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子程
卫民以为她担心姐姐一家,便没打扰,吃饭时主动买盒饭。
一天多,火车到达宛城,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
宋兰花拿出介绍信,找了医院附近的招待所,放好东西,直奔医院。到医院后,她又找到住院区问护士,这里有没有病人叫王冬生。
医生对这人印象很深,拉来时只剩一口气,眼看着活不成,需要紧急手术,关键是家属钱不够,跪在地上让他们先救人,回头一定把钱补上。
主任心善,让先给病人做手术,现在人还在急救室。
宋兰花道了谢,把剩余的医药费全交上,怕不够,又多交一百,到时候多退少补,也幸亏她带的钱多,一下子交了三百多。
收钱的人好奇宋兰花的身份,就问宋兰花和病人什么关系。
“我姐姐的丈夫。”宋兰花收好钱票,又问了手术室在哪里,道了谢后带着卫民去手术室。
她刚走到手术室门口,便听到一阵压抑的哭声,宋兰花不用看也知道这人是便宜二姐,走过去轻轻抱住她:“姐,我回来了。”
一句轻飘飘的话,砸在宋梅花心上,她缓缓抬头,看见了疼爱的妹妹,本就通红的眼,瞬间滚下泪来,嗓音嘶哑双唇颤抖着:“兰花,你姐夫怕要不行了。”
自从丈夫进手术室,她像失去了主心骨,签字时医生告诉她,即使做了手术,腿能不能走路很难说,要是不做手术,双腿可能保不住。
她颤抖的手握不住笔,即便左手抓住右手,依然打哆嗦,是大哥拿着她的手签了字,放下笔她瘫软在地,怎么也站不起来。
宋梅花不敢想象,丈夫没了腿会如何,王家一定会把他们赶出来,到时候她一个人既要照顾三个孩子,又要照顾瘫痪的丈夫,日子该怎么过,丈夫要是知道自己瘸了,又会怎么样?
宋兰花把人搂入怀中:“别怕,会好的。我考了行医资格证,现在是一名正式医生了,在医院认识不少人,要是宛城看不好,咱们去海市,再不行去帝都,姐夫的腿一定会好。”
宋梅花没有因为她的话露出欣喜的神色,艰难开口:“兰花,我没钱。”泪水再次汹涌流出。
钱都在公婆手里,丈夫被野猪拱到,需要送医院,她找公婆要钱,他们一分不给,还说她有私房钱,让他们四房自己想办法。
宋梅花给他们跪下磕头乞求,都没能让他们心软一分。是大队长看不过去,从家里拿了二十块钱塞宋梅花手里,让她先给王冬生看病,外人都能伸手帮一把,王家老两口却一分不出,这一刻宋梅花心寒,刺骨的寒。
她起来擦干眼泪,嘱咐好三个孩子好好在家,跟着丈夫去了医院,面对高额的手术费和医药费她瞬间绝望,她没钱,就算砸锅卖铁,就算把她卖了,也凑不上两三百块的手术费。
“手术费我交了,医药费我也垫了。别担心,会过去的,姐夫会没事的。”宋兰花扶着她坐墙边的长椅上。
宋梅花摇头:“我拿什么还你,顾家要是知道,你该怎么办?”
她以为这些钱是顾南城的工资,妹妹未经顾南城同意,把家里的钱都带来了。
宋兰花知道她没吃东西,让卫民把葱油饼拿出来,瓷缸子递给卫民,麻烦他去接点热水:“你放心,这钱是顾南城给的,再说了,你妹妹有工资,一个月四十九块五,帮你们垫医药费的钱还是有的。这钱不着急还,等以后有了再还。”
亲兄弟明算账,这笔钱可以不要,但不能明晃晃给,生米恩斗米仇,她相信二姐,却不相信王家人。她也不希望外甥外甥女养成不劳而获的性子。
宋梅花不说话,抓住宋兰花的手流泪:“兰花,谢谢,你不来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宋兰花怕她不信,连忙说岛上要办工厂,方子是她出的,会给她和王冬生要两个工作名额,不愁没钱还,不愁养孩子,以后都会好的。
人得有希望才能更好的活着,宋梅花就是这样,一场灾祸把她打入深渊,头顶的雾霾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看不见一丝希望,绝望时她在想,活着没意思,一家人齐齐整整走了也好。
而宋梅花给她希望,给她活下去的勇气,她却不敢置信,她从不信好运会光顾他们一家。
宋兰花再三保证,是真的,不会骗她,以人格保证。
卫民递给她一瓷缸子水,也说:“嫂子可厉害了,医术也厉害,治好了很多人,在我们那里可受人尊重了,您别担心,王大哥一定会好起来的。”
宋梅花半信半疑,看向手术室的方向,真的能好吗?城里医院的医生都说不一定能站起来,妹妹真有法子?
