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好在一局终了, 楚少渊没拉着她再开一局,反而让娄渡洲抄下棋谱, 自顾自领着苏轻窈下了山。
苏轻窈跟在他后面, 因为刚才出了太多汗, 这会儿脸上还有些红,低着头不肯抬头, 怕他看见不美。
楚少渊走了一会儿,发现她一直低头跟在身后,便顿了顿步子:“上前几步。”
苏轻窈匆匆抬头望去, 就看他背着手站在花丛中,侧头看着自己。
“是。”苏轻窈接过柳沁手中的团扇, 使劲给自己扇,想让脸上的红晕早点下去。
她略退后楚少渊半步,两个人就这么围着花园安静走了会儿, 楚少渊才突然开口:“之前你去看谢婕妤了?”
苏轻窈略一愣, 很快便答:“是。”
她说罢,想了想又补充一句。
“谢婕妤受了惊吓,臣妾自当要去看望, ”她低声道,“谢婕妤自来性子温和, 这一遭受了大罪,瞧着精神很是不好。”
楚少渊“嗯”了一声,道:“既然如此,你就多去瞧瞧她。”
苏轻窈一开始没听明白, 待反应过来以后,却是有些迟疑。说来她跟谢婕妤不过私下关系好,病重去瞧一回便就足够,若是经常去反而会让人说闲话。
“陛下……?”苏轻窈唤他一声。
楚少渊便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苏轻窈,这一次苏轻窈却是没有回避。
年轻帝王的目光深邃,他漆黑的眼眸深深看进苏轻窈眼眸深处,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对望,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少顷片刻,楚少渊倏然一笑:“苏昭仪。”
“……是。”
“你会乖,是不是?”楚少渊问。
苏轻窈只觉得心跳极快,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一股暖流冲上头顶,让她眼前飞起一片雾色。
就连楚少渊英俊的眼眸都瞧不清了。
楚少渊继续问:“你会一直跟着朕,对不对?”
苏轻窈下意识点点头:“对。”
前世,她就默默活在后宫中,一直陪着他走到最后。便是两个人各过各的,却也算是“相守”一生。
这么说来,她一直都很乖,也只都跟着他。
从来没变过。
楚少渊想到这些,心里也有些软。不管她因何变得那么奇怪,如今她却最合适他,他也对她渐渐放下深重的心防。
若然如母后讲的那样,无论如何,人总要相处,才知道合不合适。
是以楚少渊这般问她,自己心里却早就有了答案。
“那你就听朕的,”楚少渊浅浅笑了,冲苏轻窈伸出手,“过来。”
苏轻窈未曾想他还有这一招,晕乎乎上前半步,小心翼翼伸出手。
这一刻,她觉得心跳比刚才还要快。
楚少渊回握住她的手,用自己的大手包裹住她的小手,慢慢垂落到身边。
他没握过别人的手,不知道小姑娘的手都是什么样子,如今却知道苏轻窈的手又软又滑,他甚至不敢太过用力,怕一不小心把她的骨头捏碎。
苏轻窈刚才脸上的红晕好不容易消下去,这会儿却又一股脑冒出来,她只觉得脸上热烘烘,仿佛有火在烧。
两个人又静静围着花坛绕了一圈,楚少渊才低声开口:“谢家到底不能太过随意待之,下回你去看望谢婕妤,且好好劝劝她。”
这么一说,苏轻窈却明白了,明白过后,却又有些忐忑。
陛下此举,是否说明已经拿她当自己人看,有些事也愿意交给她做?
她有些怕自己做的不好,怕耽误陛下正事,可心底里,却也想有一番作为,不想如上一世那般碌碌无为一辈子。
平平安安一世是很好,也很美,却少了那么点新奇,少了那么些意趣。
寡淡得如同清水,虽然也解渴,却到底没滋没味。若是再加点蜜,或者放些糖,就会好喝许多,一口下去,稍后还能细细品味,反复回忆。
苏轻窈这么想着,也自然而然问出口:“若是臣妾办得不好,怎么办?”
楚少渊这一次却没有停,只道:“你不会办不好的,朕相信你。”
苏轻窈心中一震。
“是,”有楚少渊这话,苏轻窈便没那么慌乱,“臣妾一定尽力而为。”
跟人手牵手散步,不用说苏轻窈了,就连楚少渊都是头一遭。两个人就这样走了一会儿,话比平时还少,一个看向花坛,一个眼神虚浮往天上飘,就是不好意思对视。
等到这小花坛里里外外让他们绕了三圈,娄渡洲才看不过去,上前道:“紫藤长廊这会儿正美,陛下和娘娘不如去那边看看?”
楚少渊这才不着痕迹松开手,两人皆是松了口气。
待去了紫藤长廊那,苏轻窈看气氛实在有些僵硬,便没话找话:“再过一月,转眼便要入秋。”
楚少渊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苏轻窈:“……”
要不看你是皇帝,谁愿意跟你聊天?
“京中秋日自来短暂,约莫十月就要转凉,”苏轻窈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说出来,“防寒防雪的准备,是否应当提前安排?”
楚少渊眼中一道光芒闪过,面容却丝毫未变:“依你看,应当如何做?”
