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第20章
可能因为昨夜“表现不好”,这一次侍寝陛下就没给赏赐。
除非是妃嫔第一次侍寝,或者陛下特喜欢这人,一般侍寝其实也不是次日就给赏赐的,头两次苏轻窈误打误撞才得了赏,这一次就只好两口空空回去。
苏轻窈也并不是很在意。
之后时日,宫中一直风平浪静。
苏轻窈自从搬到东侧殿,一个人住得十分畅快,五月底时,尚宫局终于给她选好了小宫女,还是由春花姑姑送来的。
苏轻窈前一辈子也是宫中老资历,什么场面没见过?她见证了两位帝王的一生,可谓是宠辱不惊。
便是近来宫中只她侍过寝,瞧着也无半点张扬气,平淡无波坐在那,笑起来的样子一如往昔。
春花姑姑冲她福了福,指了身后的两个小宫女说:“想着小主这只柳沁伺候实在不够,特地选了两个尚宫局的小宫女,小主瞧着可还行?”
苏轻窈也不扭捏,让她们两个上前一步,认真瞧看起来。
尚宫局给挑的这两个小宫女,倒是一对孪生姐妹,样貌并不十分出色,却也是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清秀佳人,瞧着约莫十五六的年纪,个子矮了些,身量也有些单薄。
到底年纪小,还没怎么长开。
春花姑姑见她似乎挺满意的,便对那两个小宫人道:“还不快给小主问安?”
两个小宫人便一起福了福,口齿清晰道:“奴婢桃红、柳绿给小主请安,小主万福。”
她们两个声音轻灵,还带着少女的稚嫩,行止利落,瞧着就比原先那柳叶强许多。
苏轻窈便点点头,对春花姑姑道:“这两个小孩子很好,辛苦姑姑了,我这里还有件事,还得再劳烦春花姑姑。”
春花便道:“早就想着小主要交代差事,便提前给小主办妥了,小主瞧瞧可对?”
她取了一个腰牌和一本册子出来,递给苏轻窈瞧。
那腰牌上面赫然写着大宫女三个字,册子上柳沁的位阶也已更换成从九品的大宫女,月例翻了一倍。
苏轻窈抿嘴一笑,让柳沁给春花姑姑行礼:“姑姑实在心思玲珑,佩服佩服。”
安排完差事,春花姑姑就告辞了。
剩下桃红和柳绿站在厅堂,等着苏轻窈训话。
苏轻窈看她们低眉顺眼,一时间也不知都是什么性格,只要好好干活不惹事,她就不会过多约束。
“你们两个留在咱们碧云宫,以后就听柳沁差遣,咱们宫里没有太大规矩,只要勤快嘴严便可。柳沁,领她们去安置吧。”
东侧殿旁边有个小角房,里面是大通铺,是特地留给宫女们住的,一般能住四个人。现在住三个也不显得拥挤,瞧着其实比尚宫局那边要好不少。
苏轻窈也不是个事多的人,平日里身边也没多忙碌,桃红柳绿待了几日,便松了口气。
这几日,苏轻窈也瞧出来爱穿粉衣的桃红是姐姐,性子更活泼讨喜,而喜穿浅绿的柳绿是妹妹,不是很爱说话,但瞧着比她姐姐要机敏一些。
其实也不是她们俩个喜欢那颜色衣裳,只是因为一胞双生,长相上太过相似,怕小主记不住自己是谁闹尴尬,这才特地做得区别。
倒是很有心的。
等混熟了,桃红话就多一些,她跟苏轻窈道:“小主,咱们碧云宫也没个织绣宫人,要做点什么缝补还要去尚宫局请人,确实有些破费。”
见苏轻窈看过来,她便道:“柳沁姐姐管着咱们宫里大小事宜,自然没那么多闲暇工夫,不过奴婢和妹妹早先在尚宫局是学的织绣,如今手艺还没练出来,做些简单缝补也是使得的。这些若小主放心,小活计可交给奴婢们做。”
苏轻窈手艺相当好,她一手绣活,让见惯尚宫局织造所的姐妹两个都惊为天人。但苏轻窈毕竟是主子,哪里有她整日做缝补的道理,主子要做绣品那是陶冶情操,可不是因为没人做活。
柳绿心思细腻,特地提点了姐姐,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苏轻窈也没想着尚宫局还给她选了两个织造所的,闻言就笑了:“你们都是伶俐人,能做这个自然是最好的,只是辛苦了你们,我也不会亏待自己人。”
言下之意,就是应了。
桃红柳绿欢喜极了,一起笑着行礼退了下去。
柳沁正在给苏轻窈揉肩,闻言就道:“这两个倒是还算懂事。”
苏轻窈前世跟尚宫局的五任尚宫都有接触,无论是什么出身,当上尚宫的那一刻,她眼中就只有平稳公正四个字。从尚宫局出来的宫人,都是受到过严格教导的,绝对不会叫各宫娘娘用着不趁手。
尚宫局职责广泛、责任重大,下分监造所、织造所、司库房与宫人所。与御膳房、太医院并为内务三司,能当尚宫的宫人,绝对不是一般人。
苏轻窈道:“你就是尚宫局出来的,还能不知道?”
