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太后抬头看了他一眼,一下子就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于是便说:“先生有大事要忙,我等自不会打扰,不过您看我们这都是弱智女流,我大女儿还生了病,能不能受累先把她放出去,好让我家里人过来接人,对您表示一下感谢。”
太后这话说得漂亮极了,那首领的面色顿时就好了许多,却还是有些为难:“老夫人兴许不知,我们其实就是附近村庄的普通村民,无奈村中的地主勾结县令,霸占了我们祖辈留下来的田地,我们没活路,听闻地主家的婆娘今日过来礼佛,这才动了歹念。”
那贵妇虽是穿金戴银,可举止粗鲁,手脚粗大,一看就不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就是商贾子女也够不上,太后是一眼就看出她的身份来。
一个地主家的婆娘,也敢穿戴金饰,本就不合规矩。但这事就是民不举官不究,若是跟官家有些关系,更是没人会管。
是以此时,太后也不拿这说事,只诚恳道:“就是他们恶意欺人,当真可恶。先生你们这次来了这么多人,若启事不成,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如先收些辛苦费也是好的。”
那首领表情一变,当即就被太后说动,有些想放她们走了。
太后这一行人穿着打扮跟普通百姓自是不同,行为举止也很优雅,一开始首领还怕是官宦女眷,不过简单说了这么几句话,他才放下心来。
太后说话太客气了,一点都不盛气凌人,话里话外都是拿钱办事的态度,很显然只是普通的富户而已。
这钱,其实倒是好赚的。
就在首领犹豫之时,旁边那瞎眼男人说话了:“牧哥,你想想嫂子,嫂子还病着……”
首领当即就沉下脸,对太后道:“我可以放一个人下山,剩下的人却都不能走,若是带了官差来,剩下的人……”
太后点头:“我明白,绝对只带我家里人来,不会有多余的人。”
她正想说让柳沁陪着苏轻窈下山,那首领却眼睛一转,指了指一直不声不响的谢菱菡:“她去。”
太后皱眉,想让他改主义,那首领却很坚持:“你们两个这病歪歪的,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寻到人?我看就她腿脚利落,就她去吧。”
首领又不傻。
这老太太肯定在家里地位崇高,万万不可放她下山,那所谓的大女儿一看就是家中主母,也是不能放的。
那小女儿瞧着没那么贵重,放她下山她不敢跑,只会叫家里拿更多的银子过来赎人,简直两全其美。
这么想着,首领就让跟着一块来的一个高壮的农妇上前,一把提起谢菱菡。
谢菱菡的宫女莲叶急的不行,在后面喊:“小心点。”
首领冲太后咧嘴一笑:“老夫人放心,一定让您女儿平平安安下山。”
太后一脸平静,说:“有劳了。”
乐水便上前递了碎银,说:“多谢多谢。”
等人都走了,太后才松了口气,一头栽进乐水的怀中,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苏轻窈急得不行,却又不能哭,只抖着手给太后喂水:“老夫人,老夫人您可撑住,老爷很快就会来的。”
事发到现在不过才一刻时光,苏轻窈却觉得漫长又难熬。她知道自己不会出任何差错,却还是焦急。
她知道山下的仪鸾卫应该在封寺的那一刻就往东安围场发信,剩下的肯定都守在山路上,谢菱菡一旦下山,当即就会被解救。
但仪鸾卫不能硬往寺里闯,一是摸不清太后她们的位置,二是因寺中还有百多名普通百姓,若是激怒暴民,很容易酿成大乱。
仪鸾卫养的信鸽速度很快,一刻就能到东安围场,再等东安围场那边的大队人马赶来救场,快马也超不过两刻。到那时天也都暗了,以仪鸾卫的经验和身手,暗中解救是最稳妥的。
是以谢菱菡那么一下山,苏轻窈和太后都松了口气。
不过太后娘娘这会儿脸色确实很差,她脸色发青,嘴唇发白,苏轻窈去握她的手,却是一片冰冷。
苏轻窈从怀里掏出手帕,在眼下擦了擦。
太后慈祥地看着她,使劲握住她的手:“今日这事,似是天注定。”
“这不过是一场倒霉的意外罢了,”太后道,“你看,除了咱们,还有那么多百姓困在这里,若不是那条蛇,咱们是一点都不用怕的。”
太后声音低沉,却意外安抚了苏轻窈焦急的内心。
太后最后叮嘱他:“若是真乱起来,保你自己。乐水,柳沁你们都听清楚,以窈娘为重!”
作者有话要说: 安嫔娘娘:陛下你什么时候来?
太后娘娘:陛下你什么时候来?
陛下:……在路上!
第90章
太后这句话, 沉沉砸在苏轻窈心上。
越是危险时, 越能体会到珍重和关心。太后一颗慈母心肠,这片刻展露无遗。
苏轻窈张了张嘴, 看着太后青白一片的面容,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她这会儿除了身上湿冷,一点通病都无, 刚那条蛇应该没有咬破她的皮肤,所以她也未曾中毒。
倒是太后……瞧着确实不太好了。
苏轻窈心里下了决定, 对太后道:“老夫人再坚持坚持,一会儿来了人,咱们就都没事了。”
她看太后已经快要闭上眼睛, 语气越发坚定:“老夫人若累了就睡会儿,这里有我,您不用操心。等您醒来, 咱们就回家了。”
太后半闭着眼睛,拍了拍她的手, 终于坚持不住睡了过去。
她开始起热。
乐水急的面色发白, 无奈这次出来只带了些常用的药丸, 解毒药根本就没想着带, 因此太后这么一昏过去, 她们简直是束手无策。
苏轻窈沉下脸来,让乐水和几个小黄门伺候太后在角落躺下,又让黄门们脱下外衣给太后盖上,这才道:“都坐下等一会儿, 若是还有点心就用一些,咱们很快就能下山了。”
她发了话,宫人们才敢吃。
乐水坐在苏轻窈身边,见苏轻窈一脸坚定,倒也没刚才那么慌:“夫人真的无事?”
