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夜载月
狠瞪了自己儿子几眼,荣妃招手让旁边的人喂了四阿哥几口清水,又递过去小块的点心。
然后才跟四阿哥旁边的大宫女说:“四阿哥头几天去上书房,他人小,早膳吃多了不舒服,可吃少了就饿的快,你们来接的时候最好备些清水和点心,给他垫垫肚子。”
大宫女回去原话禀了正在养病的皇贵妃,又跟着道:“奴婢思虑不周,本想着在阿哥荷包里头备些糕点就好,却忘了上书房那地儿茶水不便。”
四阿哥嗓子眼儿细,吃糕点必得配着奶茶或是茶水,上书房那地方没有正经备主子饭食的膳房,能有什么好东西,阿哥必是喝不惯的。
皇贵妃听罢思索一番,隔日便请来了惠妃与荣妃一同商议。
宫里拢共就这么几个活下来的阿哥,皇上和她都当宝贝似的,生怕他们哪个生一场病就没了。
这要是在上书房给饿病了可怎么好?
大阿哥年纪最长,早膳能吃得跟头牛似的,惠妃没有这个顾虑。
生了五个儿子,只保下来这么一个儿子的荣妃就比她担心得多,回回都要带着吃食去接三阿哥。
再多的她就有顾虑了,且三阿哥一直没什么不适,她的二格格也说过,男孩子小时候摔打摔打也不是坏事,她要是把三阿哥当个花瓶护着反而不好,于是一直忍着不提。
直到今日,一听皇贵妃心疼四阿哥,又想到前些日子宜妃说跟着宁妃要来些食谱,心思一时便活络起来了。
得了皇贵妃首肯,几人兴冲冲议论了一番,临了送走了惠妃和荣妃,皇贵妃抬手唤了人来,又问了太子那边的情况。
总不好这头的几个阿哥都有了亲娘关照,倒孤零零把太子落到一边去,且不说别的,就是为了四阿哥,也要摆出慈母心肠来,将来也叫这份情能落在他身上。
皇贵妃一番苦心,又不算多么兴师动众,皇帝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又听她关照太子,心中更是熨帖几分。
便连太子知晓此事,也只有感激皇贵妃的份儿,他素日饮食起居,虽有皇帝命人时时留意,身边人不敢懈怠半分,但皇帝终归日理万机,也不可能时时关照这些微小之处。
身边人不敢叫他饿着,但更不敢只随着小主子的心意就擅作主张,太子许多时候也便听着皇帝的叮嘱,稀里糊涂的应付了自己的胃。
从前读书时没有这样新鲜热乎的吃食时,他还从未想到过这些,甚至时时觉得自己不该那么娇贵,便把那视作一种挑战。
如今骤然有了变化,心里才忽然间冒出个想法来,原来有了额娘的关照是这样的。
太子身边伺候的人是何等人精,自然能看出来小主子心绪不佳,稍微琢磨几分,便也回过味来了。
皇帝得知后,只是对着仁孝皇后留下的一幅画像微微叹息。
稍过几日,皇帝便带着太子出门散心了。
他自当了皇帝以来,北直隶几乎都快带着人逛遍了,朝中乃至后宫人人也都知晓,习以为常,是以贵妃得知消息时,连求见的机会都没有了。
宜妃知晓贵妃竹篮打水一场空,别提多么高兴了。
要想借先皇后的情分获宠,也得瞧瞧先皇后能给她留下几分余荫来,便是如仁孝皇后那般,留了一位太子下来,也没瞧见皇上,或是太子对赫舍里氏另眼相待过。
宜妃抿着茶如此说道,她人生得美,便是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也显得极娇俏。
攸宁依然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又听宜妃说起贵妃胞弟,也正是袭了一等公爵位的法喀,此番孝昭皇后忌辰,皇帝出巡虽然是散心,但也一定会去山陵祭奠的,他身为孝昭皇后胞弟自然也能跟着,据说是个典型的公子哥儿,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
说起这四个字,宜妃明显是有了主意的,但是偏不说。
攸宁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这种宫斗加政斗的戏码,再加上一些些的旧怨,她也盼着钮祜禄家倒霉呢,至少无暇再找人麻烦了。
不过想归想,她不想掺和进这些事情里,说得没脸没皮些,有顺带的好处,她接着,没有就算了。
毕竟在已知的历史中,即便没有她掺和,过不了几年钮祜禄家也会兄弟内斗起来,皇上拿着这个一等公的爵位吊在兄弟俩面前,看着他们为此上蹿下跳相互诬告,最后两个还都留了'案底',最后爵位不管落在谁身上,也只好对皇上的宽宏大量感激涕零了。
这也是攸宁至今能稳住的原因之一,不多时钮祜禄家便要兄弟相残,相互构陷都闹到外面了,以后他们还能分出心神来对付瑚家才怪。
第七十章 打卡第七十天
见攸宁到了这时候还能稳得住, 宜妃心知她是打定了主意不愿意掺和进来了,只得打消了念头。
她心里也嘀咕着,要说这宁妃, 素日也不是软弱之人, 怎的这回都叫人欺负到家门口了也不吭一声,只会静观其变, 莫不是她知道了什么?
