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厉九歌
皇帝陛下再傻也知道对方是在试探自己,他思量了片刻,面上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摇头道:“我不信。”
封元又道:“公子为何不信?”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皇帝陛下笑道:“倘若我真能将人请回去,便不会生出怀疑之心。再者,我也相信,一心先生不会是管事那种人。”
封元奇道:“公子都没见过那人,如何能肯定?”
皇帝陛下一脸成竹在胸,眼中满是自信,道:“因为我相信,一个真正有才学、有谋略,心有丘壑之人,绝不会是管事那种汲汲营营于富贵的小人。”
封元看着眼前之人。
这位大齐皇帝,在传言中,是个昏聩好色贪图享乐的庸碌之徒,为人所不齿,只是现在仔细看着他,封元就知道,大齐皇帝绝没有传闻中那般不堪,因为一个庸碌好色的无能之辈,绝无法拥有这样一双明净清澈的眼睛。
眼前的少年虽然脸肿得不能看,但他眼中传达出来的,只有一片少年天真意气,绝无半点阴险鬼蜮心思。
封元一边思量着今后的事,一边小心地给他上完了药,才道:“昨夜鄙人听到外头有不少人持着火把呼喊寻人,想来应当是朱公子家中护卫吧!”
封元这么一说,皇帝陛下才想起来,自己和爱妃竟然把羽林军给忘在了外头。连忙点头道:“是家中护卫不错,昨日太累,竟将他们给忘了。”
封元闻言,哈哈一笑,道:“他们被鄙人布下的障眼法拦在了外头,这会儿应当正着急呢,朱公子还是尽早归家为好。”
皇帝陛下:……
这是什么意思?朕昨晚辛辛苦苦演戏,今天一大早又起来演戏,朕都如此有诚意了,这人难道不该立刻跪下来说明他就是一心先生,然后受宠若惊地跟着朕回去?他怎么可以不按套路来?
注视着一心先生离开的背影,皇帝陛下感到非常郁闷。
他不知道的是,封元在离开后,立刻进了书房,关门开始卜卦。他的确取了个“一心”的名号,只是这个称号是他打算选定一位君主辅佐后,再宣扬出来的,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这大齐皇帝怎么会知道?
封元心中疑窦重生,他卜出一卦后,仔细看了一眼,摇摇头,又开始占卜。只是来来回回算了足足三次,都没算出来大齐皇帝是个什么命格,他的前途仿佛被天道掩去,只剩一团看不清的迷雾。
封元看着这卦象,眉头越皱越深。昨夜那小皇帝说的高官厚禄没有打动他,但是他说的刻碑传颂一事,却实在叫他心动了。一个人来到这世上,所求无非是钱、权、名、情。
封元多年苦学,又有满腹经纶,为的就是在这乱世到来时扬名天下。他不爱钱权,也不陷于男女情爱,他最大的追求,就是名留青史万古流芳。以免人生匆匆而过,最终只留下黄土一抔,那岂不就跟这芸芸众生微末蝼蚁一般,不值一提?
也因此,他早就测算过三国国君的命数,其中以陈国气运最盛,最有称霸天下的可能,而大齐气数已尽,不过是陈国称霸之路上一枚稍稍碍脚的棋子,至多不过三年,便要化作这乱世纷争中的一粒尘埃。
可是自从昨夜得知那朱公子的身份后,他又卜算了一卦,却发现大齐及这位皇帝的命数皆被遮掩,竟是算不清了。
想到那年轻皇帝明亮的双眼,想到他不知从何处得知“一心”的这个称号,封元又想算一卦,可刚刚拿起铜钱,却又停住。
罢了,事不过三,他算了四次已是出格,再算下去又能如何?
想到那少年皇帝明亮天真的双眼,想到那位夫人端庄贤淑的模样。
封元微微一叹,也不知道那二人在知晓他就是“一心”后,会作何感想。
想到此处,他忍不住又起了一卦,这次算的是那位朱夫人。
片刻后,卦象显示:红颜祸水,亡国之相。
封元愕然看着,想到那位夫人虽极为貌美,但端庄贤淑的模样,便摇摇头推翻了卦象,抚须叹道:“看来今日果真不宜起卦,竟错的这般离谱。”
在封元算卦的时候,姚燕燕倒出了炖好的汤药,又烤了几个地瓜给陛下送去。
陛下平日里最不耐烦吃药,嫌苦。但是此刻,想到自己这张猪头脸。他一言不发就捏着鼻子灌了下去。
喝完药汤,又赶紧掰了个热腾腾的烤地瓜吃了起来。
姚燕燕一边吃一边瞧着他,见陛下一手拿着簸箩挡脸,一手抓着烤地瓜吃得不亦乐乎,愉快地笑了一下。
眼见陛下两个烤地瓜下肚,伸手要去拿第三个,姚燕燕心道:陛下现在可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也越来越大了,等回去以后多叫人给陛下炖骨头汤,才好让陛下长高高。
姚燕燕可没忘记陛下想要长得比陈统领还高的雄心壮志。只是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忽然听见了噗的一道轻响。
姚燕燕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鼻子嗅到了一股臭味。
她愕然地抬头看陛下,却见陛下身体僵硬地站起来,抓着簸箩噔噔噔地后退了好几步,远远站到了屋子的角落里。
姚燕燕干笑了一下,生怕打击到陛下,她连鼻子都不敢捂,只道:“陛下,你怎么了?”
