,闲暇之余也思考了一些问题。
譬如庄妃怀胎三个月,不低调养胎,挑衅珉王作甚?想让珉王获罪?被皇帝厌弃?为一个尚未成型的胎儿扫清障碍,也太早了些吧?
丁公公闻之一脸惊惶:“是啊娘娘,她图什么呢?”
淑妃还没能想出答案,就听到窗外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
“母!!妃!!!”
男孩一路冲进暖阁:“母妃救我!!”
四皇子珉王,今年七岁,相貌极其肖父,稚嫩中带着点英气,性格极其肖母,四六不着调。
娘俩自打进了这皇宫,便各自闯祸相互捞,可谓相依为命。
珉王来了,淑妃娘娘的坐姿立马端正了许多,为儿子做表率。
“儿啊,想娘了吧?”
珉王神色匆匆:“等会儿再说这个,娘,我有麻烦了,先帮我想想办法。”
“又闯祸了?”
珉王点头:“我把宝印玩丢了,翰林院里来了个官员,让我在贺表上盖印,我拿不出来。”
“上个月刚刚册封,这个月就丢了?”淑妃问。
珉王再次点头。
“我当多么大的事儿呢,儿啊,娘平时是怎么教你的,遇事要沉着冷静,临危不乱。”言罢,淑妃对着呆若木鸡的宫人道:“来啊,找颗大萝卜来。”
第75章 朕长得很吓人吗?
陈琰觉得自己都快等成雕塑了,手边的茶都换了两盏,才见一个跟平安年纪相仿的,身穿银红色曳撒的孩子从远处走来。
一边走,还一边对身边的丁公公说:“你别说,我母妃手艺真好,足以以假乱真!”
陈琰权当自己是聋子,起身迎上前去,躬身施礼:“见过珉王殿下。”
珉王咧嘴一笑:“王修撰来得早啊。”
“这位是陈修撰。”丁公公纠正道。
“哦哦。”珉王从侍从手中结接过贺表,亲手递给了他:“陈修撰这份贺表写得很好,花枝招展。”
陈琰:……
“花团锦簇。”丁公公提醒。
“对对。”珉王道:“本王已经用印了,直接交给通政司吧。”
“是。”陈琰打开贺表,检查用印的位置,阖上,拱手施礼:“殿下,臣告退。”
珉王道:“陈编修慢走。”
“陈修撰。”丁公公再次纠正。
陈琰面无殊色,微微颔首,撩襟迈过门槛,离开了文华殿。
珉王像一具抽了骨头的木偶,瘫在椅子上……真是有惊无险!
丁公公擦擦额头的汗,殿下一紧张就嘴瓢的毛病,真是随了娘娘啊。
在配殿里歇了片刻,珉王站起身朝外走,边走边安慰自己:“不怕不怕,父皇又不待见我,不会仔细看我的贺表的!”
……
大年三十,陈琰特地带着平安回到先前的住处。
这里租期将至,陈琰命阿祥拿一只熨斗,将去年的春联慢慢揭下来。
回到新宅,九环和陌露在堂屋里裁红纸,陈琰坚持让平安写全家的春联。
陈老爷和赵氏阻拦未果,陈敬时抄手路过,满脸错愕:“写成这样,你也给他贴起来?”
陈琰道:“此后一年,他都要看着自己新年时写下的字,亲眼看着自己一日日长进,难道不是好事吗?”
当然,也免却许多的麻烦。
难怪京中盛传五大‘不靠谱’,其中之一就是’状元郎的门枋’,起先陈敬时还不明所以,原来在是说状元家的春联……
陈琰毫不在意,拉着平安,拿出去年的春联与今年的放在一起做对比。
平安惊喜的发现:“工整了很多!”
陈琰道:“这就叫积累,读书练字没有捷径,只有日积月累。”
平安点点头,一边写,一边看阿蛮她们端着浆糊踩着板凳,将春联贴在一扇扇房屋门上。
廊下的大红灯笼次第挂起,一派吉庆之像。
……
正旦大朝,四品以上命妇要入宫给皇后和太后娘娘拜年。
等到命妇散尽,才是珉王和宁安公主来拜年的时间,直到前朝的宴席接近尾声,璐王才能脱身到后宫,带着王妃和侧妃,并十个儿女给皇后和太后请安。
只是今年只有宁安公主独自来咸福宫,珉王迟迟不来,太后问过身边的太监,才得知是皇帝将他扣在了乾清宫,有事问他。
元旦大朝会,文武百官和各国使节都会参加,不但礼节繁复,还要设宴款待——吃光禄寺那些色香味全不沾边的凉透了的饭菜。
皇帝是不会陪到下晌的,只待所有礼仪完毕,象征性的举杯,再动几次筷子,便在山呼万岁声中离席。
乾清宫,东暖阁。
珉王穿得是正红色的圆领常服,只是不带冠,不到卯时就被人拖起来,然后就被抓到乾清宫冷啊等,从天光大亮等到日晒三竿,控制不住接二连三的打哈欠,已经快等成“望父石”了。
皇帝已换下大朝上繁复的冕服,也换上一身明黄色的衮龙常服,折角向上的翼善冠,步履沉稳,走进东暖阁。
陪在珉王身旁的冯公公笑道:“殿下,皇上来了,快给皇上拜年。”
珉王跟父皇四目相对,然后举手加额,俯身拜道:“臣给父皇拜年,祝父皇龙体康健,万寿无疆,祝大雍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稚气的声音驱散疲惫,皇帝看着眼前的幼子,换上一脸戏谑:“泊言,你近来没遇到什么麻烦事吧?”
珉王错愕的表情仿佛白日见鬼。
他俩其实根本不熟,连面对面说话的机会都不多,平时让他凭空想象,根本想不起父皇的模样。
从记事起父皇就已经登基了,因为忙于朝政,一个月也见不到一两次,像这样单独把他留下来,问他有没有遇到麻烦事,简直是百年未有之事。
先前听说有位阁老上书请父皇多来后宫看看,被父皇收拾的很惨——这很好,珉王想,最好别想起他这号人来,十年后直接送他就藩,到那时就可以带着母妃去封地逍遥了。
“殿下,殿下?”冯春温声提醒:“陛下问您话呢。”
珉王回过神来,拨浪鼓似的摇头:“父皇没有麻烦,不劳臣关心。”
皇帝:??
珉王忙改口道:“劳父皇关心,臣没有麻烦!”
“……”
皇帝走到御案之后,亲手从堆积如山的奏疏中挑出五六本,打开到落款的位置,在桌面上一字排开。
“你过来,走近点,朕会吃了你?”
珉王半步半步地往前挪。
“这是你给朕呈上的贺表,还有祭祀天地、日月、社稷、祖宗的祝文和祭文,是翰林官员代笔不假,可这盖印,为什么一份比一份小呢?”
珉王腿一软,还能因为什么,萝卜蔫了呗……
他只能故作惊讶:“啊?怎么回事?”
“别装。”皇帝脸一沉:“盖的是什么东西,还不从实招来。”
珉王盯着眼前的砖缝,鼻尖冒汗:“是金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