如今四妃之中,论宠爱,宜妃并不觉得自己输给了她,更不觉得皇上会在这些无伤大雅的事上厚此薄彼。
但她心里始终打着鼓,皇上不喜内宫嫔妃和家人传递宫中消息, 要是深究起来,她这事儿做得不好。
再一细想, 她跟贵妃的不对付,皇上难道不知道么?前头阿哥们在上书房的膳食上她已经掺和了一回, 好巧不巧搅和了贵妃的好事儿,后脚钮祜禄家再出点什么事情,里头又明显有郭络罗家的身影,皇上怎么想?
哪怕皇上顾念旧情只当没瞧见, 次数多了难免觉着她和郭络罗家不安分。
她跟皇上的情分难道就要耗在这些小事上头吗?
如一盆冷水倒浇在头上,宜妃霎时觉得头脑一片清醒了。
此时再看宁妃面容沉静,安然端坐的样子,宜妃怎么瞧都觉着人家是高人风范。
一时间打心底里亲近, 敬佩起宁妃来。
自个儿出生以来一路顺风顺水的,可这才封了妃多少时日,就心里得意起来,都敢跟着贵妃在明面上呛声了。
宁妃出身在那里摆着, 要说境况变化比她还大了几番,却还能保持着从前的本分模样。
若非身边有个宁妃冷冷衬着,她只怕更察觉不到自己的变化了。
宜妃一时间心里又有了诸般心思变幻,若宁妃为人圆滑些,只管着恭维奉承自个儿也是无碍的,连捧场子都不愿,但凡她心胸狭隘些,没准还要结了怨。
想着宁妃往日为人,不是不懂这些的,那么,就是心知她不是那样狭隘之人,特意提醒一二。
怪道皇上从前念叨着什么‘以人为镜,可明得失’呢,今儿她竟也算是体会了一把以人为镜,那些书上的酸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果然还是该与宁妃这样的人多亲近一二,她宁愿叫人浇一盆子冷水,看清自己几分几两,也不想叫人捧着稀里糊涂掉到火坑里去。
迅速理清了这些心思,宜妃便不再云里雾里暗示那些算计,真真诚诚的表示了自己贸然来扰的歉意,约了日后一同赏花便告辞了。
攸宁被她这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弄得一懵,不过也没说什么就起身送客。
总之宜妃临走时没露出什么怨言,也不复先前的热络盘算,看着好像还冷静下来了?
攸宁自然不知道宜妃前后脑补了一大推,居然也把自己给想通了,如今生了要多多亲近她,以便‘近朱者赤’的想法,不光如此,还脑补了她与她惺惺相惜,明知做的事情讨不了好,但还是出于相信宜妃的本性,坚持劝说和暗示她冷静下来。
天知道,她以前对着人处处小心谨慎,恭维讨好,那完全是因为位份宠爱和底气都不如人啊!
人家动动嘴皮子都能折腾得她浑身难受,她又何必去开罪人呢?宁愿被人说谄媚,热脸贴个冷屁股,也好过被人家误会她瞧不上谁,然后莫名其妙结了仇家。
如今就大不一样啦,位列四妃,有娃有家世,再上赶着去恭维人家,就有点没脸没皮了,而且完全没必要,纯是给自己找事儿。
这小小的误解后,宜妃彻底熄了家人要跟钮家对上的心思,以前那些小动作也都撒手不干了,以至于家中子弟阴差阳错在一场浩劫里捡了一条小命回来,连带着宜妃也逃过一劫,就是不久之后的事情了,彼时宜妃捂着狂跳的心口,只觉得自己简直是重获新生,庆幸不已。
而攸宁这里知道的些许,不过是乾清宫伴驾时听到的一些片段。
还是房子不够隔音的问题,彼时攸宁跟皇上一块儿待着,瞧出他心情一般,没心思风花雪月,干脆问起牛痘进程来,讨论了点实事。
然后她就因为不了解这个时代的基层情况和运转机制,被皇上耐心教导一通,也终于看见他脸上露出点笑意来——被她的无知逗得。
结果太子这会儿偏跑过来给身边人求情,皇上的一片慈父之心不被理解,苦闷化为怒火被彻底点燃,训得太子战战兢兢跪在地上不再开口。
攸宁听了个七七八八,总归就是皇上觉着太子跟前一堆人全不是好人,带着他学坏,然后一气之下全都发落出去了,老师们贬官的贬官,伴读玩伴们打板子的打板子,发落回去让其家人关禁闭,身边的奴才犯了错的杖毙,没犯错的也是伺候得不好全都赶走。
攸宁听得颇有些心惊肉跳,正想着这处置似乎有些重,一转头窗户上瞧见梁九功缩得跟个鹌鹑似地,带着一堆人恨不得能多远避到多远,就知道那群人引着太子犯的肯定不是小错。
皇上发火是常有的,火发出来才不算大事呢,等闲的事情梁九功哪至于这样。
攸宁这会儿也恨不能在暖阁里找个密室,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平日里伴驾就有些劳神,都说伴君如伴虎,更何况今日是只到处喷火的老虎。
但她刚刚没来得及避开的时候,是瞧见了皇上怒而摔杯,然后紧接着太子跪在地面上的,八成是跪在茶杯碎片上了。
不然梁九功自个儿躲得远远的,怎么还踢了个小太监捧着软垫过去呢?