姚燕燕,你可以的,你要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闻到!
皇帝陛下缩在角落里,一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还顽强地举着簸箩挡在脸上。然后,趁姚燕燕不注意,嗖的一声打开屋门蹿了出去。
姚燕燕赶忙追出去,就见陛下唰的一下冲进了茅厕。
姚燕燕:……
对于皇帝陛下来说,这两天就是他的灾难日,他不但在爱妃面前变成了丑陋的猪头,他还当着爱妃的面放了个屁。
皇帝陛下蹲在茅房里,欲哭无泪地想着:怎么办?朕现在在爱妃心里,肯定不是那个完美的夫君了!
第41章
皇帝陛下在茅厕里蹲到腿都麻了, 忽然发现, 这茅厕里不仅没有被暖炉烘得暖呼呼的布巾, 连张纸都没有!只有一堆看起来脏兮兮冷冰冰的竹片和茅草,用了那些东西, 他的屁股不会中毒吧!
想起那个可怕的后果,皇帝陛下抖了抖,他犹豫良久, 又不能叫爱妃给自己送,最终不得已牺牲了自己的外袍。
于是在外边等得都想打呵欠的姚燕燕,就看见少了件外袍的皇帝陛下, 别别扭扭从茅厕中一步一步挪了出来,只是他手上还顽强地举着个簸箩。
姚燕燕:……
姚燕燕不敢提那件事, 生怕皇帝陛下会羞得再也不敢看她。她假装无事发生, 边说边往厨房走, “陛下,臣妾去给您烧热水净手沐浴。”
“不许去!”皇帝陛下忽然叫道。
姚燕燕愣了一下, 扭头奇怪地看了一眼陛下。
却见皇帝陛下一手举着簸箩竖在脸上, 一手指着那间小木屋,指挥道:“你回屋子去, 朕自己去烧水。”
姚燕燕:……
她欲言又止地看着皇帝陛下, 心道陛下您可别开玩笑呀, 您会烧水吗?您连灶台长啥样都不知道吧!
然而隔着一个簸箩,她看不清皇帝陛下的脸,皇帝陛下却可以透过那些缝隙, 清楚地看见她的表情。
他声音沉了下来,冷酷道:“怎么?你是看不起朕吗?”
姚燕燕:……
听到这声音,她觉得自己刚刚仿佛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伤害到了陛下那颗脆弱的心。于是陛下不得不竖起冰冷的屏障保护他濒临破碎的自尊心。
姚燕燕连忙摆手道:“不不不,臣妾哪里敢看不起陛下,臣妾只是觉得,厨房里都是火啊烟啊,又不干净,臣妾担心陛下有危险。”
皇帝陛下隔着簸箩哼了一声,“爱妃都能做得,朕堂堂一男子汉,怎么就做不得了?”
姚燕燕看着皇帝陛下脸上的簸箩,只能微笑,然后慢慢退回屋子里,道:“那陛下,臣妾先回屋子里歇一会儿,你有事记得喊我一下。”
皇帝陛下听到她肯回屋子了,语气又恢复了平日的和缓,道:“爱妃放心,朕自己能办好的。”
姚燕燕微笑,“陛下这么厉害,臣妾自然是万分放心。”才怪!
姚燕燕退回屋子,关上门后,就趴在窗上,透过窗户的小缝隙窥看厨房的情况。
这间屋子当然不是正对着厨房的,但是有个小窗却刚好能看到厨房大门口的情况。她瞧见陛下在她进屋后,就放下了那个簸箩,快步往厨房内走去。
看清陛下那张脸,姚燕燕感到一阵心疼和失望,哎,竟然还是那么肿!
