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原本皇帝是想问问的,可是又觉着大概是颜如璋将玉佩珍藏起来、又或者又别的缘故放在了家里,自己若巴巴地追问,却会让他不安。
因此赵踞先前并没提起。
却真是做梦也难以想到,居然会在鹿仙草的身上发现了这东西。
赵踞狐疑地看着手中的玉佩,又瞪向仙草:“快说!怎么在你这里?”
不知何故,这会儿,皇帝居然盼着听到仙草说是自己偷来的也罢了。
仙草见赵踞满面猜疑,眼珠转动:“这个自然是有个缘故,皇上先放开我,我才能禀明皇上。”
赵踞回想之前在御花园里两人相谈甚欢的样子,将她的双手用力一掐,才猛然放开:“你说。”
仙草总算松了口气,忙先跳下龙床,把自己身上的衣物拢了拢,衣裳已经破损,加上之前皇帝把自己抱了回来,宫内指不定会传什么话……要是再看见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那些流言只怕更加精彩纷呈了。
先前皇帝午睡时候那场“意外”发生后,已经让仙草极为警惕,此后越发加倍小心跟皇帝隔开距离,免得重蹈覆辙。
如今却阴差阳错,反而更变本加厉。
倒要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才好。
看着皇帝慑人的眼神,以及给他捏在手中那晶莹无瑕的玉佩,仙草把领口硕果仅存的一颗纽子重新扣好,将底下破裂处稍微整理,若不细看,却还能瞒得过人去。
“其实,这玉佩是小国舅亲手送给奴婢的,”仙草垂着头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是奴婢偷来的。”
赵踞听她说并非偷盗,居然有点失望,眉头深锁。
“这是朕赐给如璋的,他珍重非常,怎么会轻易给你?”赵踞咬牙,又补充,“他什么时候给你的?”
仙草道:“回皇上,是在奴婢被赐给禹将军,将要离宫前夕小国舅给的。至于为什么给奴婢这个,原因是……小国舅想让奴婢在路上有个保障,若是遇到那周转不过来的时候,也可以做为救济。”
仙草谨慎地回答着。
她的这些话,平心而论,没有一句谎话。
比起当初跟禹泰起撒谎说什么“小国舅跟我乃是一对苦命鸳鸯”之类的,简直是老实巴交的无话可说。
每一句都挑不出错儿,比如这东西的确是颜如璋亲自所给,至于“保障”,自然是指的本来是要换银子的,银子是用在周转不过来的时候救急用的,天衣无缝。
但是对皇帝而言,仙草所说的这些话显然还有别的一宗意思。
首先,颜如璋亲自送玉佩给仙草,已经是一重别样亲近;然后,他想让仙草在路上有个保障,自然是怕她遇到危险,想让她在遇险的时候可以拿出御赐的东西防身,满满的暧昧内情。
细想的确是在仙草离宫之后,颜如璋才不戴此物的。
赵踞简直不敢相信:“如璋竟然肯把朕赐给他的玉佩给你?他为何对你这般好?”
仙草满面无辜:“小国舅心地善良,当初奴婢在冷宫病的将死之时就多亏他相救,至于为什么肯这么做,想必是小国舅人好的原因。”
赵踞的眼前又浮现凉亭内两人相对甚欢的样子,手也越来越握紧了玉佩:“如璋他难道……”
仙草却也想起在凉亭内,小国舅言笑晏晏的神态,突然他那句话在心中跳起:你想不想脱离奴婢的身份?
当时颜如璋究竟是什么意思?仙草不由有些胧忪。
正在这时侯,殿外有人道:“你这贱婢,也敢想!”
赵踞的手一紧,玉佩捏在了掌心。
与此同时,颜太后从殿外快步走了进来,她指着仙草说道:“你的意思是如璋对你有心?呸,你也配!紫麟宫里出来的余孽,饶你一条性命已经是开了天恩,你却三番两次的生事,先是皇帝,又是如璋,真真的跟徐悯似的是个祸害!我岂能容你?”
