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锦瑟流朱
这是鲁姐带内科护士团队的一贯理念,人家自己也是以身作则,从基层护士做起来的,谁也没有话说。
想起刚才的事,鲁姐语气里带了恨铁不成钢:“可是有人非要比过去的事,要比一比,能毕业的人,是什么来头。行,那咱们就比,我给你们念一遍毕业的分数。”
鲁姐把培训班新来的几个护士毕业成绩,原原本本念了一遍,林雪梅成绩最高,赵欢成绩最低。
林雪梅微笑一下,不出所料。
众人的脸上都笑眯眯,打量两人的神色。有现成的热闹和笑话可看,谁不看?
一个入学晚,一个病假多,都毕业了,只不过一个是本事过硬的学霸,一个是勉强进门的学渣。
看完林雪梅,再看赵欢。
林雪梅面色如常,没看出任何胜利的得意,炫耀之色。
赵欢垂了头。没扛住众人火辣辣的直白目光。
众人看着赵欢,替她心情复杂。
今天是第一天报到,护士长鲁姐一片好心,本来想保护的就是她这样的学渣。希望老同事对新同事的第一印象,不要有分别心,大家同一起点,各自努力。
都怪这个人的性格太过抓尖儿。想通过霸凌一个人,在新的环境露个脸,给自己立个威。结果弄巧成拙,被领导当众打了脸,揭了短。
也怪不得别人,这第一印象坐到这儿,以后也难改。以后不论她干哪一块儿活,人都会带着过去的成绩审视她,怀疑她的业务能力。
鲁姐看到了大家无声的立场,赵欢也被挫折了气焰,以后,她应该不敢当众再搞这一套。
但觉得,还不够。
大家正等着鲁姐说散会,鲁姐又冷笑一声:“今天借这个机会,我多说两句,咱们这一批新人,是军烈属内部招工,谁没有来头?都有。最有来头的,是赵欢,她姑父是师长,来头大不大?来头不够大的,是林雪梅,她丈夫是个营长。”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赵欢为什么张嘴就要提来头不来头的话。
敢情她自己是觉得,她是这批新人里头最有来头的人,霸凌一个软柿子还不算,同时还要炫耀,晒出自己的优势。
众人吸了一口凉气,都打醒了精神。本来还当成与自己无关的热闹看,这下不行了。
原本以为她就是想霸凌个好欺负的,在新人当中称王称霸一下,没想到,她的心不在此,时间一长,这是要霸凌全体的心思。自诩后台够硬的人,姿态时时的高人一等,时间一长,她还能顾忌新老吗?
抵制赵欢,人人有责。可千万对她提高防备,敬而远之,别给她机会霸凌自己。
几个老护士,脸色微妙。领导把话说到这份上,赵欢这个跟头栽的大了,从此一定会被孤立,性格又不好,后台又硬,谁敢接近她?那不是自找苦吃?
赵欢本来刚缓过一口气来,想抬一下头。一听这番更厉害的话,劈头盖脸的抽到脸上,算了还是别抬头了,又垂了头,灰白了脸色。
鲁姐那个恨铁不成钢的劲儿一上来,今天有点说不够:“比来头有什么用?有来头能顶成绩吗?就能服务好病人吗?还不是得靠个人踏踏实实的努力,每天坚持不懈的付出?”
大家一听,确实是。
赵欢那句话,还真不是一般护士小姑娘比吃比穿比找对象的事儿,那是寻常的攀比口角之争。赵欢说的,涉及行业责任心,职业理念,涉及到大是大非,三观的大问题。
几个机灵人,一看鲁姐说完话在歇口气,正是可以插话的空档,赶紧出声表示赞同。
“还得说是人家鲁姐!要不是咱内科的总护士长,站得高,看得远啊!”
