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夜载月
“臣妇给贵人请安......”
在宫人的提醒下,瑚夫人才堪堪缓过神来,生疏地用前几天才学过的姿势行礼。
前几个月得知闺女在宫里当了贵人,瑚夫人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高兴是觉得女儿出了头,毕竟宫里的宫女哪有那么好当的,她虽然会往家里送些银钱,可瑚夫人做额娘的也担心女儿的性子怯了些,容易让人欺负。
伤心就是知道母女两个这辈子都难见面了,那可是皇宫,贵人主子们住的地儿,寻常人哪儿那么容易就进去了。
直到前些日子,她一觉起来家里来了好些贵人,说主子爷封她做了恭人,让她不日进宫磕头谢恩,最要紧的是她能入宫见女儿了!
就这样,瑚夫人晕晕乎乎地跟着人学了进宫的礼仪,然后进了宫见了太皇太后,又被轿辇给抬进了永寿宫。
然后,她看到了自己的女儿,虽然瞧着有些眼生了,虽然现在是她给女儿磕头了,可是她心里却还是轻飘飘的,总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攸宁不自觉往旁边退了一下,然后赶忙去扶人,这份礼她无论如何都受不起。
母女两个眼里都含着泪,相携着进了里屋落座。
宫女们很乖觉地把人扶进来,就悄悄退出去,贴心地给人留了足够说话的空间。
顺带着隔绝了外面其他嫔妃们惊羡又探究的眼神。
攸宁看着面前的瑚夫人紧握的双手,心里七上八下,嘴巴也像被粘住了一样。
如果是原身,她这个时候会想说什么?
瑚夫人在最初的激动过后,也逐渐缓了过来,她摩挲着双手,心里不知道怎么特别紧张。
半天,她用力推了推自己身边的不吭声的女娃,哑着嗓子,颤着声音说:“三妞妞,快,叫姐姐,这是你姐姐二妞妞啊。”
怯怯的女孩子被她一推,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可是看着前面白皙又美丽的陌生女子,又迟疑地停下了脚步,回头望着瑚夫人,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这时候也没人注意她了。
瑚夫人的一声“二妞妞”,好像又唤醒了攸宁身上一个开关一样,开口说话就是哭腔,同时她觉得憋在心里的一句话好像不那么难以启齿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引导着她,让她自然而然地冲着面前泪流满面的女人喊了声娘。
第二十五章 打卡第二十五天
攸宁曾经听说过这样一个说法, 人体死亡之后听觉是最后消失的。
后来她又听到了这种说法的补充——只有三十秒的时间,且已经死亡的大脑即便能够听到声音,也不可能理解它的意思了。
但是此刻, 攸宁觉得原身“听懂了”。
属于她的情感仍然扎根在这具身体里, 预料中生疏的场面也没有出现,攸宁此刻看着瑚夫人, 心底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亲近之感。
她没有抗拒这种感觉,一把抱住了瑚夫人的腰,然后把头轻轻埋在了瑚夫人的膝盖上,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稳。
果然人生在世上还是应该有各种社会关系的,说来可笑, 攸宁来了这里以后有过最密切交集的除了桂英和柳英之外,居然就是皇上。
前者依附她而生存, 后者是她依附着他。
这样的关系看似牢固,实际上却像莬丝花一样, 那柔弱的藤蔓一扯就断,扯不扯却不是由她说了算。
瑚夫人的到来好像填补了一块空缺,恬不知耻地说,她正在渴望着这份原本属于原身的爱。
出于这样的想法和弥补的心态, 攸宁决定扮演瑚家的三妞妞。
瑚夫人看着正抱着自己撒娇卖痴的二妞妞,眼瞧着她还没完没了了,突然间就找回了过去的感觉。
“好了好了,快放开吧, 年纪不小了还这么不知羞,不怕你妹妹笑话。”
瑚夫人不耐烦地拍了两下攸宁的肩膀,眼里的笑意却怎么都藏不住的。
旁边的三妞妞看额娘和贵人都笑了,连忙也笑。
攸宁看出她对自己的生疏, 索性把她拉到自己跟前,有点心疼地摸着她瘦巴巴的小脸问:“才多久不见,就忘了你姐姐长什么样了?”