柳沁抿嘴笑笑,没再说什么。
日子一晃而过,转眼便是六月节。
苏轻窈给楚少渊准备的福寿络子又添了两股金线,看上去越发别致精巧。
六月初六便是陛下的万寿节,苏轻窈早在五月就开始给自己准备礼服,尚宫局要办万寿本就忙,她一个小主是不可能花银子找到织绣宫人的,只得自己上手。
那时她还是选侍,规制要比现在的才人低一些,升位时礼服已经做好了,不得已只能加了些绣纹,叫它看起来更繁复一些。
宫中人口不多,是以才人、选侍和淑女都能去给陛下贺寿,若是人多了,一般就没有下三位小主什么事,这也算是个好处。
苏轻窈的手艺可不比织绣宫人差,她也没给自己做特别繁复的苏绣,只用蜀绣的技巧做的点绣,把一条旧的淡蓝百褶裙添上星星点点的绣球花纹,立即就显露出不同。
上衣的蝴蝶袖对襟短衫她来不及再做改动,就只得配了一条陛下刚赏赐的如意玉坠,既风雅又别致,穿上身那么一比划,叫她整个人都亮堂起来。
柳沁帮她休整衣服上的线头,边忙边道:“小主这身衣裳好看极了,加了绣纹之后,叫人看不出是件旧衣。”
她翻过年二月才入宫,自然没机会穿家中带来的夏衫,这倒是便宜了她,可以用旧衣充场面。
等衣裳贺礼都准备妥当,万寿节便到了眼前,六月六这一日苏轻窈早早便醒了,先是洗漱敷面,然后便一边上妆一边梳头,等这一切都弄完,衣裳也都熨好,换上还要再掐腰身。
这么一通忙下来,眼看就要到时辰,苏轻窈便也不叫柳沁再忙,让她换了衣裳跟自己出门扑宴。
这边苏轻窈早早出了宫门,乾元宫中,楚少渊正同一佛家大师对弈。
大师穿着一身略有些陈旧的袈裟,一张圆脸端是慈眉善目,他就淡定自若坐在楚少渊对面,下棋的速度却异常快。
反倒是楚少渊,每落一步棋都要反复斟酌,好半天才能落子。
一晃便是小半个时辰过去,直至大局已定,楚少渊才放下棋子:“法师棋力高深,朕自愧弗如。”
净尘法师抬头看着他,笑得意味深长:“陛下的棋力才是深不可测,倒是叫老衲十分诧异。”
楚少渊起身,示意净尘法师跟他一起走入花厅里,道:“劳烦法师千里迢迢上京,这一路可是辛苦?”
“人生皆旅途,何来谈辛苦?”净尘法师反问一句。
楚少渊微微一愣,随即双手合十:“法师明悟,朕受教了。”
这片刻工夫,茶气袅袅,一壶碧尖煮开,换得满室清香。
娄渡洲给满上茶,然后便退了出去,花厅顿时寂静下来。
净尘法师瞧着十分稳重,说话却并不含糊,直言道:“清心道长上月可是拜见过陛下?”
这事相当隐秘,便是乾元宫也无多余的人知道,不料却被净尘法师一语说中,倒是让人颇有些不解。
但楚少渊也并未隐瞒:“正是。”
净尘法师叹了口气,唱诵一句佛偈:“清心道长已羽化登仙去,不再于尘世苦修。”
楚少渊微微一愣,却是十分差异:“怎会?上回看清心道长身体康健,怎么转眼就羽化而去?”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净尘法师轻言一句。
楚少渊心中一紧,莫名的痛席卷上来,令他有那么一瞬全然失了神智。
竟然是因为他吗?
因为那几句话,一个本应该百岁长寿的老道长,竟八十便登仙,想来当时清心道长对他说的那些,已经……窥探到了天机。
他的命运,竟是如此不可违逆。
楚少渊长叹一声:“都是朕之错。”
净尘法师静静看着他,见他确实满心愧疚,却是终于安了心神。
“这不是陛下的错,这是他的选择。”
“陛下命连国运,如果换做是老衲,也会如此选择。只是清心道长早来一步,舍生而就义,老衲实在佩服。”
楚少渊见净尘法师眉目慈祥,翩然淡定,却是下了决心:“既如此,法师也不要多言,众生平等,朕也不能以一己私欲,害了法师性命。”
然而净尘法师却摇了摇头:“不,老衲既来,便要竭尽所能,观一观天机。”
天机难测,帝命难改,可若不改,却也是大罪过。
我佛慈悲,慈悲我佛。
作者有话要说: 苏才人:抠门!
第21章
五月底,天目山三清观,住持袇房内。
玄诚一脸焦急守在清心道长蒲团前,看着他闭目打坐。
清心道长打回了观中便一直如此,几天几夜不吃不喝,熬得面如纸白,可却一直未曾出定。
玄诚心急如焚,却根本不敢叫醒他,只得跟师弟几个换着守,生怕师父出什么事。
烛灯跳了两下,玄诚只觉得眼前的消瘦老者突然一动,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溅湿了袇房的地面。
玄诚不敢叫他,之上前扶住他即将倒下的身躯,另一手捏住他的脉,仔细听起来。
清心道长动了动,把手抽出来。
“不用听了。”他微微睁开眼睛,声音嘶哑道。
玄诚一下子就慌了,无边的恐惧占据他的内心,让他连心都乱了。
清心睁眼看了也已知天命的大徒弟,用手帕抹了抹嘴边的血,淡淡道:“多大年纪的人了,道心怎可不稳。”
玄诚深吸口气,低下头挨训。
“都是弟子的错。”
清心摇了摇头,哑声说:“为师八岁便拜了祖师爷,至今已八十栽,这一生道心坚定,广收门徒,让三清观扬名天下。”
滚滚热泪,自玄诚眼中奔涌而出,滴落在地上的血泊中。
清心没有看他,一双眼睛盯着那跳跃不止的烛灯,继续道:“当日之事,为师不悔,哪怕耗尽精气,早衰而亡,为师亦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