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卧扇猫
容濯反问她:“你很高兴?”
灼玉说那是自然:“堂堂太子为我择婿,能不高兴?”
没心没肺。容濯嘴角淡淡紧抿,旋即绽开一个温和的浅笑:“孤邀了众郎君在太子宫听庄太傅论道,阿蓁既然恨嫁,不若来太子宫看一看。”
灼玉暗暗啧声。
孤都自称上了,可见是不悦。
至太子宫,容濯屏退侍者,命太子宫的属官陪同诸位公子,只带她一人闲逛,众人都以为他私下要与她商议择婿的事,并不多想。
这是灼玉第二次来太子宫,一入太子宫,内侍一句句“殿下”唤着,反复提醒着她容濯成了这里新主人。
她跟从前一样跟在容濯身后,用几小步去追他的步子。
“干嘛这么快啊你?”
容濯压了步子,等她跟上才含笑转头:“我喜欢阿蓁追在身后的感觉,衬得吾妹如幼时那般听话,便不会有半分吾妹已在恨嫁的错觉。”
好生幽怨。
灼玉亲昵地挽住他的臂弯,意识到不合适又松开,改为用言语拉近距离:“我不恨嫁,只是想借着择婿这一冠冕堂皇的理由地跟阿兄独处,阿兄接下替我择婿的差事,不也是如此?”
容濯没否认,忽然停下来看着她,道:“是,我并非真心为你择婿,阿蓁,我对你有私心。”
灼玉没有多想,嬉皮笑脸:“我知道,阿兄对我极好,像父王一样,总想留着我在家里嘛。”
容濯没再与他说话。
他慢悠悠踱步,灼玉亦步亦趋跟着,乖巧得很。
“到了。”
他们来到西侧一处稍显僻静的殿宇附近,殿前种着几株桂花树。
“喜欢么?”
容濯目光圈住她。
灼玉呆呆看着那几株桂花树,她没有关于桂花的特殊记忆,可竟是觉十分亲切:“好奇怪,阿兄,我看着这些桂花树,竟会觉得……”
“似曾相识,是么?”
容濯探究地接过话,漫然目光忽似滴入了墨色,平静下氤氲着暗色。
灼玉有些看不懂,茫然点头:“是有一些似曾相识,但是阿兄?你干嘛突然这样看着我。”
见吓着妹妹,容濯淡淡转眸。
他们正穿过一重抄手回廊,刚要下台阶,他看着脚下的白玉石阶:“一年前你不在长安时,阿兄做了个梦,梦里有一女子说想在殿前种桂花树,因而我命人在此移栽了几棵桂树。”
灼玉忽然似被什么击中,恍然如梦,脚下竟险些踩空。
“阿蓁!”
灼玉还没反应过来,容濯手已揽上她腰间,利落一带把她捞回,再一旋身,灼玉被他压在了廊柱上。
“当心些。”
容濯习惯了恪守礼节,因为离得太近,他稍一低眸视线就会落到她的锁骨下方,他垂眼看着石阶。
灼玉才留意到下方好几级台阶,后怕时也忘了推开他。
急促的呼吸和心跳交缠,缠绕在彼此耳边,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灼玉看着容濯。
心里不觉溢出来一个称谓。
殿下……
她环顾周围。
阿兄说的明明是他自己的梦,可她眼前却浮现出一座殿宇。
与前方这一处宫殿的制式极像,但稍显破旧,殿前也无桂花树,只有刚被填上的土坑,在艳丽名花中格格不入,像华服上的补丁。
没头没尾的幻象让灼玉似乎身处另一个时空,成了另一个人。
灼玉对着现实中殿前完整的桂树,想起了幻境中的土坑,突然很想抱怨:定是那个杀千刀的薛炎!把她种的桂树拔了!欺人太甚!
她眉间漫上不解。
容濯端凝她神色,眉宇沉静,耳际却也回荡着梦中女郎的抱怨——
“之前他瞧上我,私下要我跟了他,可我仰慕殿下君子风仪,坚决不从,他就一直跟我对着干。待殿下以后铲除了薛党,可要狠狠收拾那薛炎,为妾和桂树做主啊……”
容濯眸中起了涟漪。
灼灼。
他下意识想这样唤妹妹,反应过来后改了口:“阿蓁?”
灼玉被阿兄唤回了神思,茫然地转头看向容濯,舌头却不听使唤地喊了他一句:“……太子殿下?”
容濯气息忽地停滞了。
似曾相识的呼唤,似曾相识的殿前桂树,连梦里模糊的一双眼眸都逐渐与眼前的人重叠。
他圈紧妹妹的腰肢,低声道:“阿蓁,你方才唤我什么?”
