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此刻沈君言已经站起身来。
仙草却并没有动。
沈君言走到厅门边上,向着颜如璋躬身行了个礼:“这位大人,不知有何贵干?”
颜如璋不由一笑:“你是何人?”
沈君言温声道:“在下姓沈,是个大夫。”
“大夫?”颜如璋忍不住又看一眼仙草,却见她懒懒散散地瞧着这边儿,无惊无怒无悲无喜,就好像是看着完全跟自己不相干的一幕,颜如璋问:“你给谁治病?”
沈君言抬手示意道:“正是这位姑娘。”
颜如璋道:“哦,她病了?”
沈君言彬彬有礼的:“是,还病的不轻呢,先前还不肯喝药,我正犯愁的紧。”
颜如璋复一笑:“大夫倒是仁心之人。”他说了这句,走到仙草身前:“小鹿姑姑,你怎么见了我,跟不认得一样?”
仙草抬眸,迎着他凝视的目光道:“我现在又不是宫内的女官了,小国舅不必再以旧日的称呼相唤。”她说着起身,向着颜如璋微微倾身行礼:“草民参见颜指挥使。”
颜如璋眉头微皱,握住她的手臂:“你……”
仙草却云淡风轻地一笑,道:“小国舅既然找来此处,必然也是有缘故的。你要如何处置我,我都认了。只不过这位沈兄,是给我看病的大夫,对我有再造之恩,请你万万不可为难他。”
“你,”颜如璋欲言又止,终于眼神复杂地说道:“皇上已经知道了,你跟我回宫面圣吧。”
仙草莞尔:“当初不顾一切要离开的地方,真想不到,还会再回去。”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却又道:“回就回吧,兴许是命中注定。”
颜如璋看她神态很是反常,心里竟隐隐地不安,只是又猜不到如何。
当即一招手叫了个千户过来,道:“将这位沈先生带到镇抚司、不可为难他,是我的客人,好生仔细地看待着。”
千户会意,当下请沈君言离开。
沈君言却回头看向仙草,眼中透出些忧虑之色,郑重地说道:“你真的该吃药了。”
仙草笑道:“真啰嗦。”
沈君言随着镇抚司之人先行离开后,剩下的锦衣卫又将宅子里里外外翻了一场,并无所获。
颜如璋因为来的匆忙,随行众人都是骑马,当下飞快地调了一辆马车过来。
仙草上车的时候滑了一下,颜如璋忙扶着她。
两人接触的刹那,颜如璋心里微颤:之前仙草在冷宫发病的时候,是他抱了出来的,可现在……她好像比那会儿还轻了不少。
颜如璋眼睁睁地看着她进了车厢里,略微犹豫,正要也随着进内,身旁一人出声道:“小国舅,咱们该回去了。”
这人,却是赵踞所派的宫内司礼监的太监,名为佐助,实则是监督。
颜如璋点头,只得翻身上马,随车往皇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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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
颜珮儿见皇帝蓦然醒来,脸色有点不对,但很快恢复如常。
“是臣妾惊扰了皇上吗?”她楚楚地凝视着皇帝,语气柔软地问。
赵踞盯着她看了片刻:“你如何来了?”
颜珮儿道:“之前皇上匆匆地离开了御花园也并未回席,太后不知何事,心里惦记着,就叫臣妾过来看看。”
赵踞回想方才梦中所见所闻,此刻也更嗅到颜珮儿身上淡淡地檀香气息。
宫内的女子多爱熏香,争奇斗妍,但颜珮儿独爱檀香的平和宁静,从不用别的香,久而久之,其他妃嫔便也不约而同地避开了檀香,是不敢跟她争锋的意思。
原来方才的温柔亲近,不过是以假乱真的错觉。
赵踞道:“这里没有事,是如璋来跟朕说了几句话,你且回去告诉太后,让她安心就是了。”
颜珮儿见他脸色淡淡地,忐忑道:“表哥,你不会不高兴了吧?我方才看你睡着,知道你劳累,又怕你着凉,所以才叫雪茶公公去拿一件衣裳来,想给你披上的……不是有心打扰的。”
赵踞才留意到雪茶手中抱着一件翻毛鹤氅。
又听颜珮儿如此语声款款,赵踞在颜珮儿的手上轻轻握了一把,含笑道:“谁不高兴了?不要胡思乱想,朕也没有那么娇嫩,好了,还有这许多折子要看,太后那边儿,你就替朕多陪陪,多逗引她老人家高兴,就是为朕分忧了。”
颜珮儿嫣然而笑:“我知道了,太后不知多高兴呢,就是有一点儿……”
“怎么?”
颜珮儿脸色微红,面有三分羞色:“还是不说了。”
她转身要走,赵踞拉着她:“到底怎么?”
