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寺
“清叶,怎么了?”
少年揽着她的指尖。
他说不上来。
更说不出口。
无名情绪牵扯着他,理智却让他退后,低头对明心行大礼。
“奴耽误了贵女,还请恕罪,贵女慢走。”
*
车行一路,明心拆了纸包,里头是沉清叶起早蒸的米糕。
上头点着桂花糖酱,尚且温热,恐怕他一直搁在衣襟里护着。
明心低垂下视线,含着满口香甜,又轻轻展开他练字的纸。
他的字迹不熟练,却极为认真,一笔一划。
明心一张一张看着,直到看到里面一张较小的纸时,她停下了动作。
也才知道,为何方才少年给她这沓纸张时,会下意识有所迟疑,像是想要再一一翻开,确认一次。
因其中一张纸上,写满了她的名字。
与【贵女】二字。
少年一笔一划的认真字迹,浓烈,直白又赤诚,明心都能想象到他写自己名字的时候该有多认真。
她起初还面带浅笑,却越看,越觉说不上来,下意识将这张写满了她名字的纸掖藏了起来。
*
明家的马车一路进宫门。
应酬便多有寒暄,从进宫门便招呼起来,明烨一贯爱在外出风头,明心寻清净,进了宫后与两个庶妹一起坐轿子,人多,也讨个暖和。
明家主母谢氏虽性情眼高于顶,却不是会磋磨人的,明家三位庶母又惯会孝顺,妻妾之间尚算和乐,今日没跟来,只把将要及笄的女儿们都拖带上,为多向外认识些人脉。
明家手足之间一向关系融洽,两个庶妹大一些的叫明净,小一些的叫明瑶,两人早起腹中也是空空如也,一路难免抱怨,明心笑听她们说话。
纸包里的米糕其实还剩下一个,若换平日别的糕点她早偷偷给两个庶妹分了,今日却没提,就这么闲聊着入了宫闱。
宫内今日摆流水席,明心跟着谢柔惠先去夫人们所在的右偏殿打过一番招呼,才前往姑娘们待着的女眷处。
远远望去,小娘子们待得地方已是热闹非凡,春日里花开正盛,此时宫内花厅里摆着一大排鲜艳娇柔的红牡丹,贵女们围在花厅里赏花,远远望去一片繁花似锦,言笑晏晏,人比花娇。
明净跟明瑶不敢上前,不尴不尬的挤在回廊里坐着,见明心终于过来,似见了主心骨,忙跟到明心身后。
明心点了点她俩的额头,又摸她二人冰凉的手,气她二人傻,将她自己的手炉给了她们,“你俩这样胆小,回去不止姨娘该生气,母亲若是知道了,更要不高兴了。”
第28章 沉水香
谢柔惠一向对家中子嗣要求极高, 可惜府中姨娘老实听话,教出来的孩子也内敛,不知被谢柔惠训诫了多少回了。
“她们围着崔璋茹,”年岁小些的明瑶跟在明心身后, 与明净一起抱着一个手炉, 她委屈, “方才我俩也过去了,没人搭理我们, 咏玉公主又只和崔璋茹说话, 我俩更受排挤。”
咏玉公主是崔皇后独女。
原是如此。
“那倒是难为你二人了, 一会儿回去,我不与母亲说了,你俩也勿要将今日的事情放在心上。”
“当真?”明瑶高兴,明净也笑起来。
“自然。”她二人一个明朗, 一个文静, 比起族中庶弟,明心最疼爱两个庶妹, 她将方才去前厅拿的几块糖递给她两人, 见她两人开心, 明心亦忍不住面上含笑,三人说着话,一路走到花厅,少女甫一进来, 花厅内霎时消了几分声音。
花厅内人多,又烧着地龙,春日的天气,有几分暖热, 待了这许久,不少贵女额间都渗出薄汗来。
也恰时,香炉内青烟袅袅,缭绕过为首那少女银红相见的石榴裙上。
她莹白素净的一张脸浅浅含笑,温和柔缓,似一缕淡薄的青烟,又像那红梅树上的一捧白雪,端的是纯白无瑕,静水深流。
明家虽为武家,明心却是这盛京城内曾被礼仪姑姑亲自赞誉的贵女之首。
她极为恪守礼节,读女书女戒,擅诗词歌赋,往年来最是讨得长辈喜欢。
平辈们从前却是鲜少见她笑的。
众贵女见她柔和和进来,明明都是一般大的年纪,在这暗中相争相攀的赏花宴上,却无端显出股与世无争的温缓之感,她带着两个庶妹,先与咏玉公主低头行礼,声音温和,吐字清晰,“明心带两位妹妹见过咏玉公主。”
咏玉也有许久没见她了。
她是皇后崔凤凝的独女,与明心虽从无梁子,却次次见都不免单方面针对。
哪怕明心是那种一丁点都让人讨厌不起来的性子。
“我好久没见你了,”咏玉微微抬起下巴,“你身子不好,一到冬日便只在家中养病,今日好不容易入宫一趟,身子可还行?”