宋兰花往她手里塞了半张葱油饼:“吃点儿吧,吃了饭才有力气。”
宋梅花握着饼子,和着泪吃了几口,实在吃不下把饼放回去。
半个小时后,宋保柱提着铝制饭盒回来,看见宋兰花,高兴不已,把铝制饭盒给宋梅花,让她赶紧吃,又问宋兰花:“你怎么来的,孩子们呢,南城知道你来吗?”
宋兰花:“怎么不知道,他支持我,再说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我能不来吗?”顿了顿又问宋梅花,“姐,你想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她不知道一家被净身出户,还在担心丈夫。
宋兰花知道问不出什么,就问宋保柱:“二姐家的孩子在哪里?”知道大哥没吃饭,塞给他一个葱油饼。
宋保柱没来得及和大妹妹说外甥的事,饿得心发慌,接过葱油饼咬了一口:“在我家,你大姑姐要把孩子接到刘家屯去,你嫂子没让,你不在家,接那里像什么样子,你嫂子就把三个孩子领回家了。”
宋梅花反应过来,好奇问:“什么孩子被大嫂领回家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宋兰花就知道二姐不知道分家的事,让宋保柱告诉她实情,毕竟他离得近,知道的多一些。
宋保柱看不惯王家人,外甥外甥女被赶出来,对王家新仇旧恨可谓达到了顶峰,就把王家分家的事说了一遍。
宋梅花早已对王家人死心,得知儿女被赶出来,连个窝窝头都没给,对王家老两口恨之入骨,孩子是王家的,他们怎么忍心?
宋兰花握着她的手:“姐,这家分的不公平,你想怎么做,我都支持你。”
宋梅花擦了擦眼泪:“我要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行。”宋兰花顿了顿,“你是现在回去,还是等姐夫醒来再回去?”
宋梅花一时拿不定主意,宋保柱见不得妹妹吃亏,对王老四失望至极:“他还想着孝顺他那狼心狗肺的爹娘,咱们就离婚,宋家不缺地方住,你有手有脚,加上我们帮衬,能养活三个孩子。”
宋兰花也是这意思:“大哥说的在理。”
宋梅花不再犹豫,让宋宝柱在医院守着,她和兰花回去一趟。
回去的路上,宋兰花告诉宋梅花:“到了家一切听我的,你只管哭,别的人问什么你都不要说。”
宋梅花点头答应,她知道妹妹有主意,不会害她。
到了宋庄,已是晚上七点多,冬天农活少,许多人家早早喝了汤关门睡觉。
宋兰花敲响了宋大伯的门,不多时屋内传来女人的询问声:“谁啊?”
“大伯娘,我是兰花。”宋兰花答应一声。
宋大伯穿上衣服,让宋大伯娘赶紧起来:“兰花回来肯定为了梅花的事。”想了想把大儿子喊起来,让他去弟弟家一趟,把人叫过来,要是不来,从此以后两家断亲。
宋大伯娘坐起来穿上衣服:“梅花好欺负,兰花不好说话,这半夜把人叫起来,看来没好事。”
“起来再说吧。”宋大伯出去开门,看见宋梅花也在,就问王老四怎么样了。
宋兰花怕姐姐哭,挽着她的胳膊进门:“情况不好,还在手术,医生说,就算做了手术也会留下残疾,能不能站起来难说,就算能走路也干不得重活。”
在乡下,男人不能干重活,基本是二级伤残,讨不到媳妇还要被人嫌弃。
宋梅花抖动着肩膀,小声抽噎着,一副死了男人的样子。
宋大伯娘扶着宋梅花坐下:“别哭,没有过不去的坎,被小鬼子侵略咱们都过来了,只是伤个腿,日子还不能过了吗?”
宋梅花哭得更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宋兰花坐到她身边:“王家做的事,大伯应该知道吧,儿子断了腿,王家不仅不出钱,还把二姐一家赶了出来,这是人干的事吗?”
此刻她怀疑王冬生的身世,谁家爹娘如此狠心。
宋大伯知道不能善了,就问宋兰花,想怎么办?