结果人刚一过去,攸宁就听“噗通”一声,估计是被气得团团转但是没有动太子一根毫毛的皇上一脚踢出去了。
外头训斥声倒是没了,但皇上粗重的呼吸声,彰显着他怒气还没发完,而且急需一个受气包去解解围。
梁九功急了,隔着窗户对她挤眉弄眼。
攸宁有心只当做没看见,下一刻,就听外面喊梁九功的名字,然后很快就看见他也连滚带爬爬到了门外跪趴着。
......
攸宁离着老远,看见这老小子明显是松了一口气,对着她露出个恳求的表情来。
她是真的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然而一想也知道,太子受伤,外面那小太监和梁九功冒死上去劝,哪怕这会儿被踢出去,或是拖出去打板子,可日后皇上会觉得他们是个忠心的奴才。
而她作为有幸被太子称呼一声“妃母”的人,又倒霉催身处现场那么近,想当作没察觉都没人信......
左看右看,攸宁没找着软垫,只好揣了榻上的一个迎枕战战兢兢往出走。
到明间和次间门口,就瞧见皇上背对着太子站在那儿,气得脸都红了,看她出来就先瞪了她一眼,十分不耐。
攸宁确实极少看到皇上生气,更别提像今天这么严重了。她一贯不觉得什么帝王之气,王霸之气是能看出来并且把人吓到的,这会儿却免不了心里惴惴不安,膝盖都有点软。
攸宁缓缓朝太子靠近,然后垂着眼,声音细听还有些发颤:“妾来送这个,给太子垫一垫腿。”
说完就等着皇上气冲冲的继续问话,然后自己顺理成章往那一跪请他息怒,把迎枕顺手推到太子膝盖底下去。
她到如今也算摸清了皇上的一点儿脾气,他自认为是个严父,私底下如何跟太子相处她不知道,但当着她这个外人的面——不论她是在里间还是现场,肯定是要表演一二的。
要她再三给太子求情,然后他再勉为其难顺着台阶下来,时间都不知道浪费多久了。
还是直接塞过去,让皇上看出太子受伤的端倪来更快些。
攸宁连给太子求情的话都想好了,却迟迟没等来皇上的责问。
殊不知这会儿皇帝冷眼看她,瞪她,心里一肚子火却不好发了。
这女人一向是识时务,不叫人为难的,这会儿无端跑出来给太子求情是做什么?求情就算了,还不伦不类捧了个迎枕出来,简直可笑至——
皇帝盯着她,正预备开口叫人送她先行回去,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
地上那一滩茶水混杂着零星的茶杯碎片还在,他的目光徐徐落在太子跪的地方,眉头就皱紧了。
太子仍旧面无表情,微垂着头,表面看不出任何端倪来。
攸宁没等到皇上训斥,心下定了几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太子跟前,也不劝他,只低声道:“太子拿这个垫一垫膝盖罢。”
只从太子跪到瓷器碎片上一声不吭就能看出来,这孩子在自己阿玛跟前是个要强的性子。
他不肯服软,更别指望旁边皇上先开口了,大家彼此心里都拿捏着分寸呢,这瓷器碎片不大,否则太子再耐疼也不能装得这么若无其事。
攸宁只好低低道一声得罪,用力一搀太子臂膀,如愿听到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然后她惊呼一声,皇上几乎是立刻就回过头来,瞧着面色如常,却是第一时间查探着太子受伤的膝盖。
攸宁适时避开,外头叫太医的叫太医,找药膏的找药膏,她优哉游哉躲在里间吃茶和点心。
当天还喝上了一盏皇上亲手给她泡的茶水,得了他一声谢,攸宁喝完之后感觉自己胆子大了不少,若是往后再遇着这种事儿,她觉得自己也不至于这么没出息被吓到腿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