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冯绛甩开了陶嬷嬷,走前一步:“江昭容,近来春风得意的很啊。”
颜珮儿也看出冯绛情形不对,略觉诧异。
江水悠垂首一笑:“婕妤在说什么,平白的又有什么可得意的,不过仍是平淡度日而已。婕妤是从哪里来,可是有事发生?你的脸色不太好……”
“别跟我假惺惺的,”冯绛不等她说完,便啐道:“你背地里捅人刀子,嘴上却比蜜还甜,你当我不知道呢。”
江水悠诧异:“婕妤这话何意,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冯绛盯着她道:“你心知肚明。我听小鹿说,你常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如今这句话,我再还给你。”
江水悠脸色一变。
冯绛却又转头看向旁边儿的颜珮儿:“当初朱妃有太妃做靠山,罗淑妃又得圣宠,哪一个都比江昭容出色,但现在她们人在哪儿?如今昭仪虽也有太后疼惜,但是论起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只怕还是昭容要强些。亏得你整天还跟她好的什么似的,可知宫内的人私底下都在议论……说是江昭容会比昭仪更先一步登上凤位呢。颜昭仪觉着这话如何?”
颜珮儿的眼神几度变化,听到最后,浅笑道:“都是后宫姊妹,自然要相互和睦,何分彼此。之前朱妃跟罗淑妃不过是运道不济而已,又非是昭容对他们不利。倒是婕妤你……是不是身子不适?这些日子你也没去给太后请安,太后先前还念叨你呢。”
话说到这种地步,颜珮儿仍应对自若,一点儿的气恼跟不悦之色都无。
冯绛冷笑道:“本来以为从此不要看你们这些假模假式的嘴脸,怎奈天不从人愿,既然这样……哼,难道我怕了你们?!”
她一甩衣袖,迈步往前,竟是没有避让,反而是从江水悠跟颜珮儿之间硬生生撞了过去。
颜珮儿给她撞的微微一晃,多亏身旁的嬷嬷跟宫女们扶住。
江水悠也差点摔倒,勉强驻足后叹道:“冯婕妤也不知是受了何等刺激,竟口不择言如此。”
颜珮儿定了定神,摇头叹道:“是啊,这很不像是她素日的性情,莫非是给皇上斥责了?竟然还想挑拨离间我跟姐姐之间的关系。”
江水悠道:“万幸昭仪宽和,并不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颜珮儿温声道:“谁不知道冯婕妤的为人呢?从最初进宫的时候就知道,不过是个莽人,胡言乱语,不必当真。”
这会儿颜珮儿身边的嬷嬷道:“虽然两位娘娘不计较,但是这冯婕妤着实有些太逾矩了,当初蔡太师在的时候,有人给她撑腰倒也罢了,如今太师都倒了台,为何皇上还这样纵容她?明儿倒是要跟太后说一说,也好有人管管她了。”
颜珮儿淡淡道:“多嘴。”
那嬷嬷忙低头,江水悠若无其事地说道:“夜深了,风也更冷了些,昭仪身子要紧,且先回宫吧。”
两人走到前方路口,各自分道扬镳。
回到平章宫后,江水悠皱眉叹息,她身边的宋嬷嬷忙问:“娘娘怎么了,还为了冯婕妤的无礼生气?”
“多半是皇上跟她说了……”江水悠喃喃道,“如今我正是该低调行事的时候,若这会儿多了冯绛这样的敌人,再给人推波助澜,只怕很快就大事不妙了。”
宋嬷嬷不解:“娘娘这是何意?”
江水悠冷笑连连:“你真的当今晚上冯绛的话,颜昭仪没听进去吗?她早记住了,平日里大家表面和睦,只是她知道这会儿不宜对我动手,且也没找到合适机会罢了。如果这会儿冯绛针对我,最先出手推我一把的,只怕就是颜昭仪。”
宋嬷嬷一阵胆寒:“这……当真吗?那这可如何是好?”
