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她本能地想告诉皇帝,那孩子……
但是又绝对无法再多说一个字。因为那对她而言太过残忍而艰难。
赵踞道:“你不必说,朕早就知道了,只是,朕想不到,你那么聪明的人,为什么总在这些要紧事上想不开?”
仙草睁大双眼:“你、在说什么?”
赵踞道:“就像是那日在行宫的小佛堂里,朕明明已经跟你示意了,朕是做戏的,朕没有怀疑你,可你呢,却对朕的示意视而不见……还几乎害自己动了胎气。”
仙草愣愣的,不知他为何在此刻重提旧账。
皇帝却继续说道:“还有拓儿的这件事,你只管就钻牛角尖,也不知道往好的方面想一想,拓儿是朕的儿子,是天生的福星,朕跟如璋说过,他一降生,就克住了西朝的皇子,送了朕跟启朝百姓太平安康的局面,这样天降祥瑞的孩子,你以为他会有事吗?”
仙草的唇动了动:“可是……”
皇帝笑看着她:“当然,朕其实也不是信口乱说的,之前在来的路上,谭伶的密报里头说,已经寻到了夏叶跟那怪人的踪迹,且有人亲眼目睹,那怪人抱着个小孩子,所以,顺利找回拓儿,是指日可待的。”
“真的吗?”仙草不由失声,抬手紧紧地抓住皇帝的手臂。
她原本暗淡的眸子,在瞬间亮了起来,像是看着救星似的渴盼的看着皇帝。
赵踞一笑,抬手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抚过,俯身道:“你忘了君无戏言吗?朕怎么会拿自己的儿子开玩笑?倒是你,你看看你把自己折腾成了什么样子?要是拓儿回来,不认得你了可如何是好?”
皇帝的语气中有一种天生能够令人信服的能力,且他又是这样淡定自若的模样,令人不能不信。
仙草本来失魂落魄,整个人如在一团迷雾中似的,无法逃脱,只能沉溺。
但是皇帝的三言两语,突然间就像是在黑暗之中的一点希望的明光,让仙草散了的神智重新又开始苏醒。
泪却从眼中流了出来,仙草低下头,虽然无声,但瘦弱的肩头却在微颤。
皇帝忙坐在床边,抬手拢住她的肩:“都说了不许哭,怎么又哭了?”
仙草吸了吸鼻子:“我只是、只是……太高兴了。拓儿没事……拓儿会回来的,是不是?”
皇帝道:“当然,朕向你保证。”
皇帝说了这句,好像又想到什么似的,便笑说:“当初你以为徐慈坠崖身死,对朕咬牙切齿的,甚至恨不得朕给徐慈偿命,可是朕那时候就跟你说过,徐慈未必会死,如今你也看到了,所以,朕说的如何?你信不信?”
之前徐慈跟仙草提是邺王背后搞鬼的时候,仙草就曾后怕过,毕竟自己差点要了皇帝的命。
听到这里她缓缓抬头:“我……信。”
赵踞看着她泪盈盈的样子,微微俯身,以额头抵在她的额上,道:“说来朕还是第一次看见你这样,之前还以为,徐太妃是什么也不怕,什么也难不倒的人物呢,没想到……也跟个小女孩儿一样,只懂得哭。”
他近距离含笑地瞅着仙草,口吻里带着些许戏谑跟调侃。
仙草听他竟然毫不避讳地提“徐太妃”,一愣之下,百般的不自在,原本苍白的脸上也随着流露出一丝窘然的微红。
她忙转开头去,假装没听见的。
赵踞却抚住她的脸颊:“答应朕,好好地保养身子,朕……可不希望拓儿回来,看到他母亲憔悴不堪的样子。”
仙草本已经好了,却又给他这一句引得眼泪冒了上来。
“听见了吗?”皇帝问。
仙草吸了吸鼻子,轻声道:“嗯……”
皇帝却叹了声:“那为什么又落泪?真是不乖。”
仙草一怔,皇帝道:“本以为你离了朕……能多快活自在呢,傻阿悯。”
最后三个字,恍若叹息,又带一丝百转千回的缠绵滋味。
就在仙草惘然的时候,皇帝道:“从此以后,朕再也不许你离开了。”他说着俯身,轻轻地吻住了她的唇,仙草往后一退,却给他搂着肩颈,吻得更深了些。
第182章
就在皇帝开解仙草的时候,一门之隔的外间,却也自有精彩。
雪茶心急如焚,先是侧耳倾听,又扒着门缝竭力望内瞧。
