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卧扇猫
吴王不信,疑心是梁王的阴谋,满腹疑虑地看了眼梁王,面上未显:“知道了,先下去吧。”
梁王在此时大笑,同在侧的楚王和众吴楚将领道:“诸位没听到吧,是皇太子的细作挟持了吴国长公子!长公子凌文韬武略,用他一人换寡人与玥翁主安然回到睢阳城,想必很划算!”
吴王毫不动摇,看向楚王:“公事跟前无私情,楚国随我征讨昏君,我岂可因为家事耽误良机?用梁王和玥翁主能牵制梁赵两国,但吾儿却牵制不了寡人。”
楚王被吴王安抚,但梁王朗声笑道:“楚王,你看看,他连亲儿子都不管!日后诛杀功臣,岂不是连眉头都不皱?”
楚王蹙眉反驳他,心里却因此起了细微的涟漪。
挟持容凌的人来到大营前。
吴王沉默不发。
容凌看着父王紧蹙的眉头,眉宇亦蹙起。他本仗着是自己的地方,给足容玥诚意,然而交谈不一会,身上竟是无力,随后自床底和屏后钻出两人,迅速挟持了他。
容凌迅速想明前后因果。
灼玉翁主故意让阿莺偷听到消息,再将人拘了引探子去查看,为了活命,阿莺定会用消息让他们救人,由此一来,他得知他们的计划,会增派人手,反而暴露容玥所在处,他们潜伏在吴营的细作趁机藏入容玥营中,给了容玥可使人无力的熏香,让容玥引他过去。
容玥讥诮的视线在吴王和容凌间来回:“长公子用孩子要挟父亲,如今自己也成了人质。我是个不得宠的女儿,而长公子素得吴王器重,可我却猜不透,在吴王心中,是爱子重要还是江山?”
容凌烦躁蹙眉:“折损儿一人,父王可获得赵国与梁国的人质,如何不算划算?”
容玥嗤笑:“真能装!届时吴王顺坡下驴,长公子可别后悔。”
容凌嘴角微僵。
是他自负,轻视了两个女子。
若父王得了天下他却死了,这有何用?即便不甘,容凌也不得不入局,他似不经意地扫过在场众将,随即一位部将站出来:“休得扰乱军心!长公子在军中根基深厚,我王重情重义!岂会不救人?诸位将士,她在离间我等,切莫自乱阵脚!”
这句话是对吴楚众将士说的,也是对吴王说的。
长子根基深厚,未免军心动荡,吴王咬了咬牙,朝正若有所思的楚王致歉:“对不住了。”
楚王莫名松口气,顺势道:“他们不过是困兽之斗罢了!只要吴楚齐心,何愁打不胜?救长公子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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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玥最终还是救了回来,灼玉紧绷半日的心弦松下。
梁王彻底倒戈向朝廷,战争一触即发。吴楚两大强国联军很快如摧枯拉朽,占据梁国其余城池,只剩下易守难攻的睢阳。
容濯道:“燕军有赵国拖着,暂时无法南下,而梁国的兵马虽不足以抵御吴楚两国,但朝廷援兵将至。睢阳亦有足够存粮,足够守城。”
灼玉想到一处:“吴国在城中定还有细作,得防着他们动粮草!”
他们瞬息不敢疏忽,急派将士赶去,黎明,祝安脸色发白地回来复命:“翁主所料不错,吴国潜伏在城中的细作烧了粮苍!我们虽及时留意,还是损失了十之一二……”
虽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损失的这部分足够睢阳城多撑十日。
还未喘口气,又一噩耗传来。
齐国、胶东、胶西亦反了,直率大军往关中而去!
朝廷的援军被拖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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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灼玉数着日子过,每熬到夜晚,便算撑过一日。
然而战况日益焦灼,一呼一吸间都会有无数军民死去。战争面前,只有生死之别,不再有白日黑夜之分。
转眼苦守睢阳已两月,粮草见底,援军迟迟不至。过去两月里,灼玉用尽各种手段让城中权贵捐出自家存粮和物资,但仍杯水车薪。
为安民心,两个月里灼玉和定陶翁主出面为百姓和将士施粥。
清晨,一个四岁的小男孩用被子裹了个皱巴巴的婴孩,脚上穿着双大人的鞋,跌跌撞撞来了。
一看到灼玉,那孩子就嚎啕大哭:“阿姊……”
灼玉认得他,昨日他曾跟着一位怀有身孕的妇人前来。
她将他拉到屋棚里,接过他怀中的孩子,给他盛了一碗热粥。
“怎么只有你?”
小孩哭着道:“昨晚,阿母一个人生妹妹,已经死了。爹和阿翁去打仗,也好久没回家。”
孩子的眼泪渗入灼玉心里,激起一片灼烧的疼痛,她不敢告诉他,昨夜叛军攻城,将士十去八死,他们的爹爹和阿翁或许已经回不来了。
远处战鼓震天,一下一下,直直撞到灼玉心里。
某个瞬间,她似被鼓击中。
这些时日,面对无数的生死,她日渐麻木。这场战争在她的眼中愈发像一盘棋子,人命和粮草是一粒粒棋子,象征着更多是胜负。
此刻小孩的哭声刺入心里,剧痛钻心,她重新有了身为人的知觉。
棋盘上的每粒棋子都变回了有血有肉的人,是刚出生便失去娘亲的婴孩,是被流箭击中从城墙上坠亡的兵卒,是独自产子而死的妇人。
他们何其无辜,却因为执棋者的贪欲付出性命。
灼玉褪下披风,颤着手裹住那个小孩和他方出生的妹妹,她满脸泪痕地安慰孩子和自己,同时也告诫自己:“会好的,这一切会结束的……”
回去后,她不顾梁王与定陶翁主口中的尊卑之别,将行宫腾出,接纳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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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又熬过了一夜。
“容濯!”
