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寺
奴隶不可与主人有任何顶撞,从前他有过太多反抗,与明心,他想要做到最好。
不该顶嘴。
沉清叶用力攥着指尖,难以言说心头的情绪。
“可是奴不想看到贵女有任何的勉强,既身体不适,为何要笑?”
少年黑透的一双瞳仁儿直直望着她,“强颜欢笑是很难过的,奴不想要贵女有一丝一毫的辛苦,或是难过。”
他曾在酒宴歌舞声中,彻夜僵笑。
脸都好似成了面具,心却无波无澜。
“贵女开心便笑,不开心,哭泣也好,做什么都好,奴只希望贵女顺心,”少年一字一顿认真道,“奴也很愿意,为了贵女担忧。”
明心面上的笑一点点落下,她愣愣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执拗的少年,好片晌,才有些不自然的垂下了视线。
“你说的也是,”明心点了下头,“我也确实该顺心而动的。”
她的人生本就所剩无几,重要的是让自己开心才是。
“清叶,多谢你。”
“那贵女,您有什么想吃的吗?”
“你怎的总纠结这个,”明心只感觉自己身子都松懈了下来,从前生病,她感到更多地其实是心累,“我想吃玉露团,不过晚上再吃罢,现下小厨房那边中饭大抵已经定下了。”
*
明心生病这事很快被通报回主宅,因着明心时常大病小病缠身,倒是也没惹来惊慌,只是老太太想要过去别府瞧明心一眼,被明烨给拦住了。
有了老太太的意思,明烨因此得以闲散一日,不用进宫,他一早便来了别府。
这会儿日暮早已西沉,明心坐在榻上绣自己手里的绣活,明烨在旁侧瞧她沉默不语的模样,总觉得今天一日明心都比平日里没精神。
“身子不爽,心情也不好?”明烨给明心带了不少吃食,少女也没吃几口,他坐到明心身侧,瞧她手里的绣活儿道,“你莫要绣了,你绣又绣不好。”
明心没说话,只是沉默着拧了一下他过来的手。
“母亲说了,便是因我绣不好,才要练这个。”
明心是京中才女,擅诗画歌舞,学世家礼仪,却唯独不擅女工修活儿,谢氏看不得她有分毫缺陷,要明心时常便要练习。
“你身子又不舒坦,躺下歇着便是。”
明烨想将她手里的绣活儿拿走,明心挡了下,才抬头看向他。
少女此次病的厉害。
自己本心里,也不想再强颜欢笑为难自己。
明心轻瞪他一眼,又继续绣手里的绣活,接过明烨递来的水顺了顺喉咙才道,“躺了几日了,头都躺晕了。”
之前还能听沉清叶给她念话本解闷。
今日明烨过来,明心一早便打发沉清叶与莲翠一共去伺候宋嬷嬷,等明烨走了再回来。
谁知明烨一待就待了一整日。
双生子待在一处,总是待不够的,哪怕明心不说话,明烨坐在一侧也颇为自得,他在明心的茶盏里又斟了热茶,才瞧着明心道,
“乘月,你可是因沈玉玹没过来看你,有些不高兴了?”
明心拿针的指尖一顿,片晌,才略有不悦的看向明烨。
“错了错了,哥哥错了,”明烨笑到,“月中将要过皇后生辰,沈玉玹身份特殊,一直在宫内未有出去,你若是想他,要不写封信要哥哥交给他?”
明心浅浅蹙眉,却是又掐了下明烨的手。
还以为明心是羞了。
却见少女极为认真郑重。
“哥哥,到底是谁许你一次又一次直呼七殿下本名?”
她咳嗽几声,面上都晕出薄红来,明烨愣愣,明心还捏着他的手,
“他是君,我等便是臣子,我不知你是在远处大漠黄沙里学了什么,沈家口含天宪,你在荒沙中厮杀之时,皇家要你退兵你便只能退兵,要你进攻你便只能进攻,你岂可对皇室无礼?”
明烨被她这一番说辞激出了反骨脾气,他蹭一下站了起来,也生气了,
“妹妹这是什么意思?”
他眉眼间都显出戾气,“怪我对你心上人不敬重?对,他可是君,我只是臣!我下次再不如此了,行了吧!”
“我有那么说?”