江水悠想了片刻,说道:“倒也不必格外担心,至少皇上的心还在我这里。”
宋嬷嬷也忙道:“对了,还有方太妃呢。”
江水悠点点头,看着灯影出了会儿神,却又有些后悔般叹道:“唉,说起来是我操之过急了,本不该把冯绛的秘密告诉皇上的。”
宋嬷嬷却有些不以为然,道:“娘娘怕什么,冯婕妤没了蔡勉那最大的靠山,且她入了宫心里还记挂着别的男人,皇上自然也不会喜欢她,能容留她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如今她在宫内是四面楚歌,就算是节度使之女,那冯云飞也鞭长莫及。”
江水悠笑道:“那你可听说过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要真豁出去,再加上别人虎视眈眈……”
宋嬷嬷语塞。
江水悠凝眸想了半晌:“幸而我还有最后一招,若是逼不得已,只好用出来了。”
宋嬷嬷好奇问道:“娘娘是说……”
江水悠笑道:“没什么,明儿你去一趟冯婕妤那里,请她来我宫内一叙。”
宋嬷嬷大为意外:“娘娘要请她?她今晚让娘娘如此难堪,为何还要对她示好?再说她那个脾气,就算娘娘说尽好话,她也未必领情,何苦白白低声下气?”
江水悠淡淡道:“你只管去就是了。”
宋嬷嬷无奈:“那假如她不肯来呢?”
江水悠一想:“那你便告诉她,我有一桩河阳旧事要跟她说。”
***
次日,宋嬷嬷硬着头皮亲去请冯绛,果然冯绛满面冷笑,理也不理。
宋嬷嬷只得又将江水悠那句莫名的话告知了冯绛,冯绛先是一愣,然后拧眉思忖半晌,终于道:“那我就去看看,昭容摆的是什么鸿门宴。”
冯绛来至平章宫,进了内殿,见空无一人,只有江水悠坐在桌前,似等候良久。
她桌上竟放了一个红泥的风炉,暖意融融,旁边则放着些酒杯茶盏之物,看着十分风雅。
冯绛大步上前,并不落座,只按住桌面,倾身盯着江水悠道:“你说的河阳,是什么意思?”
江水悠一笑道:“婕妤既然肯来,必然是知道我的意思了。”
冯绛眯起双眸,声音略压低了几分:“你别指望糊弄我,我知道禹将军出身的故地是河阳,你想跟我提他?”
“不错,”江水悠缓缓点头:“我今日就是想跟你提禹将军。”
冯绛紧盯着她,半晌才道:“你有屁快放。”她虽然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眼中却隐隐地透出了渴盼之色。
江水悠抬手提起面前银壶,斟了一杯。
冯绛蓦地嗅到甘洌的酒气,原来这壶里盛的竟是酒水。
江水悠把斟满的酒杯放在冯绛跟前,自己也斟了一杯,道:“自古曹操有煮酒论英雄,如今我跟冯姑娘,也来一次煮酒论英雄如何?”
冯绛不动:“你的人暗算了我的人,现在你按捺不住,想亲自动手了不成?”
江水悠把她那杯酒举起来,慢慢抿了一口,又重新放回去,笑道:“我其实很敬佩冯姑娘为人,之前一时不慎,多有得罪。”
冯绛定睛看她半晌,终于落座:“你最好能说一些让我信服的话。”
江水悠莞尔:“姑娘大概会疑惑我为何知道禹将军的出身吧,其实我知道的,远在姑娘想象之外。”
冯绛不由好奇,按捺着拿起酒杯啜了口。
“这些话我从未对别人说起过,只是因对不住冯姑娘,如今也把自己的绝密跟姑娘交换,亦当赔罪了。”江水悠也慢慢地又吃了口酒,才说道:“当时哲宗皇帝在时,豫州王联合异族反叛,朝廷派军镇压,两军交战,乱军四散,河阳一夜之间成了鬼城。”
冯绛的心突突乱跳,知道她说的必跟禹泰起有关,竟不能出声。
江水悠继续道:“俞家乃是当地望族,却在一夜之间满门给屠杀殆尽,当时我父亲恰好是朝廷所派军中的一营监军,无意中在俞府废墟里发现一名少年,他虽奄奄一息,手中却还紧紧地握着一把刀,那刀正深深地插在一名叛军的胸膛里。父亲用尽力气,竟没有办法让这少年松手,叫了四五个人帮忙,才总算把少年跟那刀分开,在刀拔了出来之后才发现,刀刃已经卷钝起来,又细查现场情形,才发现竟死了十数个叛军,都是死在少年刀下。”
这些却都是冯绛闻所未闻的,她只觉浑身的血都开始涌动,喉咙却发干:“那少年,难道就是……”
江水悠点点头,道:“父亲惊叹那少年之悍勇,本要收留他,但他在醒来后,却执意要离开。”
“为什么?”冯绛忍不住问。
江水悠轻轻地叹息了声,道:“据说,他好像还有个妹妹,也在乱军中……似是走失了。他执意要去找寻,可父亲说当时俞府里除了他是活口,再无别人,所以那女孩子只怕凶多吉少了,只是看他伤心坚忍、却又毅然决然的模样,不便多说罢了。”
不知为何,冯绛的眼眶开始潮热。
第141章
冯绛心情澎湃,情难自已:“然后呢?”
