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寺
*
室内好似还残留着少年身上的栀子花香。
明明是相同的花香,落在他的身上却似含带雨水清澈,围拢在她的周身。
少年的心意直白又赤诚,他生于淤泥,心意却纯白如净雪。
可她的拒绝并无错误。
她也并没有后悔。
只是难免出神,以至于,沈玉玹进到屋内时,她才回过神来。
因着明心方才要睡觉的缘故,此时屋内并不如往日明亮,只点了寥寥几根蜡,昏暗的烛光映上青年银白的衣衫,明心望见他手里似是拿了什么东西,直到他走近了,她才看清。
是两只纸鸢。
他手里牵着这两只纸鸢到她床畔,没似往常一般与她打招呼。
四下光线昏暗,甚至模糊了他面容,明心隐隐望见他垂下的墨发还滴着雨水。
在明心的记忆里,长大后的沈玉玹似乎从未这样过。
“皇表兄,”凝滞的沉默要明心略有僵硬,“你身上怎的沾了雨?我喊嬷嬷进来——”
“乘月,”夜色寂静,只余屋外雨声朦胧淅沥,“我给你写了信,你没读吗?”
明心没想到他刚进来,便是问这个。
一时之间,她哑口无言。
“没读吗?”
他又问,声音较比往常,压得极为柔和。
“我......读了。”
“读了,”他重复一句,“那怎的没有写回信给我?”
沈玉玹如今在她眼中总觉危险压抑,明心不知该如何回答,许久无言。
细细的声音传入耳中,是他一点点捏紧了手中纸鸢,“我在等着你的回信,一直都在等着你的回信。”
“为何没有寄信给我呢?”
第42章 不要怕我
明心惴惴不安, 正纠结该如何回答,却见他扔下手中纸鸢,径直坐到她的身侧。
他周身的沉水香浓重又寒冷,明心望见他右侧耳垂上戴着的白玉耳珰渡出浅浅的亮, 另一只耳垂却是空的。
他只戴了一个耳珰。
“皇表兄......”
沈玉玹太怪异, 要明心只想下意识逃离, 他却越发靠近她,直到将她钉固到避无可避。
他攥住了她的双手, 低下头仔细的瞧着她的十指。
“哪里伤了?”昏暗之间, 他越发柔和的话语也显出某种神经质, 恍似将要崩断的弦,他攥住她的手微颤,反反复复的捏着她的指尖,盯着她的十指, “为何不给我写信?为何总是害怕我?为何总是要一次又一次的从我的身边离开?”
“究竟是哪里伤了?为何总是不给我写信呢?”
他攥着她的手就要带她下床去, “这里太暗了,乘月, 听表兄的话, 下来, 我看不清楚。”
“皇表兄!”
明心已被他半拽下了床榻,她一只脚赤足踩到地上沾了雨水的纸鸢上头,出口的声音都是颤的,五指被他攥的剧痛, “你到底是怎么了?”
沈玉玹浑身定住。
他回过头,对上明心苍白的面庞,她紧紧蹙着眉,神情惧怕亦担忧, 柔弱纤瘦到好似易碎的瓷器。
从幼时开始,她便是这样的。
沈玉玹定定望着她,他攥着她的指尖微微放松,却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另一只手恍似在追寻什么一般,碰上她的脸颊,细细的抚摸。
冰凉的指尖,要她下意识打寒颤。
“下来,乘月,过来。”
他牵拽着她的手,明心本就身在病中甚是无力,本该唤家奴快些进来,却见他那张如面具般的笑颜在黯淡光火之间也残存几分幼年时的温和模样,明心没有说话,垂下眼正要穿鞋下榻。
却被他直接抱了下来。
“啊——”
她的声音短促,沈玉玹不止抱着她,还拿了地上的那两只纸鸢,坐到了炭盆的对面。
这张椅子本就小,是专给家奴坐着拨弄炭火的,沈玉玹将炭盆的盆盖取下,抱着她坐下来,近乎将明心整个人都圈拢在了怀里。
他像抱着自己的珍宝一般,抱的死紧,不敢放手,下颚贴在她的额头处。
“皇表兄?”
太近了,明心不禁呐呐出声。
沈玉玹没有再盯着她的手看了,明心抬头,见沈玉玹在盯着前头的火光,他浓黑的眸子也染上了颜色,似是看的有些出了神,觉察到明心的视线了,他才低下头来。
面上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意。
却半分也没有幼年时候的影子了。
有的只是恍似纹刻在面上的笑容。
“乘月,”他应她的话,“我要同你一起烧些东西。”
“......什么东西?”