她好歹学过些医理,刚才已经给太后腿上的伤口放过血,且那蛇瞧着并不是剧毒之物,太后这会只是发烧昏迷,倒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不过若是拖得时间太长……就不好说了。
乐水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怎么就遇到这么个事。”
因着先帝身体不好,太后年轻时就只守在宫中,哪里都没去过。这会儿年纪大了,开始享儿孙福,才得缘出宫走一走看一看。
加上她又心善,想着佛诞日不好妨碍百姓的虔诚,便只道要微服出行,不让打搅百姓。
结果这么一心慈,却酿成大罪过。
苏轻窈见她那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定很懊悔,若是当时拦一拦太后就好了,定也没有现在这么乱七八糟的祸事。
她安慰乐水:“这会儿咱们觉得难,周围却有这么多人保护着,你看那些无辜被牵连的百姓,若是晚上能结束开寺,他们就只能摸黑回家,岂不是更艰难?”
“老夫人一片善心,是大梁之幸,也是天下恩泽,便是今日有这一场小意外,都不能否认这一份纯善,对否?”
苏轻窈声音很轻,语气柔和,乐水不知不觉就安定下来,随着她的话点头。
“娘……夫人所言甚是。”
苏轻窈拍了拍她的手,又让柳沁往身边凑凑,这会儿太阳西行,越发有些凉意。
在她们身后,太后半睁着眼睛盯着苏轻窈的背看了好半天,才又睡了过去。
这小半个时辰漫长又寂寥,她们这边还好些,其他地方缩着的百姓们,有的小孩子被母亲抱着,忍不住哭起来。
寺中的僧人本就不多,这会儿正忙碌地烧着水,到处安抚百姓。
无忧大师坐在佛像前,打坐念经,佛音不绝。
那些暴民们都是人高马大的庄稼汉,人人手里都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不是铁刀就是锄头,五人一队在外面巡逻,看着十分吓人。
不远处的偏殿内,那贵妇也不知怎么回事,又开始哭嚎起来,声音又尖又刺,让人忍不住皱眉。
随着她的哭声响起,大殿这边的百姓们,胆子小的也忍不住哭起来。
这一下,大殿就乱成一团。
苏轻窈皱了皱眉,只觉得头晕脑胀,她刚才淋了雨,又吹了冷风,这会儿靠在柳沁身上,就觉得有些不好。
乐水见她的脸也白了,心里更是着急,忙让小黄门去取了些水,让柳沁给苏轻窈擦脸。
就在这时,太后醒了。
她道:“陛下快来了。”
太后这会儿脑子一团乱,也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这么念完一句,又强调:“无论如何,护好安嫔。”
乐水忍着眼泪,过去给她擦脸擦手:“娘娘放心。”
或许是母子连心,就在这时,那瞎眼的男人突然走了过来。
看这一群人病怏怏的,他也有些忐忑,忙让人叫了首领来,然后就道:“你们的家人来了,咱们这边走。”
她们这边动静不大,许多百姓都已经哭累了睡下,倒也没注意到有什么特殊之处。
苏轻窈一听有人来了,顿时就精神起来,让人背起太后,自己便由柳沁扶着往偏门走。
报恩寺位置特殊,是以只有两个偏门,一个位于后山,出去时候就是崎岖陡峭的悬崖,另一个就在大门东侧,连着一条陡峭的山路,并不常用。
首领这会儿也走了过来,看着苏轻窈她们的眼光很是意味深长,苏轻窈一开始不知发生了什么,当那扇斑驳的侧门打开,外面站着玉树临风的楚少渊时,苏轻窈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楚少渊今日的打扮可谓简朴至极。
他在长衫外面罩了一件灰色的布衣,又取下发上的白玉冠,看着是有些狼狈,却难掩英挺容貌。
他的气质实在太特殊了,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的商户老爷。
更不用说他身后站了十几号人,各个人高马大,一脸肃穆。
苏轻窈没想到楚少渊会亲自来,她就站在门中,与门外的他遥遥对望。
暴民首领也不是个蠢,当即就知道自己惹到硬茬子,便直接开门见山:“这位……兄台,真的是误会。”
楚少渊竟是笑了。
苏轻窈看过去,就见他笑得特别随和,仿佛这不是什么大事。
就听楚少渊说:“既然是误会,那咱们解开误会便是,但听闻我母亲妻子都病了,我实在是……忧心至极。”
那首领一听,略松了口气,却还是不敢放心。
他只说:“老太太瞧着是不太好,应当是染了风寒,确实要速速医治,你媳妇看着可还行啊。”
说罢,他也不等楚少渊反应,直接便说:“咱们打个商量,我们先放了你母亲,至于你媳妇,等我们走了,你们自然能进寺庙来寻。”
苏轻窈一听,倒一点都不惊慌,反而松了口气。
太后是万万不能出事的,只要太后先出去,一切就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