苏轻窈抿了抿嘴唇,仔细回忆上一辈子雪灾过后朝廷做的赈灾准备,她小声说:“万一雪灾……臣妾是说万一出现这样的灾情,百姓过冬定很艰难,不如提前先把赈灾粮和赈灾营安排好,如果出现这种天灾,也好能快速应对。”
前一世楚少渊是个好皇帝,这一点毋庸置疑,他在位五十年,不曾有一日懈怠,便是年老之后,也主动退位给兴武帝,就怕自己耽误政事。
建元四年这一场罕见的雪灾,苏轻窈至今回忆起来还记忆犹新。
因前一年是暖冬,百姓准备不足,在盛京、京郊以及奉天等地接连暴雪之后,百姓房屋多有坍塌,很多人在睡梦之中被掩埋在自己家中,根本来不及应对。
待五城兵马司组织赈灾时,已有大半村庄遭灾,寒冷夺去了许多人的性命,暴雪让百姓们无家可亏。
因为这一场灾祸,次年田地收成减半,又接上了新一轮的饥荒。
这一年宫中气氛持续低迷,就连年节宫宴也是冷冷清清,苏轻窈记得这么清楚,因为宫中的炭火也不是很足,她就是在寒冷里熬过建元四年的冬日。
这一番话,压在她心里许久,直到今日才终有勇气说出口。
重活一世,许多事她不敢去改变,可许多事却又忍不下心肠。寒冷的冬夜,鹅毛般的大雪,会成为普通百姓的催命符,若是提早做准备,能救一个是一个,苏轻窈相信楚少渊的能力,知道他一但要做,就能做到最好。
楚少渊安静听着苏轻窈的话,有一个荒唐的想法在脑中盘旋,可到了最后,他却又有些不敢肯定。
他自己两世重生,只当上苍怜悯,本身就是想都想不到的奇迹,难道奇迹还会有两次不成?
可苏轻窈这前后矛盾的行为,却令他犹豫了。
楚少渊轻声问:“你怎么会想到这些?”
苏轻窈顿了顿,左思右想,决定胡诌一把。
“臣妾昨日作了噩梦,”苏轻窈声音特别轻,一听就没什么底气,“梦到天特别特别冷,大雪不停落,把整个盛京染成银白色。”
苏轻窈说完,又描补一句:“雪真的特别特别大,很冷的,冻得人直哆嗦,直接把臣妾冻醒了呢。”
楚少渊这一次终于停下脚步,低头去看她。
苏轻窈没抬头,她心里发虚,低着头不敢吭声。
少顷片刻,楚少渊轻声笑笑,他的笑声清朗,仿佛一阵清风吹散了夏日的闷热。
“好。”楚少渊说。
苏轻窈惊讶极了,她猛地抬起头,却发现楚少渊一双眼眸依旧紧紧盯着她。
他的目光那么深邃,带着浓浓的探究,却没有丝毫质疑和不满。
苏轻窈觉得自己心跳加速,她额头出了一层虚汗,却是擦都不敢擦。
楚少渊又笑了。
他从袖中取出手帕,轻轻给她擦了擦额头的汗,他的动作干脆利落,一点暧昧都无,却让苏轻窈一颗心渐渐落回腹中。
“真的?”苏轻窈有点莫名的欣喜,“陛下真听臣妾的?”
楚少渊仔细给她擦干净额头的汗,又把那块手帕收了回去,只说:“为了冬日提前准备,朕原也有这个打算的,你跟朕想到一起去了。”
苏轻窈忍不住笑了起来:“太好了!”
“走吧,”楚少渊转身继续往前走,“不是要赏花?”
苏轻窈跟在他身后,快走两步,自顾自又笑起来。
真好。
一阵夏日暖风吹来,带来紫藤花清新淡雅的味道,一串串浅紫色的花朵垂在头顶,随风摇曳。
沙沙、沙沙。
苏轻窈望着眼前那个高大的身影,耳中听着花儿飞舞的曲调。
真好啊。
而此刻的楚少渊,却也轻轻勾起唇角,笑意盈盈看着那一片花海。
无论苏轻窈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初衷都是好的,一个后宫女子,唯一做的事就是想为百姓提前预防雪灾,这一点难能可贵。
她没有为自己争取过什么,也没有想在他身上要过什么,她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主动给予的。
如今看来,她值得这一切。
无论她是不是凤命,也无论她是否为他的帝命惊变,她整个人都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这一刻,乱了的心跳告诉楚少渊,他确实是有那么一丁点喜欢上这个善良的小姑娘。
哪怕那微末的欢喜几乎要找寻不到,却也在他装满国事百姓的心中,占据了最显眼的位置。
楚少渊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心房,感受它蓬勃的生命力。
这陌生的感觉,两世来他头一次有,却并不害怕恐慌。
反而有些欣喜,有些好奇,有些不可思议,有些跃跃欲试。
他想,这样也挺好。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花海中,各怀心思,却是谁都没有说话。
他们私下相处的时候,自来也没那么多话,却并不显得特别沉闷。按娄渡洲的话讲,那叫温馨和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