她明知故问。
沈玉玹自方才开始,便一直拿着那两只纸鸢,她微微抿起唇,“为何要烧了它们?”
沈玉玹没有说话,只是将两只纸鸢都交给了她。
这两只纸鸢太大,被明心拿着都垂落到了地上,明心瞧见沈玉玹幼时最喜欢的金鱼样式的纸鸢下摆已缺了一大块,似是已被烧过。
他始终未言。
明心不解,她拿着这两只极为精致美丽的纸鸢,这样精美的纸鸢,工匠定是下了这样一番苦功夫,就连蝴蝶的身上都绣了金丝线,若在晴天放飞定会璀璨发光,她触摸着这两只纸鸢许久,才在沈玉玹的注视之下,不解的将纸鸢放进了炭火盆中。
沈玉玹戴着白玉戒的手适时过来,用细柱拨弄了几下炭火,火光霎时更旺,同样的颜色映上他们周身,沈玉玹的双手圈拢着她,像是怀抱着他的珍宝,看着她天生便含带几分病容的面庞朝向前头的炭盆。
“乘月。”
明心回神,抬头看他,一双杏目经暖绒的火光映照,清澈又温柔。
沈玉玹戴着玉戒的手捧上她的脸,细细的抚摸。
“不要怕我,也不要想着离我而去。”
两人的影子交叠,沈玉玹并未更近一步,只是触碰着她的眉眼,脸庞。
“对你,我绝无可能放手,你我注定生死与共,这是天注定的事情。”
她微愣,浅浅蹙眉,似是欲言,沈玉玹却将她越发抱紧,他贴上她的墨发,微微阖上眼。
只是确定她在他的身边,没有离开,只是和她待在一处,便会要他心安。
从幼时开始,他便最喜走在她的身后,与他自幼定亲的表妹体弱多病,常年缠绵病榻,在对世间一切尚未有更多了解的幼年,他最开始明确并履行的,便是要守护她。
想将她束之高阁。
想为她搭建一座金屋。
“这世间复杂亦恐怖,乘月,你与我的归宿只有对方的身边。”
他痴痴的一字一句落入她心口,唇贴蹭着她的面颊,额头,含疯的话语要她面色苍白,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生死与共。
生同衾,死同穴。
她被他无形的手紧紧牵拽着,闺阁是她如今的囚笼,那座连鸟儿都快要飞不出去的皇宫,便是他亲手送给她的,她与他未来的墓葬。
*
沈玉玹出来时,外头雨越发大了。
他捏着没有佩戴耳珰的右侧耳垂,缺了常佩戴的物什,总会觉得右耳空空如也,云山撑着伞侯在他旁侧,见沈玉玹下意识的动作,忍不住道,“七殿下,今日奴去问了,工匠说明日下午那裂了纹的耳珰便填补好了。”
“填补......”云山的话,不知何缘故似是讨得了他的欢心,云山只见沈玉玹凤目微弯,笑意清浅。
“这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是填补不好的。”
云山虽不知沈玉玹此言何意,但顺他心意道,“七殿下说的没错。”
本就如此。
只要有心修补,世间一切裂痕,皆能完好无损。
更不要提,他与他的乘月。
他自她出生开始,便与她紧紧相牵。
他们永无可能分开。
永无可能。
他反复捏着右侧的耳垂,多年佩戴耳珰的耳洞明显硌在指尖,旋即,沈玉玹视线掠过廊下明家别府的一众下人,不知想到什么,沈玉玹唇畔微弯,“你们府上那个叫沉清叶的家奴呢?”
*
沉清叶是被宣隆急匆匆带着过来的。
贵人忽然传唤,宣隆几乎一路拉扯着沉清叶过来,没来得及披蓑衣戴斗笠,过来的时候,早淋成了落汤鸡。
他深灰色的奴仆衣裳贴在身上,墨发尽数湿透,宣隆一过来便急忙忙的先到廊下跪地。
沉清叶却停在院内,任凭雨滴砸落在他的身上,他抬起苍白的脸,望向远处台阶之上,身穿银白色外袍的沈玉玹。
恍似与沉清叶此刻的狼狈不堪恰恰相反,沈玉玹只是站在那里,便贵气天成,似是等的闲乏,他把玩着胸前垂挂着的金玉翡翠朝珠,闻听见宣隆发出的动静,那双端方之下暗含几分阴翳的凤目才淡淡望过来。
相距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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