这番话并不好听。
花厅内越发静谧了。
明心没要咏玉的示下,自己起身,面朝咏玉,朝她浅笑盈盈,“多谢公主关心,明心一切都好,只是来时受寒,还望公主容许我在旁侧茶室歇息。”
咏玉:?
在咏玉旁边的崔璋茹也傻了眼。
谁来这一路不冷啊?
崔璋茹今日如往常的明心一般穿的素净仙气,来时一路,脚趾尖都冷的僵硬。
偏偏明心身体不好,又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你若是实在受不住,”咏玉都不知该说什么了,“......便去吧?”
“多谢公主。”
明心浅笑着点了下头,明瑶跟明净傻愣愣的跟着明心进了茶室,送热茶和糕点的宫奴刚离去,便炸开了锅。
“阿姐,您这是怎的了?”明瑶都被吓到了。
“可是身子切实有哪里不舒服?”明净比明瑶更关心这个。
“是有些不适,”明心懒散倒了杯茶,又将斟好的两杯热茶送到明瑶与明净的面前,“但没什么大碍,你二人若是想出去便出去,记得吃了糕点喝了热茶再走,莫伤了胃口。”
明心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她身体是虚弱,却没有众人想像的那般弱不禁风,从前便是连续数日的宫廷宴她都能坚持下来。
她只是不愿再为难自己了。
这赏花宴要走的流程太多,攀比那些诗词歌赋,赏诗作画,极为劳心费神,从前她处处拔尖,也是为的给谢柔惠长脸面,若她有一项不好,谢柔惠便会怒气非常。
如今,她不愿意再当众人眼中的第一了。
明心从不会喊累喊苦,既说了不舒服,那一定是很不舒服,明瑶还想说话,明净拍了拍她,端起茶杯,“那阿姐好生歇息,我与明瑶用过这些后便出去。”
她俩得出去结交些贵女。
明心点头,两个庶妹吃完东西便出了茶室,一时间,茶室内静谧非常,明心往后头的软垫上靠了靠,呼出口气来。
到底从天没亮就起来收拾打扮,她又比常人更容易感到疲累,但又不能就这样睡下。
“那位姐姐。”
明心探过头,茶室外守着的宫奴听见了,忙上前跪地,“二娘子可是身子有哪里不适?”
“此处可有什么闲书?”
宫奴一愣,点了下头,“......是有的。”
“那你可认字?”明心本想让宫奴给她念话本,转瞬一想,却来了别的兴致,“不会的话,我可以教你。”
宫奴愣愣看着明心,慢半拍懂了明心的意思,心下惶恐,“奴怎配要二娘子教导,那是万万不可的。”
见她这样害怕,明心没有再说,“那便算了,你将闲书拿来吧。”
之前她亲手教会了沉清叶写字,少年学得很快,写的每一个字都一笔一划的认真,要她颇有成就感,想再教其他人认字,倒是寻不着合适的人选了。
宫奴将闲书拿来,明心吃着茶糕,看着这没什么滋味的闲书,忍不住回想起沉清叶,倒是越看越投入,还将沉清叶做的白糕点放到了旁侧。
那是往日里,沉清叶坐着的位置。
只是她有个坏毛病。
做什么,都容易犯困。
与一块白糕点‘看书’,又醒的太早,这书无聊,讲的尽是些佛经禅意,明心翻了几页,彻底困了。
反正,到了时候,宫奴也会喊她起来。
外间春意盎然。
隐隐约约,有戏曲咿咿呀呀的唱腔幽远传入这一方静谧茶室之中。
明心记得,善仁皇后一向是爱听戏的。
她也是爱看的,明心对玩乐一向感兴趣,此次回去,她也想请些戏班子到别府,不要人发现,悄悄演上几个时辰,便足够了。
她想要清叶看看。
少年见过,玩过的东西太少太少,明心给他任何寻常人常见的物什,他都颇为欣喜开心,万般珍惜。
光是听着那戏曲的唱腔,明心都能想象到,若是带沉清叶看了戏,少年那双澄澈的桃花眼定会如春池一般,荡漾起浓浓欢喜。
廊外檐角悬挂的铜铃随风“叮铃”作响。
守在茶室外的宫奴见明心睡着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将明心唤醒,便见远远的,有人穿过回廊走来。
亭内筑有一方金鱼池,春日的阳光映过水面,浮光荡漾,掠过青年靛蓝绣金纹的衣摆。
他一路闲庭信步,贵气天成,宫奴见他行至面前,才回过神来行礼,“奴给——”
青年却轻抬了下手。
宫奴愣愣。
“乘月身有不适,方才可请太医来过了?”
宫奴回神,小声道,“回七殿下的话,奴本是准备去请太医的,但二娘子说不必折腾,只要休息会儿便好。”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