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寺
她微微直身,抚摸过他染泪的面颊。
光是望到他一双澄澈见底的泪眼,摸到他的眼泪,明心便什么都忘了。
他一点点揽住她的双手,被泪沾湿的唇一下下亲吻上明心的指尖。
“此恩终身难报,”蓦然间,他话音忽然变得极为郑重,“我愿以此身血肉,魂魄起誓,不论今生,还是来世——”
“清叶......!”
明心没有想到沉清叶会说这种话。
时下佛道两门兴盛,不论谁皆信轮回命理,便是明心也同样。
却对上少年直直望向她的眼。
他深深的望着她,就像是,此间无神佛,只对她一人起誓般,要明心下意识因他的眼神愣在原地。
“此身仅以贵女明心喜悦而欣喜,此身仅以贵女明心伤心而忧虑,贵女生即为我生,贵女若逝即为我死,此身生生世世,只为贵女明心而存在。”
“若违背此誓,心有所变,或再不被贵女所需,”他低下头,亲吻上明心的唇,又有泪,滴落砸上明心的手背,“届时——”
“清叶!你莫要再说了!”
明心抬手,想要去捂他的唇。
他大抵是此世间,最为执拗坚强,做下决定便永不会更改,放弃之人。
明心不敢想像他立下的誓约。
他却握住她贴近的手,“天打雷劈,烟消云散,此身再不复存。”
光影之下,少年抬起那双微微染红的桃花目,凑近,小心翼翼,在明心僵滞的眼光下,亲吻上明心的唇。
“贵女,盼您万万勿感到压力,”他手抚摸上明心的脸庞,“若对我厌倦,随时提出都可,我只盼望贵女健康开心,其余的,都不在乎,对您起誓,只是因我心中无神佛,只有贵女。”
他一手揽过明心的手,将她的手,贴上他的心口。
明心恍若,感知到他的心跳,一下下敲打上她的手心。
“此心为您,永不会更改。”
*
羊角蜜其实半分也没有沉清叶所做的甜食好吃。
明心端坐于马车内,口中含着羊角蜜黏腻的甜。
昨夜,她与沉清叶同榻而眠,只闭眼假寐,感觉他一下一下偷偷亲吻着她的指尖的触感,她因这份爱怜,许久未眠。
不知为何,都是起誓,都是这般痴缠,甚至沉清叶的比沈玉玹的大抵更要疯狂。
明心在那一夜,却半分都没有感到窒息与难受。
大抵,沈玉玹待她,是要她陪他而死,要她一身血肉只因他而存在,而沉清叶却恰恰是反过来。
他自甘情愿,因她而存在。
明心幼时,最怕的便是一个人孤零零死去,她太小便满身的弱病,不知多少次半夜因喘不上气而醒来,窒息之间,身边都是空无一人。
明心太好,却也有不好的地方,便是因她的病,她其实比常人更怕孤独,所以她留下吵闹的莲翠,喜欢和嗓音爽朗,爱黏着她的双生兄长明烨相聚。
幼时,第一次知晓天子驾崩,会有宫妃陪伴时,她第一反应,是在夜间吓到手脚冰冷。
她是贵姓女,又与皇室子有婚约,长大之后定也会成为宫妃,她心慌恐惧,可转念一想,却又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她活不到那个时候。
知瑾哥哥一定会在她死后的很久,很久,才会与她埋于同一皇陵,甚至,可能根本不会选择与她下入同一皇陵。
哪怕她太小,也知晓后宫佳丽三千,她死之后,不知又要出现多少粉黛佳人。
她是个没有什么大好颜色的病秧子,注定只能一人孤零零死去,可她只是想到自己会孤独的埋于皇陵之中,漫长且不确定的等待沈玉玹还会不会下来与她一同,她便只感觉莫大的恐慌与孤寂朝她袭来。
这种恐慌,甚至要她无法喘息。
而如今,这世上竟当真有了一人,会因她而生,会为她而死。
她再不必孤零零一人埋于皇陵之中等待沈玉玹,也有人会陪着她了。
月牙形状的糖被明心含于口中,她浅淡的一双杏目,望外头淋漓的雨天,潮湿的暮色落了她满身,今日她穿银白留仙裙,脖颈间带的是名贵的南珠璎珞。
最近因沈玉玹寄往明家的信件缘故,明心被谢柔惠劝告着偶尔进宫,谢柔惠亦写信督促,要明心进宫时定要穿戴名贵,今日一身配饰,也皆是谢柔惠信中提及要她定要佩戴的。
唯独发间发饰,大多都是从前沉清叶为她购买挑选的。
为她挽发时,他只羞愧自己没能给明心买到那些价值连城的首饰,又心疼她脖颈的伤口,哪怕此时,坐在她身畔,也总忍不住微微俯身,细细瞧着她脖颈的伤口。
“都涂了药了,很快便瞧不出什么了。”
沉清叶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蹙着眉,好片晌,又抿紧了唇,揽着明心的手不放。
“贵女,这饭当真不能要我去送吗?”
