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雪茶道:“不用猜了,是高五。”
“他?”仙草回想起来,“是那个把我拦住了的死太监。”
雪茶白了她一眼,仙草笑道:“这个称呼是专门给他的。可是他怎么在这里?我方才看的时候人又不见了。”
雪茶说道:“他是有武功的人,若要隐藏身形,又怎会让你发觉?你可要小心不要去招惹他。至于为什么来这里,也许是他想来看看我死了没有吧。”
仙草感叹:“原来他这么厉害,倒真的是人不可貌相,咦,他要是看到我在这里,回头跟皇上一通乱说,你会不会又要跟着糟糕啊?”
仙草是故意恐吓,雪茶却并不上当,只道:“我们主子自然是英明的,唯独关乎紫麟宫的事,就会乱了分寸,先前徐太妃娘娘给赐死之后,把整个宫内的人几乎都杀了……唉……”
仙草听了这个,也敛了笑容低下头去。
雪茶默默地:“我本以为就到那为止了。没想到你又冒出来。”
仙草说道:“以后不会了。”
雪茶有些疑惑:“以后怎么不会?”
仙草道:“皇上、应该会许我出宫了。”
“真的?”雪茶的眼中透出惊疑跟紧张之色。
仙草一笑:“真的,你的这通打……没有白挨。”
雪茶直直地看着她,毫无喜色。
虽然认定了她留在宫内对赵踞并非好事,但是一想到她要离开,甚至从此可能再不相见,那心却仿佛给刀锋划过似的难过。
“倒、倒也好,”雪茶垂着眼皮,勉强说道:“你若跟了禹将军,你这样会讨人喜欢,只怕禹将军就收了你,以后……做的好的话,兴许还是一品夫人呢。”
仙草含笑歪头看着雪茶:“一品夫人吗?”
雪茶道:“是啊。”
仙草想了想,并未反驳,只道:“如果我真当了一品夫人,你是皇上身边的首领太监,咱们两个都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以后宫内你横着走,宫外我横着走,想想就忍不住要笑出声了。”
雪茶正满心伤感,听了她这些话,果然忍不住嗤地笑起来:“谁跟你横着走,你是螃蟹么?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也是能随意乱用的?你是想造反不成?”
仙草见他笑了,才略微放心,当下笑道:“好吧,那先不说这些了,总之你要快些把伤养好,这才是最要紧的。”
雪茶见她又贼溜溜地瞄自己的腰下,忍不住把被子裹的稍微紧了些,一时把方才的感伤忘了。
“你说,”雪茶问:“皇上会不会从此不喜欢我,不用我了?”
仙草叹道:“伺候了他那么久,你还不知道吗?皇上身边儿缺了谁,也缺不了你。”
雪茶虽然觉着她这句话很有夸大其词拍马屁的嫌疑,但是不知为何,竟然也因而心安了许多。
仙草又说:“既然你不肯,那我就不看了,只是你要小心休养,若觉着不妥,即刻叫太医细看,知道吗?”
雪茶道:“知道了,你放心吧,以后也别再偷偷地过来了……瞒不过皇上的。”
仙草才道:“明白。”
今晚闹这一场的时候就早想过,说的那些话,也是特意叫人传到赵踞耳中去的。
只是没想到,高五会出现在这里,那个阴阳怪气的死太监既然是皇帝的心腹,那自己跟雪茶所说的话,自然也都落入他的耳中,相当于赵踞亲耳听见了。
那就好。
***
冬至这日,皇帝虽然休政,但要举行更加重要的祭天大典。
宫内宫外皆都忙碌异常,其中更以太常寺、礼部的人最为繁忙。
各执事官往往通宵达旦地周转,期间还有御史不时地进行巡查,免得有人疏忽怠慢,行为不检等等,以及礼献的法器,布置的陈设务必尽善尽美,合乎规矩,不得有丝毫的纰漏之处。
清晨太和钟响起之时,皇帝步行出宫,前往祭天台主持祭天仪式,迎帝神,奠玉帛,到最后撤馔,送神等,亦不敢有丝毫懈怠。
等到仪式结束,皇帝仍旧步行回宫,又在泰和殿接受了百官们呈递的贺表。
递呈贺表之后,群臣们鱼贯退出,陆续出宫。
就在百官们退散之后,却有一道人影远远地从后宫而来。
那人来到泰和殿前,有小太监入内禀奏,不多时,里头命传。
仙草迈步进了殿内,脚下是光可鉴人的琉璃地面,她垂头看着自己的影子浮在上面,有些不太真切,一会儿似是小鹿,一会儿又似是真的自己。
恍惚中上前跪拜皇帝,过了许久,在她等的几乎要睡着了,才听见赵踞说道:“你该知道,今日朕传你来,是为了什么。”
仙草道:“皇上……是有什么要吩咐奴婢吗?”
赵踞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竭力让自己看清楚面前的这个人。
皇帝告诉自己——这是鹿仙草,这只是当初那个令他极为憎恨的人。
他把其他的杂念给彻底摒弃,毫无任何感情地说道:“当初禹泰起向朕讨你,朕因觉着你……配不上禹卿,所以拒绝了他,可是后来,太后跟如璋又跟朕提起此事。太后倒是夸赞你聪明,所以朕觉着,倒也使得。”
仙草俯身:“多谢皇上看得起奴婢。”
赵踞淡淡地一哂:“你不用得意。朕让你去禹泰起身边,不仅是想你好生伺候禹卿,还想你……替朕好生看着禹卿,你可懂朕的意思?”