“这叫什么,这叫弘扬正气!把不正之风的苗头,给她扼杀在摇篮之内。”
“对!这可不是一句话两句话的小事,这是大是大非,原则问题。”
几个踏实肯干、默默无闻的老实人,反应更大。
她们听着听着,热血上涌,觉得自己的辛苦和不易,总算被人看见和理解了,情不自禁鼓起掌来,
几下掌声,迅速带动了全场的掌声。
这一句句的议论,一连串的掌声,都像一个个的巴掌,扇向了赵欢。
她脸色涨成了猪肝色,再也不敢抬起头来。
一万个懊悔,后悔得想抽自己的嘴巴,后悔得想把那句话吃回去。
可是,说什么也是晚了。来科室报到头一天,就被领导当众抓了错,当了坏典型。
林雪梅微笑,真是一场好的思想教育课。鲁姐这人,水平真高。
鲁姐一见大家反响这么热烈,自己没有白生这场气,也和缓了脸色,又补充了几句话。
“林雪梅这个同志,在培训班,我带过她。刚才有个别同志有质疑,她是什么来头,来头大不大?我坦白告诉大家,你们至少都是城里孩子,可林雪梅同志,刚从乡下来,她的爷爷从战场下来,直接回了农村,投入农村建设。这样的老革命,一生都在奉献,你们说,值得不值得尊敬?”
这还用问?大家异口同声说值得尊敬。
“林雪梅入学时间是短,我最初也有顾虑,怕她学不会,结果呢,林同志用毕业成绩,给自己做了证明。我负责任的说一句,她是我带过的学生当中,最肯努力,学东西最快的。”
几个老护士听到这儿,才彻底明白过来。
鲁护士长一直对于护士纠纷万事不管,今天怎么这么反常,拿出自己宝贵的时间,给一帮新人越级开了一堂思想教育会。
她们几个也都带过新人,知道这种心情。对于最初不看好的人,最终能成为得意弟子,内心反而更加会有一份偏爱之情。
都忍不住用眼角,又夹了赵欢一眼。不想幸灾乐祸看人笑话,也架不住赵欢的这一出戏,笑话实在太大。
新人初来乍到,想玩点花活儿,霸凌个新人立个威,以为挑了个软柿子捏。也说不定,事先知道林雪梅乡下出身,以为她最好捏。结果,踢到个铁板。
惹了大领导心目中的得意弟子。大领导不顾自己宝贵的时间成本,亲自冲上来打脸了。
鲁护士长一看,那赵欢脸色紫涨,垂了头望着自己的脚尖,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差不多得了。
既然当着全体新人的面,挑明了自己对林雪梅的期望,自然得对此事有个交代,于是点名了一个经验丰富的组长:“刘香,林雪梅,我交给你来带,有问题吗?”
刘香心里吸了口凉气。好大个压力,领导看好的人,自己该怎么对待好?
但随即挺了挺胸,迎难而上。压力同时也是机会,领导的得意弟子能交给自己,这不是一份很大的信任吗?
再瞟一眼同场的几个老护士,眼神都不对了,刘香扬起了笑脸:“行,没问题。”
鲁护士长又瞟一眼头要垂到地面的赵欢:“林雪梅虽然是我看好的学生,但是为了防止人说我偏心,赵欢,我也交给你。”
刘香这回发自内心,吸了口凉气。这么个刺儿头,又没本事,后台又硬,活脱脱是个烫手山芋啊!
这样的人,谁愿意接?这可怎么弄?
另外几个老护士一听赵欢同时被塞给了刘香,顿时又和缓了脸色。
领导就是领导,这鲁护士长,做事水平就是高。就问你们,天下哪有白吃的甜头?
天下没有白吃的甜头。这个道理,刘香也很快划算过来,又扬起一个笑脸:“鲁姐放心,人交给我,我全力以赴。”
刘香也想明白了,带这样的后进分子,虽然闹心,但是压力也约等于无。谁也不会指望这样的人出息。不出息,那是她自己不争气,还能怪师傅吗?
鲁护士长最后扫视了全场:“别的新来的同志,跟你们几个组长,怎么分配,你们自由选择,出现冲突的时候,找刘香协调。”
领导拿着文件,又出了一次门,这回大伙都吃了教训,看着她走远了,才敢说话。
几个来带徒弟的老护士,交换了一个表达内心震撼的眼神,作为今天的总结。
以前的新人见面会结束就结束,分配徒弟的环节,鲁护士长从来也没有参与过。今天的场面出人意料,都是因为新来的这个林雪梅。
中午吃饭的时候,林雪梅跟何玲坐一起,互相吃对方碗里的菜,林雪梅把自己那份排骨炖豆角,里头的排骨,一块儿接一块儿,送到何玲的饭盒里。
何玲一看,有一大半进了自己的碗,顿时感觉不好意思:“你这是全食堂最贵的菜,怎么都折腾到我碗里了?”
