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寺
“哎......哎!殿下慢走!”
*
明心一回卧房便累的趴坐到了蒲团上。
从前明心无知,只觉沈玉玹行君子之风,如今有了原书做参考,越发不知道对方内心在想什么。
沈玉玹心思复杂缜密。
而明心虽生于贵姓大族,但自幼便不大见人,心思单纯,又曾远离京城,在江南祖父母家中养过一段时间,再回来更是与京中人士格格不入,只与沈玉玹说了这么会儿功夫,当下不仅身子累,脑子更累。
余光望见躺在拨步床上的少年垂在身侧的手,明心什么也没想,轻轻揽住了他缠了布带的手腕。
“我回来了。”不知他能不能听见,明心下意识道。
——好温暖。
好像能闻到什么香味。
他从来也没闻到过的香,泛着温暖,身上哪怕痛到无法动弹,他也舍不得醒过来。
但又好害怕。
害怕那温暖,会就这么在他无法挽留的情况下离开。
他从不信神佛,因他跌入谷底时,无人,更无神救他,是他自己拼命争出一条生路来。
但如今,神佛终于来了,还来的那么晚。
他却还是舍不得松手。
察觉到那温暖再次离去,他更难言焦急,生怕再被丢弃于这苦海世间。
明心去了浴房,她浑身疲累,再加上想一会儿继续给那男奴涂止痛的敷药,所以只是换了身衣服拿巾帕擦了擦身,待听到外间“哐当”一声的动静时,明心吓得浑身一顿,大脑一片空白,拿着巾帕就忙出了浴房朝着声响处快步而去。
待她撩开帘子,只见地上有许多盛着药膏的盒子都摔到了地上,原本搁着那些药膏的矮桌,被一双缠满了布条的手死死压着以好支撑身体,因太过用力,不断有血自布条内渗出。
那少年浑身都在发抖,却硬撑着自拨步床上起身,就这么忍着浑身将要被扯裂般的疼痛站在矮桌边,他低着头,墨发落了满身,他不知自己怎么会已经死了,还能感觉到痛,待听到外间动静,他眼前因疼痛冒着金星,慢半拍的抬起头。
他在寻,寻那助他脱离这人间苦海,迎他入地府的神佛,他的运气一向不好,害怕神佛会扔下他离去,他要赶快去迎才行。
却望见对面一身穿杏色寝衣的少女。
明心乍然对上对方那双泛红的桃花目,望他苍白的面庞,脑海中完全没有半分惊艳。
满脑子只剩下惊吓。
“你在做什么呢......?”明心呐呐,转瞬回过神来,平日里再平和不过的脾性都难得音量拔高,“还不快些躺回去!”
第7章 贵女
她本就疲累,当下气的眼前都阵阵发黑。
他不认识她,对方这股突如其来的怒气让沉清叶霎时浑身紧绷,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此处,过往的教训却早已让他将察言观色埋进了骨子里,听到训斥的声音,他僵硬着身体,未发一言便要躺回拨步床上。
身上,好痛。
哪怕是他,也觉得痛的地步。
沉清叶沉默扫视四下的景致,脸色逐渐变得越发苍白。
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从来也没有来过的富贵温暖地,吸进去的每一口气都是暖的。
但身上的疼痛,呼吸,嗅觉......无一不再告诉他,他还活着。
他竟然还活着。
梦中的神佛不在了。
什么都没了。
明心见他坐下的动作实在太凶残,明明刚缝完他的满身伤口,那些伤口之深,就算涂了敷药也该是于事无补,可他就像是毫无感知一样。
明心忙上前揽住他的手臂,他人的触碰让沉清叶下意识一僵,惊恐与抵触还未浮起,便听那少女轻声道,“你慢一些,莫要躺太快了。”
——沉清叶,不怕,不怕。
与梦中神佛柔和的声音,一模一样。
沉清叶面色登时煞白,转头看向她。
原来不是......
他还以为,真的有神佛愿意来接他,让他就这么去死。
原来不是。
他没有那么好运,还要继续,留在这苦海里,继续,活下去。
明心轻轻扶着他让他在拨步床上躺下来,望见对方的眼神,那双桃花眼死气沉沉,不似方才好像还含满希冀,明心不大知道他是怎么了,只能想起自己方才吼了他。
在这世间,奴隶无人权,一生只盼能遇到一个好主人,但往往总是事与愿违,沉清叶更不必说,明显是从前受尽了苦头。
——可能是方才自己那一声焦急的‘要他快躺下’的要求,吓到了他?
“你身上伤的很重,我途径惊仙苑时救下了你,”明心没有用买,而是用救之一字,“其他的你也放心就是,这里是明家,惊仙苑那边不会再来烦扰你的。”
明家......