“王家分家可以,但二姐一家不能净身出户,该给的东西不能少。”宋兰花态度坚决。
“王家都分家了,事情板上钉钉,你们闹也没用。”门外传来葛二妮的声音。
她和宋父并肩走来,身后跟着宋兰花的大堂哥。他黑着一张脸瞪向宋父两人,显然看不上他们的做派。
宋兰花没给她脸:“这是我们宋家的事,你一个外姓人闭嘴!”
葛二妮指着宋大伯娘:“她也是外姓人。”
“户口本上我大伯娘是宋李氏,是我们老宋家的人,和你不一样,长嫂如母,你老头都得听她的。”宋兰花搬了把椅子让宋大伯娘坐下,“王家分家偏心,要是不能公平,我姐就离婚,王家的儿子愚孝,一味让妻儿受委屈,谁爱要谁要。”
宋父突然开口:“不行,我不同意。”离婚名声不好听,让周围的人怎么看他。
宋兰花冷笑:“你总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咱们俩断了关系,我不需要你为我撑腰,将来我也不会为你养老,你死了我更不给你悼念。但我姐不一样,你们没有断绝关系,身为娘家人,她被人欺负了,你就不能为她撑撑腰,还是说你将来死了,也不需要她回来悼念?”
宋父大怒,指着宋兰花你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
要是他去世,两个女儿都不回来,这让别人怎么看他。
葛二妮不忘煽风点火:“兰花,你这是在咒你爹。”
“我天天咒你,你不照样活着。”宋兰花不想理会葛二妮,直接问宋父,“我们要去王庄,你作为当爹的,给句痛快话,到底去不去,想想坟头上的纸钱,别到那边没钱花。”
瞎爹不去她找别人,宋庄姓宋的都是近亲,给点好处,多的是人去。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宋父不敢不去,他相信宋兰花说到做到,长子长女都听她的。
宋兰花行事果决,喊上堂哥,堂弟,又叫上几个未出五服的兄弟,一大家二十几口人直奔王庄。
卫民瞧着宋兰花的行事做派,忍不住竖大拇指,这领导能力,这行事风格,这处事态度,不愧是团长的媳妇。
宋梅花有些害怕,被公婆打压多年,她从不敢有反抗的心思,现在带着人打上门,心中忐忑不已。
宋兰花握着她的手:“记住我路上说的话。”
别说话,只管哭,宋梅花点头,她记得。
宋庄和王庄离得近,也就三四里路,摸黑不好走路,一行人走了近二十分钟,到了王家门口,宋梅花想要敲门,被宋兰花一把拉住:“我来。”
“砰砰砰。”宋兰花直接踹了三下,屋内传来老汉的声音,“谁呀,大半夜不睡觉,啥事儿。”
“我是宋家的兰花,刚从部队回来,来给我姐送点东西,麻烦你们开开门。”宋兰花真怕王家人不开门。
第71章 断绝关系
王家人个个财迷,听见送东西的,起得一个比一个快,都怕东西落入其他兄弟手里。
他们都以为宋兰花刚从部队回来,不清楚王家的事,等把东西哄到手,再把人打发走不迟。
宋兰花耳朵贴在门缝处,听见脚步声,让人藏两边,别被王家人看见。
“梅花的妹妹吧,这大半夜的,你怎么来了?”王老太笑得满脸褶子,欢欢喜喜来开门。
门刚打开个缝,宋兰花直接进去,顺手打开门,让宋家人都进去。
乌泱泱一群人,王老太傻眼,都说人老成精,这一刻她清楚自己上当受骗,立刻坐地上干嚎:“我不活了,宋家带人打上门来了。”
王家四个儿子,在王庄也算一霸,无人敢惹,听见王老太这么一嚎,大房二房三房都带着家伙什出来,虎视眈眈盯着宋家人,那架势好像要干架。
宋兰花一点不怕,上前几步,居高临下盯着撒泼的王老太:“号丧呢,这是知道你小儿子活不成提前哭丧?”
王家人心中一凛,王老四这是要死了,没有人心疼王老四,反而庆幸把四房分出去。
王老头看向宋家人,知道不能善了,问宋兰花,到底想怎么样。
“离婚,我姐要离婚。”宋兰花抓住宋梅花的胳膊,示意她不要说话,“你儿子在医院里躺着,要是不做手术不死也残,谁要照顾瘫子。”
王家听出宋兰花的意思,这是来要医药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