林雪梅带一个自嘲的笑意,坦诚相告:“我吃多了。早上肉包子吃了好几个,你当替我完成任务了。”
何玲一听,不是从对方牙缝里省出来的,卸下了心理负担,尝了一块儿排骨,今天食堂炖的格外香。
心情一好,顺着林雪梅的话题夸一句:“你丈夫对你这么好。大早上的,就让你花这么多钱,买肉包子吃。”
林雪梅想说,还不止,他还亲自跑来买的,可惜,他那是为他自己,一晚上消耗太大了。
话到嘴边,转了回去。这样的话,四十年后的未婚女青年可以随便说,八十年代的未婚女青年,却一个字也听不得。
何玲看出她神色中带了不以为然,一边啃着香香的排骨,一边认真强调:“真的,这男人可以。一顿肉包子顶一顿中午饭的钱了。要是嫁了个抠搜的,保准让你喝小米稀饭,就咸菜条。”
何玲跟林雪梅在培训班的时候,只是觉得合眼缘,一聊还挺聊得来,实际打的交道并不多,并不知道她嫁了谁,今天因为分到了同一个科室,格外多说了几句话,林雪梅也没想到,她能二话不说,出头帮自己。
心里有一份感激,便出言感谢一句:“今天的事,多谢你,帮我出头说话。”
她不说,何玲心里也有数,今天中午这排骨是答谢礼,但林雪梅又不把答谢的意思露在浮面上,做出来的事情,说出来的话,都实在让人舒服,如沐春风。
再联想到这个女孩子是乡下来的,真是天赋型选手,心里更油然而生几分欣赏和亲近之意。
于是,何玲也坦诚相告:“我也不是纯粹帮你。她刚来培训班的时候就想以势压人,和我抢座位,没抢过,被我在人前给她好大一顿没脸,那时候我们俩就结仇了。”
林雪梅看着何玲的圆脸圆眼睛,听她说话这么坦诚,不妨深交一下:“改天请你去我家,做饭给你吃。”
第一天入科室报到,就交到了朋友,何玲也高兴,爽快答应下来:“行。一定去。”
下班的时候,内科的一帮护士换下白大褂,换上了自己的衣装,结了伴,花红柳绿的往外走,还没等走到楼门口,远远的,大家一齐看见门外,有个年轻军官在等人,样貌气质实在太出众,本来叽叽喳喳的一群人,不约而同,全体静场了一瞬,都看呆了。
军官制服本身就板正又威武,任是谁穿在身上,都能凭空增添三分帅气。但这个人,真的不一样。
超于常人的高大威武,通身上下完美线条,还有那股逼人的压迫感,就是离了老远的距离,也是存在感,晃了人的眼。
当时就有性格大胆的夸张惊叹加好奇:“这是谁呀?”
有人认了出来:“这不陆恒吗?英模布告板上有他哎。”
接着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热烈开始。
“平时见不着这个人啊,从来不露面的。”
“那是人家有正事儿,要不年纪轻轻,能当营长吗?”
“那他今天站在这儿干嘛?”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听说,以前谁给他介绍对象都不好使,连见都不见,突然就结婚了,闪婚。不知道找了个什么样的媳妇呢?”
大家好奇心全被吊起来,林雪梅听的尴尬症都犯了,恨不得原地消失。
一群花红柳绿的姑娘出了门口,眼光不好意思太直白,但是还没看够,偷偷瞟过去。
就见他,往她们中间,踏出了一步。
众姑娘都吃了一惊,停住了脚步。
这么神气的男人。是来找她们中间的一个?
陆恒停在了林雪梅的面前,眼神看向她,原本鹰隼一样锐利而淡漠的眼神,瞬间带了点热度。
众人的心情,瞬间经历了波峰浪谷,大起大落。
鲁护士长也真是的,只说林雪梅嫁了个营长。可没有说是陆恒陆营长。
陆营长,和其他的营长,那能是一个概念?那都不是一个物种。
嫉妒羡慕,难以置信,种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思,都落在眼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