太后方才在殿外,听到了赵踞喝问仙草,本来就在盛怒,又听仙草的意思竟是暗示颜如璋喜欢自己才如此不顾一切,太后哪里能够忍耐。
颜如璋对太后而言,是如同心肝宝贝般的存在,疼爱非常。当下怒火中烧,几乎要把仙草碎尸万段。
太后气急败坏,回头道:“来人,给我把这贱婢拉出去……”
仙草目瞪口呆。
她这招“信口开河,祸水东引”,本来屡试不爽,——在罗红药那奏效,在禹泰起那奏效,在袁琪那奏效,现在在皇帝这里,似乎也起了一半的效果。
没想到眼见功成,居然又踢到铁板。似乎老天也看不过去她口灿莲花地哄骗人且还屡屡得逞,所以特地来报应了。
正在心头乱转地想急救的法子,赵踞不等太后说完便道:“且慢!”
第103章
突然给皇帝打断,太后转头,匪夷所思地看着皇帝:“皇上,你难道还要庇护这个贱婢?”
赵踞的脸上已经换了一副波澜不惊略显温文的笑,道:“太后暂且息怒,您的身体近来有些微恙,何必先为了她又大动肝火呢?太后只管想想看,以如璋那样冰雪聪明、目无下尘的性子,他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
说着,鄙夷地看了一眼仙草。
仙草不用抬头,也能从皇帝的口吻里听到那排山倒海的鄙视。
简直跟方才把她摁在榻上欲行不轨之事的那位判若两人。
仙草本来正在自悔,觉着自己到处骗人终于要遭到报应了,简直自作自受,如今见皇帝如此演技精湛,那股愧疚之意倒也不那么浓烈了。
颜太后听了一愣,继而说道:“但是她明明就是这个意思!”
赵踞笑道:“这鹿仙草向来说话有些言语错乱,或许是表达不当,导致了太后误会。倘若太后误会了将她处死却是小事,可给如璋知道了明明他没有的事儿、太后却认真当作正经事来料理,却叫如璋脸上怎么过得去?”
颜太后嘶地一声,转头看着地上的仙草,半晌才道:“那么皇上是什么意思?”
她问了这句,却又不等赵踞回答便又厉声说道:“皇上可别也一味地偏袒庇护她,我可是听说了,皇上竟然不顾体统地把她从御花园内抱了回来,这算什么?皇上今日一定要给我一个交代!”
说到最后一句,太后的怒气又升腾起来,眼中透出了不依不饶的厉色。
赵踞看了眼仙草,虽然皇帝猜到了太后为什么来的这样巧,但为难的是,借口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想到。
颜如璋那边儿他可以负责给解释,可是自己是在大庭广众下抱了此人回来的,又该寻个什么样的说辞才好呢?
正在绞尽脑汁的时候,外间脚步声响,有内侍扬声道:“颜婕妤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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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本来正在怒气高涨,听到颜珮儿来到,脸色稍微缓和。
不多时颜珮儿进殿,向着皇帝跟太后行了礼,才对太后道:“我见雨停了,便要去延寿宫请安,去了才知道太后竟来了这里了,是为什么耽搁住了?我还特熬了二陈汤给太后喝呢,再晚回去可就凉了。”
颜太后听她言语婉转,笑意盈盈,便也温声道:“这么大雨天的你又出来走动做什么?整天不是为了皇帝就是为了我,难为你了。我在这里料理点事儿,你且先回去吧。”
“料理事儿?难道……”颜珮儿看了眼地上的仙草,诧异地问道:“小鹿姑姑的脚踝可无恙吗?”
赵踞跟仙草听了都是一愣,颜太后则问道:“珮儿,你在说什么脚踝?”
颜珮儿含笑道:“太后不知道,我先前经过御花园的时候,因为地上滑,差点儿跌倒,幸而是小鹿姑姑从旁经过,扶住了我,她自个儿的脚却扭到了,疼的脸色都变了几乎晕厥,恰好皇上经过,就把她抱走看太医去了……我心里还惦记着这件事,想给太后请安过后再来看看呢。”
颜太后大为诧异:“你是说……这鹿仙草是为了救你伤了脚?”