又问瑚夫人:“三妞妞怎么还这么瘦,家里最近都吃些什么?你们别心疼银钱,记得每天都买点肉补身体。”
这小姑娘看着真的是又瘦又矮,脸上到脖子那都晒得黝黑,偏偏又长手长脚的,看着真的不太健康的样子。
瑚夫人也是,和原身记忆里的没什么两样,被这一身上好的料子和头上的首饰一衬,更显得人跟哪儿来的难民一样。
可她寄回去的银钱虽然不多,也足够她们吃好喝好了,原身额娘也不是那中苛待自己和女儿,一门心思供四弟的人。
在原身记忆里,家里穷的时候只有大哥能吃饱,原因当然是他是家里主要的劳动力,后面大家都是一起饿着的。
四弟年纪最小,整天被饿得哇哇大哭,原身额娘心疼归心疼,也没克扣了女儿的吃食给他。
攸宁想着,原身对家人感情这么深也是有原因的,毕竟这家人做到了后世不少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提起银钱,瑚夫人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有些没好气地戳了她额头。
“你还敢说这个,我送你进宫做宫女,是让你好好学点谋生手艺,不是为了把你卖进来跟你要钱的,你一年就那么点银子,全托人送出去,自己还有的用吗?小没良心的......”
瑚夫人又轻又快地骂了她一通,说的时候就低头开始在衣裳里翻找,找了半天才从衣袖里拿出个鼓鼓囊囊的荷包。
“这钱我都给你攒起来了,你还是自个儿拿着吧。”
说着,她快速眨了几下眼睛,嘟囔着:“我们在外面做点儿什么都有钱拿,你呢?你自己手里没钱,腰杆子能挺直?”
攸宁拿着荷包,掂量出来这大概就是原身和她送回家里的全部银钱,顿时哭笑不得。
看她转头就想把荷包塞给三妞妞,瑚夫人把眼一瞪:“不许拿!”
喝得三妞妞吓了一大跳,躲在攸宁身后不敢吭声。
瑚夫人:“你大哥有消息了,往家里寄的钱不少,你别挂心我们,我们不是那死要面子的人,可也不能见天儿惦记你的钱,哪有出嫁的女儿这么贴补娘家的?”
穷苦了大半辈子的瑚夫人,对女儿做了嫔妃没什么概念,就算邻里邻居的都找上门来奉承她,她也依旧觉得女儿是给人做了妾。
就算是主子爷家的妾,那也顶多就是吃穿好了点,可做妾哪儿是那么容易的,弄清楚女儿就算在妾里也是位份最低的之后,瑚夫人就只剩下心疼了。
进了宫以后,看着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通身的气派,贵人的额娘也更教人望而生怯,愈发显得自己粗俗不堪,她心里甚至替女儿觉得委屈。
哪怕眼见着二妞妞穿金戴银的,可在她心里也终归是别人家的东西,寻常女子出嫁尚且要带着铺盖家具之类的嫁妆,二妞妞进宫的时候不光没带,衣裳还都是宫里赏的,她没给二妞妞添妆已经够过分的了,哪能再好意思要她送回来的银钱。
这么僵持着,攸宁觉得有种甜蜜的好笑。
要是瑚家人是那种贪得无厌不知感恩的,她可以参考后世的赡养费,隔一段时间送银钱回去,或者让人买点田地铺子当家产,不用大富大贵,让她们能安安生生过日子就行了。
可现在是她们为她着想不肯要钱,而她感受到这种真挚,反而想着要多给她们点傍身的东西了。
于是瑚夫人头回进宫看女儿,温情脉脉的时间没持续太久,两个人就就着银钱的事情互不相让起来。
三妞妞逐渐也觉得,这个一言不合就要和额娘吵嚷起来的二姐变得熟悉了,于是安安静静吃着二姐塞过来的点心看着她们说话。
虽是吵嚷,可瑚氏也没忘了说现在家里的情况,外面的瑚大其实在她进宫之后不久就有了消息,陆陆续续给家里寄了几回钱,数量不算少,只是情况不稳定,瑚大交代了别给妹妹说,怕她担心。
现在家里欠别人的钱也早就还清,吃喝也不愁了,瑚夫人还托了人把瑚四送去学认字和骑射,最近瑚大寄了钱让家里置办些家具,还说等他回来就把以前卖出去的好家具都买回来,再置办些家产,信里还问了两个妹妹和弟弟的情况。
这荷包里有小半银子都是瑚大说要给她的。
总之,家里一切都好,不用她操心。
攸宁这下也懵了,她原来还想着自己现在能帮扶瑚家,也算是替原身尽孝了,可没想到瑚家似乎根本不需要她的帮助。
瑚大打了胜仗要回来了,人未到,钱先回来了,而瑚夫人也把家里人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根本没有她要操心的地方。