江水悠又给彼此斟了酒,道:“然后……你就知道了,他改俞为‘禹’,在军中很快地崭露头角,声名鹊起,最终到了现在的‘夏州王’。”
冯绛呆了呆:“等等,那他的妹妹呢?可找到了吗?”
江水悠笑了笑:“若是找到了,这会儿你会不知吗?早就天下皆闻了。”
冯绛的心里隐隐地十分难过:“难道、真的已经……”
江水悠的脸色却很淡然:“据说事发的时候,那女孩子才只四五岁,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在血火乱兵之中,难道还能全身而退?”
冯绛一拍桌子:“别说了!”
江水悠道:“不过也说不定,禹将军心里只怕还没放弃,他如此情深义重,念念不忘,将来只怕真的有兄妹相逢的一日呢。”
冯绛咬了咬唇,好一会儿才将心情平复下来,她抬眸看向江水悠:“所以你叫我来,就是想告诉我,你们江家对禹将军有恩,你想让我因此而不计较你出卖我之事?”
江水悠挑唇:“你错了,恰恰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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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州。
因为地处北境,朔风凛冽,城中的房屋极少有超过三层的,只有靠近知府衙门的云霄楼,楼如其名,足有五层之高。
虽八月未到,但已经下了一场冬雪,站在云霄楼的最高层往外看去,能瞧见城外的连绵雪山,江山一片银装素裹,又有夏州格外湛蓝的天色映衬,是别的地方都看不到的壮丽。
栏杆前站着一道十分伟岸的身影,红褐色的披风烈烈扬起,他凝眸所看之处,却并非城外,而是往南的方向。
身后站着两名副官打扮的军官,两人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个眼色,其中一人上前道:“将军,今日只怕也不会到,还是先回去吧。”
禹泰起垂了眼皮,正欲转身,耳畔突然听到一丝异动。
他蓦地转头,却见蓝天之下,有两道影子正在你追我逐,在前的竟是一只白色的鸽子,正慌张逃命似的,追逐在后的却是一只苍灰色的鹰隼,势若流星,很快将追上白鸽。
禹泰起眼神一变,喝道:“快拿箭来!”
另一名副将慌忙上前,将所配的弓箭交到他手上,禹泰起不错眼地盯着那边儿,苍鹰跟白鸽间的距离几乎只有一臂之遥了,禹泰起蓦地张弓搭箭,利箭咻地一声,破空而出,
旁边两名副将也暗自紧张,眼见白鸽扑棱棱地支撑不住,而那苍鹰张开了锋利的爪子,差一毫就要擒住白鸽,突然之间一支利箭破空疾入,不偏不倚,竟正中了那苍鹰的脖颈。
副将们大喜:“中了!”
禹泰起却并没有放松,仍是紧紧地盯着白鸽,那鸽子原先给苍鹰追逐,已经有些支撑不住,此刻好像是发现有人救了自己似的,在将要跌落之时又拼命地扇动翅膀重新飞了起来!
鸽子挣扎着往楼上飞来,快到栏杆前的时候终于耗尽了力气,蓦地下坠。
禹泰起及时地一扬臂,正好接住了跌落的白鸽。
鸽子奄奄一息,羽毛都乱七八糟的,显然这一路吃了许多苦头。
禹泰起轻轻地在在白鸽冰凉的羽毛上抚过,又将它翻了过来,却见鸽子的腿上安然无恙地箍着个脚环。
禹泰起松了口气。
但在他将鸽子递给副将,将脚环上的字条看完之后,禹将军的心却又蓦地提了起来。
***
仙草是在次日才知道苏少傅来到客栈的。
一清早袁琪便跑了来,俯身在她床边,笑嘻嘻道:“快起来,昨儿咱们见的那个神仙竟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