灼玉被噩梦惊醒。
梦中叛军连夜攻城,在众人深陷梦境时,容凌来到他们榻边,挥剑砍下容濯的头颅,那双时而温煦时而晦暗的眸子失去了生机……
灼玉浑身都在发颤。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护卫侍婢们慌张的低呼:“殿下受伤了,快!快传太医……”
她心一惊,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披头散发地朝殿外奔去。
容濯在祝安搀扶之下入了殿中,玄甲上糊着一大团血,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其余将士的。
灼玉急步上前:“伤着哪儿了?”
她声音颤得厉害,流露着容濯许久不曾感受到的在意。但他却不忍用她的担忧换取怜惜,顿了须臾,温声道:“路上被潜伏城中的细作所刺,皮肉伤而已,不碍事。”
灼玉将信将疑,拉住他把他的盔甲衣裳褪下,这才松口气。
伤得不深。
视线从他光裸白皙的胸膛上扫过,唤醒每夜被他禁锢在身下时所见的耻辱视角。灼玉猛然转了头看向别处,冷哼:“就这么点伤还要赶回来,生怕晚半天就愈合了似的!”
“真是虚伪……疼不疼?”
她不留情面地嗤讽,视线却忍不住往他伤口瞄,眼里担忧依旧不减,容濯无奈地笑笑,蹲下身替她把丝履穿好,随后故作可怜道:“很疼,或许……阿蓁亲孤一口就不疼了。”
灼玉下意识朝他倾身,又突然别过脸:“想得美!”
她可是真不好哄骗啊。容濯起身,扣住她的腰肢往他这边压来:“阿蓁不给,我只能自己拿糖吃了。”
他吻了下去。
灼玉习惯地抬手想推开,指尖方抬起又落下,甚至不像之前那样紧紧闭着嘴不让他探入。
容濯轻而易举侵入,舌头卷住她的舌,温柔地厮磨交缠
他在战争中尝到一点甜头。
过了很久容濯才松开,松开时灼玉目光迷离,眼角飞红,他恋恋不舍地轻啄灼玉嘴角,呢喃道:“阿蓁果真是糖,孤已经不疼了。”
灼玉不自然地偏过头,哼了一声:“该包扎了……”
容濯手扔扣着她后脑勺,额头与她相抵,回味着方才的一个吻。
灼灼没有动。
她不自觉抿了抿唇,真是古怪,他们什么事都做过,夜里的容濯极其肆意,她身上每一处都躲不过他的亲昵,过后更是温存缱绻。然而这会与他亲完吻,额头贴着额头,竟比以往每一次纵情之后的温存还缱绻。
容濯看着她潋滟眼眸中一闪而逝*的茫然与柔软,心中微微一动。
“灼灼。”
他哑声唤她。
灼玉熟稔地接话:“怎么了?”
“若是你我能——”容濯的话突然停住了,“没什么。”
他穿好外袍:“待过后说吧,我守在外殿,你可以放心地睡。”
灼玉心里顿时像塞了团棉絮,她甩袖起身:“别说什么若是我们能活下去的鬼话,我福大命大,不会死,祸害遗千年,殿下必然也不会死!有话直说就是,但若你是想说那些叫人恶心的情话,最好闭上嘴。”
她的嘴可真是硬啊,那样缠绵的一个吻都磨不软。
但容濯看着妹妹从他指间一掠而过的袖摆,眉目越发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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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二十三日。
三个月了,灼玉身上的罗裙已换成布裳,朱钗首饰都捐了出去,繁复发髻也梳成利落的发髻,挽起的手臂清瘦得几乎只剩下薄薄一层肉皮,上面一道又一道刺目的划痕。
她狼狈得仿佛又成了在吴国时那一贫如洗的舞姬。
容濯也没好多少。
他素来爱洁,且起居日常极其讲究,如今却能在尸体堆里小憩,与将士们一道啃着沾着灰尘的窝窝头,哪有半分皇太子的清贵?
他们这对兄妹狼狈得好像快亡了国,然而正是他们这样与军民同甘共苦的狼狈,在支撑着这座城濒临崩溃的意志,成为御敌的最后一道防线。
这日灼玉在库房盘点所剩无几的人力和物资,容玥来了。
被救回来后她因体弱休养了数日,后来一直留在行宫照顾那些因为战争失去家人的孩童。
姊妹两默契地避开彼此。
许久不见面,容玥颇不自然,半晌没开口。灼玉翻阅着竹简,头也不抬,似乎忙得没空抬眼看她,但眼皮却不自然地微微颤动:“怎么突然来了……怀着身孕就多休息。”
容玥眼眸看着别处,说:“我来问一问这里可还有多余的郎中,我那有几个妇人需要郎中安胎。”
灼玉看了一眼各处人员的名录:“有,我这就找一个过去。”
容玥点点头。
“那我先回去……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