“正是的呢,”颜珮儿笑道:“怪不得皇上看重小鹿姑姑,实在是个极妥帖的人,若不是她奋不顾身地救了我,这会儿我只怕要跌在泥水里不知多狼狈呢。”
赵踞见太后面上还有狐疑之色,便叹道:“珮儿你就是心善,这奴才只不过做一点小事而已,你却还惦记着,不过你说了也正好,太后误会我抱她回来呢。”
说着又向太后道:“朕只是见她疼的不知怎么样,所以才一时情急把她抱了回来,委实并无他意。”
颜太后兀自蹙着眉头:“是吗?”
她的目光转到仙草的身上,才要开口,颜珮儿却已经轻轻地抱住了太后的手臂:“太后再不回去,那二陈汤就真的冷了,岂不辜负了珮儿一片心意?”
颜太后给她撒娇求着,很不忍拂逆,便笑道:“好好,这就回去便是了。”
太后说罢,又正色对皇帝道:“如璋那边儿我会再问他,至于鹿仙草,皇上可要好生调教管束,叫她知道她现在的主子是谁,皇上虽有耐心,我是没有耐心的。”
赵踞道:“恭送太后。”
颜珮儿陪着太后离开,剩下赵踞看向仙草,仙草则看着自己的膝头。
如梦似幻,没想到这一次的转危为安,居然是颜婕妤解围。
却听赵踞说道:“你起来吧。”
仙草谢恩起身,不料因跪了太久,双腿酸软。
赵踞看她摇摇摆摆站立不稳,倒像是真的伤了脚似的,不由一笑。
他的手心里还捏着那枚玉佩,玉佩冬日温润,夏日生凉,皇帝的心情也随着平静下来。
“今日的事也是个教训,”皇帝淡淡道:“让你知道,总不能一直都巧舌如簧,总有人不吃你这一套。”
仙草不敢出声,此刻定神,又听皇帝这般说:难道他不信自己编排的跟颜如璋的事?
寻思中,皇帝走到她跟前,探手将玉佩递出去。
仙草不知他想如何,就抬头看向皇帝。
赵踞道:“拿着。”
“可是……”
“这本就是朕的东西,”赵踞凝视着她,“既然在你手中,也等同是朕送给你的。”
仙草突然不太想要这东西了,讪笑道:“奴婢只怕受之有愧,何况若给太后知道……”
话音未落,赵踞倾身道:“如璋给你的时候你就敢要,朕给你你反而不敢了?”
仙草一怔。
赵踞已经握住她的手,将玉佩不由分说地摁在掌心里。
仙草又有些紧张:“皇上……”
“别想跟朕玩心机,朕终究都会看出来的。”
仙草正欲后退,皇帝握紧她的肩头,俯身在仙草耳畔低声说道:“朕不想给的东西你都收了,朕想给的东西,你敢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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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幽州节度使之女冯绛到京。
整个宫内对这位人未到名声先已经大噪的冯姑娘甚是好奇,几乎翘首以待,想要看看到底是怎样难得的女子,竟然让蔡太师如此推崇。
而且这位可是据说能够跟颜珮儿一争高下的人物,自然引得万人瞩目。
冯绛进宫这天,正是最热的时候,后宫妃嫔们却一反常态,都顶着烈日躲在伞下,在宫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
将到午时,突然见到一道红衣的影子出现在宫道之中,一时大家都以为看错了。
很快地,那道影子走近了,原来是个英姿飒爽的少女,头顶绾着灵蛇髻,以灿灿的金花为冠罩住,红色的丝质坦领上襦,露出雪白修长的脖颈,下衬着红色的长裙,随风飘扬。
这样的大热天,如此肃穆庄重的后宫,一个初进宫的女孩子居然身着这样张扬的大红,着实让所有人都开了眼。
其实这女孩子的容貌并不算绝美,但是天生带有一种明艳,更加上因为穿着红衣,越发先声夺人似的,雪肤华容,像是一团烈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