那是就连他这种活在腌脏地的井底之蛙都有所耳闻的贵姓世家。
沉清叶一动不动的躺在拨步床上,闻言,他指尖下意识想要攥紧,却发觉自己的手掌像是被死死定箍住。
说来,方才也是,总感觉手好奇怪......
他低头,看到自己垂在身侧的双手缠满了布条。
沉清叶的视线一点点抬起,落到对面买下自己的新主人身上。
自上阙楼,被花费天价买入惊仙苑时,便常有人说他命好。
后来他入了郑公子青眼,哪怕每日都被鞭笞的浑身是伤,因不能求死,亦不能伤人,被拔了十指的所有指甲,痛不欲生,依旧引来数不清的嫉妒。
——人们常说他命好。
坐在竹椅里的少女看上去与他年岁一般,她墨发散落,穿一身浅杏色衣裙坐在昏暗灯火里,只乍一望,便瞧见对方秀丽柔和的温婉面容。
——女子。
他从前住在惊仙苑时因被分到了男风馆,几乎没怎么见过女子。
他不懂情爱那些事情,对男子,他厌恶恐惧,对女子,他全然陌生,但从前与他分到一处的小倌们有许多会去对面的花楼寻女人一度春宵,还总有抱怨,说若是能接女客便好了,女子不会打人,在床榻上也要享受许多。
沉清叶不懂这些,内心对这些全然抵触,但能想象到,若是他如今的处境被那些小倌们知悉,定会被羡慕妒忌。
因为他被一个女子买走了。
还是这样相貌美丽的高门贵女。
但沉清叶在惊仙苑待的太久,见过太多肮脏污秽,始乱终弃,深知知人知面不知心,往往越是装作温柔和善的人变脸才越是恐怖,那夜惊仙苑斗白虎,也来了许多看热闹的大姓勋贵,官僚臣子,明家的人过来看热闹,也并不奇怪。
贵族,与奴隶,本就是两个世界。
沉清叶不想要得罪对方,从前他吃得苦已经足够多了,从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助他哪怕一次,老天爷一点点削尽了他的傲骨,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去死,但如今他又醒了过来,再不想去抵抗什么了。
沉清叶费力撑起身,明心刚喝了一口茶,转眼就望见那少年不知为何又起来了,还跪在了拨步床上,浑身颤栗的弯下腰身,像是想要对她磕头,“多谢贵女,救命之——”
“你——”
沉清叶话还没有说完,抬头,便是明心焦急气怒的一张脸。
看到对方的手过来,沉清叶下意识抬手想要挡住自己的头,想象中的鞭笞却没有落到他的头上。
“你怎么总是乱动!”
明心真的有些生气了,“还不快点躺下?再也不许起来了!”
再也不许起来?
就......这么一直躺着?
沉清叶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但他没有反抗,忍着令常人几近崩溃的疼痛沉默躺到床榻上,一动也不再动了。
明心这才呼出一口气来。
“你不必对我下跪,我这边并无这个规矩,实在不自在的话,看到我对我点个头便可。”
沉清叶道了句“是”,躺在床榻上,当真一动也不再动,听话得很。
明心虽想要他试着放松几分,但想到他又有可能会不自在,还是作罢,“你可吃得下东西?若是饿了我去唤厨房送些汤粥过来。”
“多谢贵女,不必劳烦,奴并不饿。”
他的回绝没有丝毫犹豫,明心没有多想,“好,你若是哪里痛的厉害,或是夜里要如厕之类的便喊我,我就睡在你对面。”
对面的床榻仅用一道屏风阻隔开来。
为何要这样看顾着他?
沉清叶转过头凝视着屏风上的翠竹,隔着明晃晃的烛光,屏风上的图案也越发晃目,他好久都没有说话,明心本以为他是困了,刚坐到床榻上,便听对面人唤,“贵女。”
他的声音十分干涩,并不是不好听,而是显得颇为死气沉沉。
“怎么了?”
“贵女不必如此,将奴手上缠裹的这些剪掉也没有关系,奴不会伤害贵女,也不会自戕,若是奴又长了指甲,再将奴的指甲拔掉便好。”
他话音平淡,说这话时就像是在询问今夜吃什么饭食。
明心脱鞋袜的手不自禁的一顿。
——手上缠裹的那些。
他说的是明心给他伤痕累累的手覆上的绷带。
他的指甲全都被拔掉了,是因为惊仙苑的人防止他自戕或是伤人,才会如此的吗?
明心情不自禁的看向自己的指甲,在烛光的映照下,她的指甲修剪的圆润,泛着光泽。
就这么将指甲拔掉,生出,再拔掉。
她想象着那种痛苦,指尖都有些发软,情不自禁攥紧了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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