明心放下绣活,一下子拽住明烨的手,她坐在床榻上抬头看着他,虚弱的身子柔和的脸,偏偏话含锋利,一针见血,
“哥哥,我的本意是告诉你,七殿下与我等可不是一家人,伴君如伴虎,万万不能松懈,被沈家捉到分毫我明家把柄。”
明烨一时愣住,没想到明心会说这种话。
“乘月,他......他可是欺负了你?伤了你的心?”
从前,最待沈玉玹亲如一家的,不是别人,是明心。
明烨想不到,有朝一日明心会说这样的话。
且她云淡风轻,好似寻常一般。
“并未,只是如此简单的道理,我明明早该想到才是。”
*
月上中天,夜幕降临。
今夜天际挂星月,初春寒风陡峭,少年穿素色厚衫,面容冻得越发苍白,他手里端着盛水的木盆,静静望向远方。
从宋嬷嬷的屋舍,恰巧能望见远处,自贵女卧房内泄露而出的一点光亮。
整整一日,他好几次回过神来,都在注视着远处贵女卧房的方向出神。
沉清叶未有多想,他微微攥紧了水盆,只是不知晓为何明家大郎君明明在傍晚时分便已经走了,贵女却到现下还没有唤他过去。
他满心都在想这个。
想要见贵女。
等待的每时每刻,都近乎坐立难安,甚至会觉得自己好像不被贵女所需要。
贵女会不会根本不记得他?
他想要见贵女。
只有见到贵女,守在贵女身边的时候,他才能感觉到心安。
宋嬷嬷这边他照料的差不多了,如今宋嬷嬷已经睡下,沉清叶将水盆里的水倒干净,才转身朝后院小厨房的方向去。
秋秋这个时候,正在给贵女熬药。
*
炉火烧的正旺。
明心身上被莲翠盖了两层厚被,捂出满身热汗,昏暗之中,她睡得不安稳,做了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
梦到明烨出事,明家在这原书之中的结局。
明家老太太听得沈玉玹所降下的抄家圣旨,本就因孙女早逝而缠绵病榻,闻听此信,一命呜呼。
明家灾祸宛若大厦倾颓,她的母亲,父亲,哥哥,庶母,明家的家奴,就连给明心守墓的莲翠都没有逃过,男子流放,女子充入教坊司,不及马背高的孩子贬为奴籍,自此荣誉数代的明家再不复存。
母亲与她并不亲昵,在那未来之中,却哭泣又感叹。
她叹明心去的太早,但去的太早也好,明家结局注定,明心是她严苛管教之下费尽心血养出的世族贵女,她此生不愿看到明心受此等羞辱。
明家女要抬头活着,世族贵女,便是到临头,也永不会放弃自尊之心。
又梦见幼时。
她与明烨,沈玉玹一同偷溜出府,前往山林之中,却迷失了方向。
明烨早早离去,徒留她与沈玉玹,她们的手紧紧相牵,走在黑暗之中的山野小路上,耳边甚至能够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梦中,明心紧紧地牵着对方的手。
却觉得对方的手,越来越冷。
她好像从来都不知道,沈玉玹的手会那么冰凉。
“唔......”
她不住呻.吟,却难以自噩梦之中挣脱。
只要是梦见沈玉玹。
就不知为何,难以醒来。
直到,感觉有一只手,确确实实的放到她的手背上。
明心一下子自噩梦之中挣脱,视线之中乍然闯入的,是暗淡的烛光。
她喘了几口气,浑身都被汗淋湿了,闭了闭眼,才下意识道:“清......”
话音中断。
她转过头,在昏黄烛火之间,闻到了浅浅的沉水香味。
青年冰冷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一张白到没什么血色的脸朝着明心浅笑。
如冷玉观音。
“你醒了,乘月。”
他一双内勾外翘的凤眼笑意更深了几分。
望着他那双眼,好似被无情无心的动物直勾勾盯住一般。
明心浑身钉在原地,反应过来,她下意识将手一下子抽了回来。
只是刚抽回来,她就后悔了。
手中温度乍然消退,沈玉玹垂下眼睫,戴着玉戒的素白指尖微捻,他面上笑意依旧浅淡。
“你做噩梦了,梦到什么了?”
明心身上的汗,早已不知是热出来的,还是渗出来的冷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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