他今日难得请求,便是一定要与明心一道前往宫中,现下,又提出请求,明心不免失笑,对他摇了摇头。
沈玉玹的信件送到明府,经谢柔惠看过,是谢柔惠要明心去看望沈玉玹。
沉清叶明显更为烦躁。
明心能瞧的出来他此时浮躁,沉清叶一向性格沉静稳重,可当下浮躁甚至难以掩盖,他不轻不重的攥着她的手,又忍不住微微趴下来,用脸去蹭明心的手。
明心没想到他会敢这样做。
他亲她的指尖,又是亲,又是蹭,终是忍不住了般,埋着头问,“若我执意去送,会给贵女带来麻烦,对吧?”
“对。”
明心虽对他心软,可此事没有商量。
“真是恨他。”
乍然听到沉清叶这句话,明心甚至没有回过神,少年依旧攥着她的手,在她大腿之上埋着头,他温热的呼吸吹拂到明心的手背上,只感觉心都泛起痒意。
明心知晓沉清叶天性极善。
他良善,澄澈,明心听他过往,从没听他说恨过别人,沈玉玹两次打他,沉清叶也从没表现出过憎恨亦或恐惧。
甚至他自身力气那般大,他都没有还过手,明心也生气,问过他为何。
“贵女喜欢他,对他有情,若是伤了他,贵女会心痛,我是奴隶,也不该还手。”
他好像对除了明心以外的一切都不在乎。
才导致,当下他说他恨,便是快恨透了。
“您进去送,我能跟您到哪里,便跟您到哪里,”他一手抱着她起身,明心才注意自己小指挂了根红线,难怪方才她只觉得自己小指发痒,正不解其意,便见沉清叶手里拿着一把线轴,对她极为认真,“此物是我夜里重新缠的,足够长,贵女若遇任何不测便用力连牵五下线绳,我只要感知到,便会带明家令牌进去护贵女。”
“清叶......”
虽更担忧他冒险,但系在小指的红绳明心也舍不得解开。
如今,能用命护她,不惧任何的,也只有沉清叶,便是明烨还被谢柔惠管束着。
明心点了下头,马车驶入宫门,一路往皇子殿的方向去,沉清叶给明心身上披了件外袍,一番确认无误,才拿着食盒下马车,再将明心抱下来。
毕竟是在皇宫内,他并未与明心有多亲密,抱她下马车后便将人放到了地上,弯下腰身将手中食盒递给明心。
“贵女,您放心,”他牵了下明心小指的红绳,“不论何时何地,只要您呼唤我,我便会到。”
今日天色大晴。
日头将少年一张清艳至极的面庞映照的极为白皙,他越发长开了,如今的相貌甚至比初次见他时更要美丽,可眉宇之间的郑重其事,又要明心一时之间难以形容。
他的认真,郑重,其实不该出现在这张美若仙灵般的面庞之上。
这张脸合该配一颗没有七情六欲的玲珑心。
但如今,却染上了这世间最为落地的感情。
他爱她敬她,更似世间寻常男子对待挚爱的女子一般,想要护她的安稳,那是最世俗,亦最落地的感情。
——爱怜。
明心每每触及他这一视线,都会忍不住偏开视线,但不知是不是今日日头太大,她便这么抬着头定定望着他,才忍不住露出一声笑。
“清叶,你长高了些。”
他最近不知是怎么了,明心知晓他每日吃饭也多了,虽还是不见什么肉,但比从前,没有那么弱不禁风之感了。
“我先走了。”她忍不住抬手,摸了一下他的脸庞,直直看他望着自己的那赤诚眼神,好片晌,才挪开脚步。
“好,贵女,您慢走。”
他牵了一下她的裙角,看着她转过身,系在小指的红绳拖到地上。
明心提着食盒,始终微微垂着头,只是在上台阶时,下意识望向皇子殿右侧的窗牖。
幼时很多次,沈玉玹会将窗牖尽数撑开,在大开的窗下望着她,等她的马车过来。
长大后,沈玉玹再没有这般做过,所以明心也再没有怎么瞧过这两侧的窗牖。
只是今日,不知何缘故,明心的视线隔着灿白刺目的日头久久望过去,冷不丁撞上那纸窗处不知何时破的一颗小洞。
在瞥到那粒刚巧能盛放一只眼睛的小洞的刹那,明心脚步微顿,遍体生寒。
——那绝不是纸窗的破损。
明心提着食盒,头晕目眩的垂着眼一步步踏上台阶。
皇后精心为他修缮的皇子殿,那样精美由匠人之手绘制的纸窗,怎会偏偏破了一颗洞?
幼时,每一次她来找他,他都会在窗下痴痴等她许久许久。
若这习惯,其实就这么在她毫不知晓的情况下延续到了如今呢?
系在小指上的红绳好似都发起烫来,明心闭了闭眼,好片晌,才吸了口气,继续往昏暗的皇子殿内走。
今日皇子殿依旧落于梧桐树的阴影之下,却不似上次一般杂乱,反倒是近乎所有的物件都清走了。
这一路走过,明心没有看到一个瓷器,越往内殿的方向去,熟悉的,独属于沈玉玹身上的香味便越发浓郁,直到,她听到些许声响。
隐隐听出来,是沈玉玹的声音。
“七殿下。”
明心停住脚步,轻轻唤了一声,毕竟不知晓沈玉玹当下是否方便,没听到回话,明心没敢上前,“七殿下?”
她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殿内,不知何缘故,明心不敢再出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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