仙草乖巧地回答:“皇上放心,我一定做好皇上的眼睛耳朵。”
赵踞即刻道:“朕没有这么难看的眼睛耳朵。”
仙草语塞,又忙道:“总之奴婢,会尽心竭力领会皇上的意思的。”
赵踞自然知道颜如璋已经跟她说过了,何况他也不想再多费唇舌,免得又生枝节。
可是虽然心里这么想,却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舌头。
皱了皱眉,皇帝说道:“鹿仙草,你是不是很得意,你终于能够出宫了?能够……离开朕远远的了?”
仙草仍是低着头,似认真般道:“奴婢以为皇上才是这么想的。毕竟皇上跟太后都厌恶奴婢,上回在慎刑司,奴婢的脸都给打伤了。差点儿就毁了容,幸而雪茶公公去的及时……想来,奴婢离开了宫内也是好事,就算不能为皇上赴汤蹈火分忧解难,可至少宫中可以安宁许多,皇上、皇上也可以心静许多。”
赵踞目光沉沉,讥讽地说道:“你……你倒是懂事。”
仙草道:“多谢皇上嘉许。”
赵踞笑了笑:“你还有什么别的话跟朕说吗?”
仙草皱眉想了想:“奴婢、没有什么别的话,只是想,皇上保重龙体,另外……罗昭仪性子柔弱,从不会算计人,奴婢一去后,怕她孤掌难鸣,给人欺负,所以奴婢想皇上、多怜惜她些。”
赵踞的双眸微睁,他做梦也想不到,仙草会在临别之际,对自己说出这些话。
“你对每一个主子都这么忠心吗?”他的嘴角透出一丝冷冷地讥诮,“先是对徐太妃忠心耿耿,然后又对罗昭仪这样尽心竭力,就算要离开宫中都放心不下她?”
仙草道:“并不是对罗昭仪尽心竭力什么的,只是,皇上自然也明白,昭仪的性子……跟宫中格格不入。”
赵踞忍不住道:“她自然是格格不入,你倒是游刃有余,你既然这么担心她孤掌难鸣,那你为何不留下来为她周旋,护她安危?至于在这时候假惺惺的跟朕说这些话么?”
仙草微微窒息。
大殿内一片异样的寂静。
赵踞逼视着她,却又发现自己的情绪再度失控。
缓缓地吁了口气,皇帝终于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淡:“还有别的话吗。”
仙草的确还想叮嘱别的,比如雪茶,比如紫芝……但是因为皇帝方才的反应,却叫她有些不敢启齿了。
“奴婢、没有别的了。”她识趣地小声回答。
赵踞默默地看着她,她始终都是伏身低头的样子,令他看不见她的脸。这给皇帝一种奇异的感觉,似乎她一抬头,就会是徐悯的脸。
皇帝几乎忍不住想让她抬起头来,给自己好生瞧瞧。
终于,在失控之前,赵踞说道:“既然如此,你滚吧。”
皇帝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他的眼底一片漠然,冷冷地说:“滚到禹泰起身边,当好朕的眼睛耳朵,”
虽然不喜皇帝每每的情绪外露,但是现在这样格外冷酷的口吻,却又让她隐隐战栗。
眼睛看着琉璃地面上那张脸,仙草道:“奴婢遵旨。”
皇帝低头不看她。
仙草缓缓起身,倒退了十数步,才转身往外走去。
大殿内静的怕人,皇帝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百官贺表,想象自己正在全神贯注看那满篇的溢美之词,而不是想去看那个要离开的人。
等他终于抬眸的时候,泰和殿前空空荡荡,那道会撩乱人心的影子,终于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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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草离开了乾清宫,下台阶往前。
凛冽的北风吹起她的衣裙,衣袂烈烈,这劲风仿佛要把她载起来,直接吹出宫去。
仙草抬起衣袖遮了遮脸。
听说越往西北越是冷,夏州的风自然也比京城的要冷冽强劲许多。
但奇怪的是仙草一点儿也不怕。
这次终于可以了,皇帝应该不会像是上次一样出尔反尔,毕竟这次,自己不是一个人出宫,而是跟着堂堂的禹泰起禹节度使。
从她一照面开始就选定了的出宫跳板,阴差阳错的竟终于成功了。
身心忍不住阵阵地颤抖,不知是惶恐,还是欢喜。
正要转过文华殿往后宫去,眼前突然间出现两名内侍拦路。
仙草下意识觉着不妙,才要转身,其中一人道:“小鹿姑姑留步,蔡太师要见你。”
偏殿之中,仙草又见到了蔡太师那张老谋深算的脸。
同时又再度为自己的膝盖叫苦。
可想想如果出宫之后,就不会再跪的这么频繁,于是便欣欣然跪了。
“不知太师传召奴婢,是有什么教诲吗?”仙草含笑问道。
蔡勉说道:“方才皇上召见你,是为了何事?”
仙草一怔。
蔡勉倒也不卖关子:“听说皇上有意,把你送给禹将军?”
仙草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太师,奴婢才知道的事儿,太师怎么也知道了,竟好像是未卜先知无所不能一样。”
蔡勉一笑:“老夫自然有知道的法子,只是有些想不通,好好的皇上怎么会要把你赐给禹泰起呢?”
仙草认真说道:“好像是因为禹将军看中了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