阿蓁。
灼玉散乱的思绪彻底回笼,才发觉她被容濯圈在怀里。
前面是阿兄,后面是柱子,原本前后都是令她不至于摔倒阶下的倚仗,可现在却像是对她的桎梏。
灼玉挣了下,但容濯在她腰间的手圈得更紧了。那双眼中好似有风雨欲来,她只是唤了声“殿下”,阿兄为什么突然这样奇怪了。
“阿兄?”
灼玉试着推了推他,见推不动,用说笑掩饰二人之间过分的亲昵:“女大避兄,阿兄又忘啦?”
女大避兄。
“嗯。”容濯随口应了一声,并不觉得他们之间有何需要回避的,但不想她害怕,仍松开了妹妹的腰肢。
灼玉忙从他怀里退出来,低着头借整理裙衫掩饰尴尬。
阿兄敛眸看着阶下,似乎漫不经心,负在身后的手却拢成拳。
看,他也在尴尬。
以前还是亲兄妹时,他们时常不慎逾越了礼数,但因是亲兄妹而无比坦然,甚至会拿这句话调侃彼此,彼此调侃“女大避兄”时,侧重强调的是他们的兄妹关系而非强调“避”,且“兄长”虽是男子,却与男女之事无关。
可现在变了。
“女大避兄”这四字好像捅破了一层纱,暗示容濯和灼玉自己,在她的心目中,他虽还是她阿兄,却成了需要她恪守男女大防的那种阿兄。
两相无言,容濯看着桂花树才想起他原本探究的事——
“阿蓁可觉得桂树似曾相识?”
灼玉被问住了。
但她实在说不上来,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阻挠,让她觉得在阿兄面前思考桂树有关的情愫很……羞耻。
该怎么描述,就像当着阿兄的面看风月话本一样的羞耻?
灼玉故作嫌弃:“桂树在市井人家院子中虽常见,可阿兄在太子宫里种桂树未免也太廉价。”
“廉价么。”
容濯偏着头,可梦中她说桂花香亲切,种上桂树才像过日子。
见他又在走神,灼玉越发想逃,环顾一圈,在前方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急忙扬起声招手。
“赵阿兄!”
赵阶本想悄然离开,这一乍然被叫住只能停下。好友变成了皇太子就是这样麻烦,从前大可直接无视,现在再扭头溜走可就说不大过去。
“赵阿兄,你可看见公子顷了,我寻他问一个事!”
“公子顷啊……”
赵阶目光落向容濯,他微敛着眉眼不知在想什么,赵阶越发狐疑,指了指前方:“在听庄太傅论道。”
灼玉借着去找容顷的借口,提着裙摆消失了。她一走,容濯眼帘掀起,沉沉凝着妹妹背影。
赵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殿下,你们……您何时开始的?”
容濯没回答,冷冷看着他。
赵阶也看不懂了。
方才兄妹抱在一起暧昧而禁忌,可与昔日王妹互生情愫这样的事还是太离经叛道了,尤其容濯还一副冷冰冰的神情,他不大确定地改了口:“是臣误会了,你们兄妹还是清白的?”
容濯道:“你若实在闲得慌,孤可派你领兵去剿匪。”
赵阶观他神色凝肃,实在不像是说笑的样子,大松了一口气:“我就说嘛,殿下怎么可能那般禽兽。”
容濯眉蹙得更紧:“我与阿蓁非亲兄妹,谈何禽兽?”
他神色凝肃,赵阶便当他只是在认真询问,便也认真地解释:“殿下被陛下认回虽已一年,但与翁主以非兄妹关系相处也才几天,若真有了不清白的念头,说明早在还以为翁主与殿下是亲兄妹时殿下就有了那种想法。这就不是……是有意识的乱'伦么?
“就算得知身世以后很久才有了男女之情,可你们一直当彼此是亲兄妹,从伦'理上也算乱——”
“赵阶。”
容濯眼里含了和煦的笑,话语却变得凉风似的幽冷。
“明日你便领兵去剿匪吧。”
轻飘飘撂下话,他转身离开,留给赵阶一个淡泊从容的背影。但转身后,容濯眼里笑意倏然淡下。
兄妹伦'理。
容濯抬手轻捏眉心,想把这四个禁忌的字从心里挤走,却发现袖摆的襟口处落了根柔软的青丝。
妹妹的。
他拈起青丝看了一会,松开指尖将其弃在风中,可弃去青丝之后又发觉身上还萦绕着幽微的女子香。
也是妹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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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玉从太子宫回来之后去了趟东市,曾在贼窝遇到的西域商人武由曾说过他就住在附近,他声称曾去过匈奴王庭,或许曾见过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