两种法子都没有效用,于是又试图把自己当成一副画似的紧紧地贴在门上,试图听见里头的情形到底如何。
他浑然忘我,更全然不顾皇帝近身侍卫以及禹泰起、徐慈等人就在身旁。
其实禹泰起徐慈等也无心去取笑雪茶公公的种种荒谬举止,因为他们的心情也跟雪茶差不多。
虽然看似面沉如水不动声色,但实际上,在场诸位却都也在凝神屏息地细听里间动静。
终于,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响起,是皇帝走到门口,将门打开。
雪茶正像是只壁虎似的还贴在门上无法自拔,被皇帝开门诓了诓,整个人不出意外地滚入室内。
赵踞瞥了一眼自己重用的“心腹之人”,当机立断地选择了无视。
皇帝恍若无事地看向禹泰起跟徐慈,道:“不必担心,德妃福运大,自会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奇怪的很,这样在别人嘴里说出来轻飘飘的没什么说服力的话,从皇帝嘴里说出,却仿佛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禹泰起道:“皇上圣明。”
皇帝抬手示意两人跟上,雪茶见皇帝好像又要说正事的样子,正好儿不必他掺和,当即悄悄地退入内室。
这边皇帝同禹泰起,徐慈两人来至节度使府的军机堂内。
皇帝在主位落座,禹泰起在左侧就座,徐慈自忖并无官职在身,便只站立旁边。
皇帝看向他,和颜悦色道:“且坐了说话。”
徐慈这才在禹泰起身侧坐了。
皇帝打量着面前的两个男人,禹泰起雄姿英发,精干勇伟,一看就知道是将才。
徐慈却因为饱经颠沛流离,两鬓透出沧桑之色,但仍是不改诗书宦族出身的天生良好教养,虽然损了左臂,但举手投足,一言一行仍是有令人倾倒的风华。
偏偏这两个人人,都是她的“哥哥”。
这是一种何等的造化。
本以为是上天给的折磨,现在看来,却反而像是一种眷顾,冥冥中自有天意安排。
皇帝在心中暗自感叹,终于说道:“先前朕不在,多亏了两位爱卿细心照料看护德妃,朕如今微服私访来到夏州,正如两位所知,朕不能久留,只是德妃的身体孱弱,到底要照顾她先调养一阵子,等有些起色,朕便会带她一块儿回京。”
禹泰起跟徐慈听了,双双沉默。
徐慈先欠身说道:“敢问皇上,这也是德妃娘娘的意思吗?”
皇帝面不改色地说道:“朕跟她心意相通,朕的心意自然也是她的意思。只不过德妃的性子……毕竟有些内敛,加上之前又因为有些小小误会,如今误会都已经澄清了,以后自然雨过天晴。”
徐慈便不言语。
皇帝又吩咐说道:“是了,朕回京之时,徐慈你也跟朕和德妃一起。”
徐慈略觉诧异。
皇帝才看向禹泰起:“禹卿,如今虽然跟西朝人定了议和之约,但你比朕更了解西人的性子,最是反复无常的。所以夏州还得你来守着,有劳你了。”
禹泰起蓦地起身,抱拳道:“微臣自然不敢有负皇上所托。一定会牢牢守住夏州,不让西人有任何机会觊觎我大启。”
赵踞嘉许地点头,禹泰起却又道:“但是……微臣斗胆,有一句话恳求皇上。”
皇帝道:“禹卿有何话,但说无妨。”
禹泰起道:“皇上知道微臣的身世,微臣为了这个妹妹,操心牵念了半生,满心里只有她,只想她平安快活一生……所以先前在行宫之外,臣宁肯犯下欺君之罪,只因知道当时妹妹已经不能留在宫中。皇上英明,不肯计较臣的大罪,臣铭感五内。但是、臣仍然想恳求皇上,以后……若是妹妹跟皇上回了宫,请皇上务必、好生对待她,不要让她再受任何的委屈痛苦。”
禹泰起说到这里,便跪倒在地,俯身道:“这是微臣唯一的请求,请皇上体谅臣长兄为父的心情。”
徐慈看到这里,便也站起身来。
皇帝望着地上的禹泰起,片刻起身转出桌子,他走到禹泰起身前,道:“朕若是不体谅你的心情,之前你隐匿她在此处不报,朕早就容不得你了。只因知道,你也是真心地为了她好,所以才并不追究。可知你的呵护之意,也如同朕一般?”