有点错愕,也有点替原身高兴,这样也很好,她顶多只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没有她,瑚家一家人的日子也是和和乐乐的,不需要她们多大富大贵,只要日子过得安稳就好了。
准备要走的时候,攸宁劝了瑚夫人好半天,说她要是空着手从永寿宫出去,自己肯定要被人笑话,她才肯收下早就备好的一点银锞子,还有各类布料和点心。
本来还要去给惠嫔磕头,不过恰巧她出门去了,这一遭也就省了,只有惠嫔的宫女过来送赏赐,是一整套的头面簪子并一些金锞子,还有些是零零散散给小孩的玩意儿。
之后再出永寿宫门,慈宁宫和乾清宫也来了人送赏,来的太监说话很是客气,此时瑚夫人已经有些晕晕乎乎的了。
回头看了眼自己闺女,瑚夫人才终于意识到,能让主子爷给这份脸面,二妞妞在宫里的日子好像也是挺不错的,有心要叮嘱什么,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说了,最后只拉着她的手道:“好好侍候主子爷啊,照顾好自己。”
攸宁鼻子一酸,险些又落下泪来。
旁边引路的太监见状也不敢催,只好声好气地提醒着时间。
放在平时他们早就拉着人走了,早点出去能早回去复命,再有就是怕耽搁了时间,出去的晚了被盘问还要使银子,忒麻烦。
正站着,旁边就过来一个小太监往他手里塞了个荷包,对他笑了笑道:“给哥哥喝茶用的,咱们太恭人就劳烦哥哥多照应了。”
引路太监掂量了下荷包,露出个心满意足的笑来:“这是哪里的话,平日里咱们想讨好瑚主子都没地儿来,这回定把太恭人好好儿送出宫。”
永寿宫内众人虽然不出门,也是关心这边的,就当是听个新鲜事儿了。
得知太皇太后和皇上居然都赏了东西下来,顿时面面相觑。
有人脸色不大好看勉强道:“没准是给那边乌雅贵人的,毕竟肚子里怀着主子爷的孩子呢,这边应该只是捎带着的吧?”
这话是有些道理的,众人都很有些赞同,乌雅贵人已经生了一个小阿哥,自然是有体面的,哪里是瑚氏能比得上的。
虽这么说了,大家心里都还是五味杂陈,一面羡慕一面又看不上,靠着那些膳食上的微贱手艺得了皇上和太皇太后的喜欢,宫里还真是头一个。
有这手艺去膳房做个厨役不是更好么?怎么偏生投了个女胎还入了皇上的眼?
两个小太监一西一东,快步进了乾清宫门来复命,片刻后屋里出来个人,把从永寿宫来的太监给叫进去了,好半晌都没出来的迹象。
另一个太监愣了下,在心里暗骂早先抢着去承乾宫乌雅贵人那儿的自己蠢,又不是去给贵妃传话,他急个什么劲儿?
早知瑚贵人更有体面,他就抢着去那头了。
梁九功躬身进了暖阁,把瑚贵人和乌雅贵人得了赏跪谢恩典的事情说了。
皇上嗯了声,又问起瑚贵人心情怎么样了,倒是没提乌雅贵人。
梁九功对此见怪不怪,虽说皇上两个夫人都赏了,明面上也瞧不出差别来,但瑚夫人已经有了诰命算是命妇,以后想进宫只要递牌子就行,管着这个的又是惠嫔主子,和瑚贵人亲近些,瑚夫人要进宫就没什么难的了。
况且这会儿皇上只问起一个人来,很明显心思就都在这个人身上。
另外那个,也只能说是顺手为之了。
倒不是皇上不关心乌雅贵人腹中的皇嗣,毕竟也是赏了东西给了体面的,只不过这样的关心是皇上自觉该做的,而关心瑚贵人才是皇上自己想做的。
可谓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但明面上瞧着根本没什么分别。
上一回皇上这样体贴了好些日子的,也不是对着乌雅贵人,而是如今的宜嫔。
梁九功思衬着,虽是如此,也不必太高看瑚贵人。
要是放在别处,这种程度的体贴可以说是宠爱了,可在皇上身边伺候久了的都知道,皇上惯来会体贴身边的人。
皇上体贴的人,只能说是入了皇上的眼,这点说是难得,其实也并不算太难得,满朝大臣里面没得过皇上体贴的才是少数,连他这样的太监,皇上也是问过他家里人的。
真正难得的,是看皇上愿不愿意,有没有这个耐心听你的话,甚至于能说动皇上改了主意......
要是在这点上看的话,除了惠嫔主子荣嫔主子这样昔年很是得宠,和皇上也有情分的老人,还有薨逝了的两位皇后主子,就连贵妃都不一定能够得上来。
别看宜嫔主子得势,那也是沾了她家和宫里素有来往,也算得上亲厚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