颜珮儿俯身,在皇帝耳畔低低说了句,脸颊已经飞红。
皇帝哑然,一笑道:“这种事又不能强求,兴许不到时候,回头再叫太医院的人仔细瞧瞧,多开些好药调养调养,应该会很快。”
颜珮儿眼波闪闪,抿嘴道:“那我先回去了。”
皇帝道:“对了,今儿天冷的很,你怎么没披一件厚些的?就穿了朕那件去吧。”
雪茶忙上前,将鹤氅躬身双手奉上。
颜珮儿身边的嬷嬷们接过,替她妥帖穿戴了,才簇拥出门。
离开乾清宫,掌事嬷嬷便道:“皇上着实是极疼宠娘娘,这身上穿的已经够厚了,竟还怕您着凉。”
颜珮儿矜持地一笑:“皇上自然是加倍的细心体贴。”
掌事嬷嬷道:“这份细心体贴,也只有对娘娘才有,别的人谁曾见过?连那个江昭容……还不是受了冷落?皇上可足足两个月没去平章宫了,说起来,咱们倒得多谢那个冯贵人。”
“嗯……”颜珮儿复一笑,才要说话,突然目光转动,看向栏杆之外:“那是、国舅爷吗?”
大家转头看去,果然见一行人自太和殿前走来,当中一道石青色的卓然身影,自然正是颜如璋。
颜珮儿看了片刻,突然心头巨震:“等等,十四叔身边那个是谁?”
掌事嬷嬷走到栏杆前定睛看了半晌,变了脸色:“奴婢、奴婢看着怎么像是那个死了的鹿仙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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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如璋走的并不快。
平时大步流星,这会儿早进了乾清宫,但是仙草走的慢,颜如璋心里想起沈君言说的她的“病”,便不去催她,只跟着她缓步而行。
那边儿内宫的太监早把小国舅带人回来的事报了乾清宫。
赵踞面沉似水,波澜不起。
反是雪茶在旁边听了个正着,吃惊地睁圆双眼:“你说国舅带了谁?”
小太监道:“是小鹿姑姑,千真万确的,奴婢亲眼看过。”
雪茶身心震动,浑然忘了皇帝,拔腿就要往外跑。
赵踞道:“站着。”
雪茶这才回神,忙止住步子,颤声道:“皇上……”
赵踞道:“她没有死,你可相信?”
雪茶很紧张,连咽了几口唾沫:“奴婢不知道啊,奴婢……”所以想立刻亲眼看看。
赵踞却淡声道:“她就是没死,她没死,却装出个已经死了的样子,让你伤心欲绝,你难道不恨她?这么着急地要跑出去是干什么?”
雪茶愣了愣,当初知道仙草“身亡”他自然悲愤绝望,可如今听了她活着,早忘了那些,惊喜还来不及呢。
雪茶讷讷道:“皇上,不管怎么样,人好好的,这就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
“喜事”赵踞冷笑,“你大概忘了什么叫欺君之罪。”
雪茶如五雷轰顶。
在颜如璋带了仙草进殿的时候,雪茶正给皇帝喝令退出去。
雪茶往外走的时候,正看到仙草的身影在门口一晃出现。
虽是再真切不过的真实,他却几乎以为梦中。
仙草对上雪茶含泪的双眼,向着他一笑点点头。
然后,擦肩而过。
雪茶回头看向仙草,差点哭出声来。
心神不属,迈步出门的时候,脚下给门槛绊住,往前直直地栽了过去。
幸而给小太监眼疾手快地扶住,这才哽咽着在殿外站住。
这会儿颜如璋带了仙草进殿,向皇帝复命。
赵踞听罢,问道:“这么说,其他人都跑了?”
颜如璋道:“是,只还有一个姓沈的,说是大夫,如今暂时扣押在镇抚司。”
赵踞道:“大夫?”目光转动,才落在仙草身上。
“是,看他的样子,不似作伪,至于他的身份臣还要再仔细追查。”
颜如璋回答了这句后,皇帝久久没有开口,颜如璋端详了皇帝半晌,终于一言不发地后退数步,转身出了内殿。
其他的宫女太监们也都悄然而退。
这熟悉的乾清宫内,竟似死寂一片。
仙草跪在地上,不曾抬头。
自然看不见皇帝手里捏着那小小地镇纸玉狮子,狮子在掌心里给飞快地转动,风车一般。
若这小狮子有灵,只怕要头晕目眩地大骂昏君不仁。
终于,皇帝格外开恩地把狮子攥住,开了口:“你不是已经死了吗,现在是怎么样,是诈尸了?”
仙草微微一笑:“请皇上恕罪。”
“恕罪?你有什么罪,你倒是说说看。”
仙草忖度了会儿,认认真真回答道:“想来,欺君之罪是免不了的了。”
这倒是跟皇帝方才所说的一致,不知是心有灵犀呢,还是怎么样。
赵踞瞥着她:“只有这点儿吗?”
仙草垂着头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