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注意到外来的使臣,百姓们投来好奇的目光,却并不觉得他们是异类。胆子大些的还会笑着问好,虽说语言不通,但那种友善却能传递出来,让人觉得自己被欢迎着。
第一个到达盛京的是柔然使臣们,距离上次时辰来访已经过去二十年,此刻再来的都是年轻人,在家中听的都是二十年前的情景,倒是跟今日分外不同。
看到竟有百姓同他们打招呼,一个年轻的柔然使臣问译官:“张大人,他们在说什么?”
译官用柔然语笑着说:“马上就要过年了,他们在说新年快乐。”
说完,他想了想,又道:“我们的新年类似你们的乌兰节,是每年年末最盛大的节日。”
使臣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我知道新年的,盛京真的很热闹。”
张译官道:“到时候开了互市,这些大梁寻常的货物互市也能有。柔然的百姓只需要自家的常用货品,比如地毯奶酒,牛羊马儿,甚至是金器铁器,想怎么换就怎么换。当然,柔然也可以开摊子,贩售柔然最出色的物产。”
年轻使臣到底没见过太多世面,听着不由怦然心动,当即就想点头。
年长的使臣拉住他,没让他说话。
但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是雀跃的,看着琳琅满目的货物,恨不得现在就买上两件玩赏一番。他们心里也都明白,互市对于他们来说,或许是好事。
最后,一行长长的队伍进入鸿胪寺驿站,就这么安顿下来。
此刻的景玉宫中,苏轻窈收到一封信。
是贤妃许娉婷写给她的。
苏轻窈打开一看,入眼便是六个字。
轻窈,见字如晤。
苏轻窈的眼泪瞬间滑落脸颊,在桌上氤氲成一朵凋零的花。
第138章
之前楚少渊特地给贤妃升至德妃, 苏轻窈就已经有预感了。
她是知道许娉婷是何近况, 听闻楚少渊如此动作,心里自是难过, 却也强撑着没有表露如来。
此刻收到这封信,便是预感成真,许娉婷或许已经不在。她现在是满心悲痛,眼泪不停滑落, 却是一行字都没看下去。
虽已做好心理准备,但突如其来的离别还是异常让人痛苦, 心情也难以平复。
柳沁见她如此, 忙上前帮她擦脸:“娘娘, 勿要太过伤心。”
苏轻窈把信笺放到一边, 生怕弄湿了模糊字迹,接过帕子自己擦脸,边擦边叹气。
“怎么就……怎么就这样了呢?”苏轻窈说。
前一世许娉婷怎么也活到二十九,虽不是高寿,却也没年轻夭折,现在提前那么多年, 又如何能让苏轻窈接受。
柳沁轻轻拍着苏轻窈的后背,无声叹了口气。
德妃娘娘这样身体, 其实活到这把岁数已经不易,对于她来说,能早些摆脱病痛,说不定是一件好事。
这些事苏轻窈都明白, 许娉婷自己也曾说过,可她还是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总觉得许娉婷是因她重生才提前病逝,觉得是她的过错。
柳沁见苏轻窈伤心得不能自已,不由也有些慌乱,忙给桃蕊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去乾元宫请陛下。
这边却还是低声安慰:“娘娘,咱们先看看信吧,看看贤妃娘娘如何说?”
虽然贤妃已经是德妃,但柳沁却没有叫这个称号,也是怕苏轻窈更难过。
苏轻窈终于止了止眼泪,却还是很低落:“她还能说什么?也不过是同我告别罢了。”
说起来,她跟许娉婷这一世看似没多深的缘分,但她们两个脾性相合,很能说到一块去,短短两月相处,却也成了好友。
便没有前世今生这样的事,苏轻窈都要伤心难过,更何况是现在这般情况。
这些话苏轻窈无法对柳沁说,只能憋在心里。她擦干眼泪,深吸口气,重新拿起那封信笺,一字一句读起来。
许娉婷常年卧床,也没那么强的精气神,字写得并不怎么好看,但苏轻窈这么看来,却不由又是红了眼眶,心里头难过得紧。
许娉婷道她在家这一个月,过得有多开心,每日都有父母兄长陪着她,无论她想做什么都行。
一月来,身于家中,有父母兄长相伴,自是越发快活,多谢你当时替我美言。
许娉婷如是说。
苏轻窈知道她对家中执念很深,这么多年苦熬着,无非就是怕父母兄长难过,如今走到最后一程,反而比以往豁达。
她跟苏轻窈说了许多话。
她道早年她总是暗自流泪,觉得天道不公,为何她生来便是如此孱弱,无法像常人那般健康。为此,她还曾埋怨过父母,怪他们没给自己一个好身体。
可后来长大了些,她渐渐懂事,才发现父母为了她操了多少心,于是满身戾气便都消散开来,只剩下自怨自艾怎么都无法疏解。
就这么过了许多年。
她入宫为妃,离开父母,自己一个人在绯烟宫苦苦熬着。身体好的时候就去给太后请安,不好的时候就躺在宫中吃药,也没有朋友。
她这个样子,宫妃都绕着走,不会有人愿意贴上来。
苏轻窈是她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