皇帝陛下可不知道自己辛辛苦苦挡住的脸又被爱妃瞧见了,他进了厨房以后,就觉得自己仿佛迈进了一个新天地。
这地方虽然又窄又小,却并没有想象中脏乱,还有许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新鲜事物。因是冬日,窗子关得严严实实,却并不显得昏暗,有光从那雪白的窗纸外透进来,皇帝陛下好奇地凑近看了一下,发现这糊窗户的纸薄如蝉翼,却十分坚韧,轻易不会被寒风刮破。
这竟比宫里御用的纸还要好上一些!一定是一心先生自己做的,那等把一心先生弄到宫里,朕不是也可以用上这种好纸?
想到回宫以后,他用这种纸糊满楼阁,然后在月光下抱着爱妃在高楼上纵情欢饮的场面,皇帝陛下就感到一阵心潮澎湃。看来这一心先生,果真是个人才啊!
看完了窗户纸,皇帝陛下又研究起灶台来,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臭烘烘的,得赶紧沐浴换衣裳。
因而平时在沐浴从不需要他操心,皇帝陛下一时忘了自己没带换洗衣裳的事,蹲下来专心致志地研究起灶台来。
这个上面放着锅,下面燃着火的肯定就是灶台!
皇帝陛下揭开大锅看了一下,发现里面的水不多,于是四处查看,终于在一口大水缸里找到了水。
他完全忽略了放在水缸旁的那只小木桶,拿起水瓢子来来回回一趟又一趟地往里舀水加进锅里,前几回还因为拿水瓢的姿势不对,洒了一些在地上,后面越来越顺,累得满头大汗的皇帝陛下看着终于满了的大锅,心中充满了成就感和喜悦。
哎,朕果然聪明!
不用人教,第一次进厨房就会烧水了!爱妃见了肯定大吃一惊!
皇帝陛下也不懂烧水要盖盖子,就站在灶台前看着那锅水,时不时还伸出手指试探一下水温,发现烧了很久才热那么一点点,皇帝陛下就有些不满意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灶台下面,心道:莫非,是这火不够旺?那朕应当加些木柴!
他看到了堆在厨房角落里的那些木柴,兴奋地几步过去,抱起一大捆,开始一根根往灶台下面塞。
一开始看见火果然大了起来后,他眼睛一亮,双手并用,抓起许多跟木柴往里塞。
很快,灶台下面就满了,皇帝陛下睁着眼睛期待地看着,然后……火灭了。
不但灭了,还涌出了越来越多的浓烟,皇帝陛下不死心地想要拨拨看,却被浓烟呛得一阵咳嗽。
怎么回事?怎么没火了?怎么会有这么多烟?
而这时候,一直躲在屋子里密切关注厨房的姚燕燕,也注意到了从厨房内涌出的浓烟和陛下的咳嗽声,她吓了一跳,同时又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过了这么久,陛下总算把厨房给烧了。
不对不对,现在得赶紧去帮陛下啊!
姚燕燕刚打开屋门,忽然就看到一道身着麻衣的身影迅速冲进了厨房,正是封元!
她脚步一顿,决定暂且不进厨房,静观其变!她提着裙子,悄悄走近了些,站在厨房外面偷听他们说话。
封元其实早在皇帝走出茅厕时就在了,他就站在一处隐蔽角落里,一直静静观察着这二人。
会有这样的举动,其实也是因为他对于是否选择大齐皇帝,还是心有犹豫。
他是想要扬名,这大齐皇帝也确实心性单纯,可要成为一位值得辅佐的明君,可不能只是如此。而在此之前,他最看好的,其实是陈国皇帝。
昨日来请他的那陈国年轻人,名唤狄倾,是他师兄的弟子,而他师兄,是辅佐上一任陈国君主的谋士,可惜他师兄英年早逝,而现在的陈国国君继位虽才几年,但有野心有谋略,早已不甘于只是当一国皇帝,他想要统御天下,于是就派狄倾来请他出山。
封元知道,陈国皇帝倘若当真惜才,凭自己的才干,一定能等到陈国皇帝亲自上门来请他。
可是没想到他还没等到陈国皇帝,却等来了大齐皇帝。
这大齐皇帝究竟是怎么知道“一心”这个号的?这一点封元一直想不透。
就算这小皇帝身边还有高人,可占卜之术只能窥看一个大概的未来,他那师父占卦了一辈子,也只能大致算出未来的某种可能,小皇帝身边的高人再厉害,至多也只能卜算出他在麒麟山,却绝对算不出他的姓名,更何况是一个他还未说出口的称号。
封元想不明白,算也算不明白。辗转反侧了一整夜,今早起来看到这二人时,却忽的想起了朱夫人昨日所说的“缘分”二字。
他布下的障眼法极为巧妙,就算有人搜山,若不是事先得知,是不可能看透的。而这小皇帝,却是被马蜂蜇了,误打误撞闯进来的。
莫非,他与大齐当真有缘?莫非,他是注定要辅佐大齐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