说到这里,皇帝亲自抬臂,把禹泰起轻轻扶起来:“你也说长兄为父了,你是她的大哥,就也是朕的长兄,又何必行此大礼呢?”
禹泰起本是极笃定沉稳的人,给皇帝这语重心长、极为暖心的几句话说完,却不由自主地红了双眼:“臣……多谢皇上!”
赵踞在他的肩头上轻轻地拍了拍:“以后不必见外,都是一家人。”
皇帝说着,又含笑看了一眼旁边的徐慈。
弦外之音,不言自明。
****
夏州的春天来的虽然迟,却终究是来了。
原本凛冽的风逐渐地透出了几分和软温暖的味道,地上原本苍茫的草色里,开始夹杂着些许令人惊喜的嫩绿色。
仙草的心结给皇帝解开了,也肯乖乖地配合着吃药调养身子。
自打皇帝来到夏州,短短地半个月,她的情形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
就连原先还担忧着的徐慈跟禹泰起,看着仙草这般,却也都隐隐地放下了心。
而在夏州的时候,皇帝也并没有闲着,除了陪仙草外,时常同禹泰起一块儿商议军机,又有徐慈在,两人又时常一同离开节度使府,在夏州城内微服巡看地方的风土人情等。
这日,皇帝来到夏州最大的集市——西市。却见街头上的人来往,却并不算极多,比起京城的大集来,简直可以用萧条来形容。
边走边看街上都买卖的什么东西,无非是些农用器具,并药草,茶,还有厚实粗糙的布匹,买卖最多的,还是马匹骆驼等。
皇帝越看,眉头越是皱起,忍不住道:“夏州好歹也是边疆最大的城池,怎么集市却比不上中原腹地一个寻常的州县里的热闹呢。若非亲眼所见,朕还不大相信。”
徐慈道:“皇上不知道,若是皇上早十年来此,这里的人口都不及此刻的十分之一多呢。还是因为禹将军镇守之后,逐渐稳定,百姓们才愿意聚集于此。街市也逐渐形成。但毕竟这是防御西朝人的第一重重要关卡,所以只要战事在,不免的仍人心惶惶,内地的商旅们极少愿意长途跋涉前来冒险,此处又缺乏些内地必须的商货,集市自然无法兴盛,集市不能兴盛,买卖不能繁荣,那夏州城又怎能繁盛起来。”
皇帝扫过经过面前的街头行人,果然,一个个的衣着都灰突突的,多是棉麻粗布,很少有见那些鲜亮的绸缎之类。
皇帝叹道:“难为禹卿,一直坚守于此,朝廷里那些文官,一旦提起夏州就如临大敌,说是什么边关重地不容有失,可是他们哪一个能受得了这种苦楚,都只会夸夸其谈而已。”
徐慈打量着少年皇帝略带忧虑的脸色,问道:“皇上可是有意改善夏州如今的境况?”
“当然!”赵踞道:“如今跟西朝人议和,这倒是个契机,只不过……要着手终究是难的。”
徐慈说道:“皇上未来之前,我也曾在城中四处转过,我心中倒有一个想法,只不过因为太过重大,没有皇上的许可,跟大批的兵力维持,毕竟不成。”
赵踞若有所动:“哦,说来听听。”
徐慈指着前方道:“皇上有意,便去那茶摊上喝了茶再说。”
说是茶摊,不过是靠着墙边架起来的简陋食摊而已,徐慈要了一盏油茶给皇帝,皇帝从没吃过这种东西,勉强尝了口,却如同喝粥似的粘稠,笑道:“这是什么?”
徐慈道:“夏州苦寒,百姓困苦,这种东西是用荞麦磨成粉,和了油渣炒熟了后,用开水冲泡而成,最容易饱腹,价钱也便宜,所以向来盛行。”
赵踞点头,又喝了数口,果然尝出了一点油渣的气息:“习惯了倒也不难喝。是了,你到底有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