认识了苏轻窈以后,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开朗许多,性格变了,对许多事情的看法也都变了,对于生死之事经也是渐渐看淡,不再觉得那是坏事。
甚至因为无边的病痛,她其实早就活够了。
能内心解脱,是她快活起来的第一步,多亏苏轻窈,她也做到了。
所以临别之际,她才会给苏轻窈写来这样一封信,感谢她成为自己的朋友。
苏轻窈就这么看着,眼泪又再度倾泻而出,怎么都止不住。
贤妃最后说:后来病重,弥留之际回顾一生,这才顿觉人生苦短,便是困于屋中,也不能就如此浅淡度日。
我自己错过太多精彩,还望你能珍重时光,继续做快乐的那个你。
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
此信一别,他日不能再见,愿你今生幸福美满,长寿康健。
娉婷敬上。
苏轻窈看到最后一句,终于止不住嚎啕大哭。她再也不顾的矜持和体面,此刻心中所想,唯有许娉婷已经故去,再不能同她相见。
生死离别,是人世间最无奈的遗憾。
柳沁紧紧抱着她,也跟她一起哭:“娘娘,可别哭坏自己。”
苏轻窈哽咽着,一句话说不出来,泪眼滂沱中,似乎还能看见许娉婷临别时的那一面。
那一日的许娉婷打扮得特别漂亮,水红的袄裙艳丽夺目,头上团花金冠精巧别致,盛装打扮的许娉婷是那么美丽。
可那也不过是最后一面。
那时候许娉婷笑着对她说:“只能来年再见。”
对于她而言,却已无建元五年的春日可盼了。
苏轻窈心里一阵阵得疼,仿佛有什么在撕扯着她,让她喘不过气来。
柳沁见她脸都红了,呼气也不是很顺畅,顿时有些急了,哭着叫人:“快给娘娘一颗静心丸。”
桃红柳绿原就守在外面,苏轻窈这样她们不敢进来添乱,现在看娘娘几乎哽咽,忙把早就取来的清心丸送进来,喂苏轻窈一颗。
苏轻窈这才好过些。
楚少渊匆匆赶回景玉宫的时候,就见到这么一团糟的情况,他皱起眉头,大踏步进了寝殿,沉声问:“怎么回事?”
桃红柳绿忙退开,道:“德妃娘娘给娘娘送了封信来,娘娘十分悲痛,刚才胸闷憋气,赶紧吃了一颗清心丸,才略好。”
楚少渊很了解苏轻窈,一见她眼泪汪汪看着自己,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行至榻边,坐下把她揽入怀中,对宫人道:“都出去。”
桃红和柳绿不放心,还很迟疑,柳沁便利落很多,飞快便领着人都退了下去,还仔细关上了寝殿的房门。
楚少渊轻轻顺着苏轻窈的后背,感受她小小的身子一抽一抽的,别提多心疼了。
“傻宝儿,别等坏人还没抓住,你再把自己哭病了。”楚少渊低声哄她。
苏轻窈打了个泪嗝,哽咽道:“我心里难受,陛下,我真的很难受,都是我害得……”
楚少渊一把捂住苏轻窈的嘴,沉声道:“不许胡说,朕也是重新而活,那朕是否也有错?”
苏轻窈微微一愣:“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楚少渊用帕子给她擦脸,柔声道:“时移世易,我们死而复生本就不复寻常,说不定此刻已不是原来的那个世界。”
苏轻窈被他这么一讲,倒也冷静下来,自己接过帕子擦脸。
“既我们不是原来的我们,那德妃也不是原来的德妃,朕说得可对?”楚少渊道,“如今一切都变了,德妃明明是顺嫔她们动的手,又同你有什么干系?你啊就是想太多,瞧这哭的,差点没背过气去。”
“你看看你这点出息。”楚少渊道。
苏轻窈原本心里头难受得不行,结果被楚少渊一说,一下子弯拐得太大,还有点回不过神来,愣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
“可许姐姐终究是走了。”苏轻窈低声道。
楚少渊说:“人终有一死,咱们经历过,我以为你能看淡。”
面对眼泪婆娑的苏轻窈,楚少渊也没有再朕来朕去,他只是这样淡淡问她,却把苏轻窈问住了。
“是我着相了,”苏轻窈道,“姐姐这般关心我,还特地写了一封信来,我还是闹了这么一场,倒是辜负了她的良苦用心。”
楚少渊拿起许娉婷写给苏轻窈的信,也不由点了点头。他倒是没想到,许娉婷同苏轻窈感情竟如此之深,不仅让临别之际的许娉婷特地给她写了一封信,还让苏轻窈有这一场痛彻心扉的痛哭。
“她这么惦记你,你为她哭一场,也不为过。”楚少渊道。
苏轻窈用帕子擦干净眼泪:“哭过之后,心里舒服一些,刚才真是难过得不行,只恨自己为何没有早点发现那些人的手段。”
事发时她还一直怀有一线希望,现在希望破灭,怎么能不痛苦。
楚少渊道:“你放心,她们蹦不了多久了。”
苏轻窈抬头看向他,见楚少渊眼神幽深,便知道最近肯定要有大动作。
“那边是信了?”苏轻窈问。
楚少渊点点头:“今早仪鸾卫回报,趁着使臣入京,清水镇那边略有变动,瑜王或许已经忍不住了。”
苏轻窈好半响没说话:“那,咱们要如何?”
楚少渊对她这个咱们特别满意:“咱们便只等使臣们热热闹闹逛集市,盛京越乱越好,再派一队人马离京,给王叔空个场子出来,好让他有机会施展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