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重
阮覃想要冲过去,喻风死死抱住她,那时候的喻风其实也还只是个稚嫩的孩子,十三岁的年纪却已经力气很大了,他声音颤抖的说:“覃覃,别过去……别过去。”
阮覃睁大了眼睛,眼睛砸了下来:“可是……可是婉婉她……”
“在绝境之中,我们必须是要做一些取舍的。”那一瞬间喻风的声音显得十分冷漠,像是从遥远的另一个时空飘来。
阮覃如今再看这场惨剧,只觉得那时候喻风就已经沾染了十多年后的他的影子,看着礼貌睿智冷静,但是常常冷静的让人觉得没有人性。
所以那时候,比之喻风,阮覃是比较喜欢苏里的,因为这个少年活的有血有肉,浑身都是鲜活的,不像喻风那样早早地就洞察了人间所有的悲欢离合。
这样的人生其实是非常悲惨的。
火烧的越来远大,阮覃和喻风被火海之中砸下来的横梁分散了,只能无奈的分开跑,小阮覃已经被大火燃烧的烟雾呛得意识不清,她穿行在火海里,就像是古战场上无处可归的游魂,小小的身影里透露出的是很多人穷尽一生都不会明白的绝望。
像是沙滩上搁浅的、即将要毙命的鱼,小阮覃终于坚持不住,要倒下去了,阮覃冷眼旁观,冷漠的想,就这样烧死了就好了,干干净净,免得活下来贻害世人。
但是却有一只手坚定的拉住了她。
少年浑身都是汗水和血水,难以想象会有人在这样子的火海中不第一时间逃命,而是在其中穿寻找人。
苏里那双映着滔天火光的眼睛看着她,明亮的像是远天之上的晨星。
南海之都孤儿院最终被付之一炬,除了残垣断壁,什么都没有留下,包括它所蕴藏的一切黑暗,也随着这把火一干二净。
所有幸存的孩子都因为自己终于能够逃出这人间地狱,但是谁都没有想到,一个都跑不掉。
他们还是别抓了回去,这一次甚至没有了在草地上做游戏迷惑外人,吸引更多人将孤儿送来的资格。
他们像是牲畜一样被关在小小的笼子里,像是一个巨大集装箱的房间里全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小笼子,每个人都只拥有方寸之地,有些长得高一点的孩子,甚至不能将手脚摊平了睡觉。
除非要出去“走货”,否则就是无穷无尽的黑暗,那是真的、十分浓稠的夜色,就像是调色盘上那深沉的颜色,不管是混进了什么其他色彩,它仍旧是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光亮。
所有人都麻木不仁,渐渐地,阮覃也开始适应了这黑暗,那时候她忽然就理解了蟑螂和老鼠为什么会在黑夜里行动自如,原来,只要习惯了,就没有什么不可能。
她开始害怕光。
只要看见一小点光,就会浑身难受、抽搐。
于是以前最最期待的“走货”放风的时间,成了很多孩子都会害怕的东西。
阮覃无数次因为克制不住的生理反应被打的遍体鳞伤,刚开始她还哭,还叫,叫爸爸,叫妈妈,叫喻风,叫苏里……疼急了不清醒的时候,甚至会叫孤儿院的护工阿姨,但是没有任何人会在意,落下来的鞭子只会因为她的哭声太吵而更加狠辣,一鞭子下去就是皮开肉绽。
后来,她就不哭了,听见新来的孩子的惨叫的时候,她甚至会冷漠的在心里想,哭什么呢,哭有什么用呢,哭只会更疼啊。
但是她实在是懒得去教导后辈了,在属于自己的小笼子里蜷缩起来,独自舔舐伤口。
很多年后阮覃回忆起那段岁月,最让她无法忍受的,竟然不是那些鞭笞和谩骂,也不是小小年纪就背负的那些罪名,而是那永无止境的黑暗。
……
阮覃平静的睁开了眼睛。
床边坐着一个人,看轮廓,是一个男人。
阮覃头脑有些不清醒,以为那是苏里,笑了笑,轻声说:“你知道吗?我梦见以前的事情了。”
男人没有说话。
阮覃伸手慢慢的抵住了太阳穴,声音很轻:“真的很可怕,苏里,我还没有跟你说过吧,我那时候,……真的很想你。”
“……”男人终于道:“我不是苏里。”
“什么?”阮覃费力的睁开眼睛,终于看清楚了坐在自己床边的人长什么样子。
眉眼深刻而俊冷,下颌的弧线仿佛刀削而成,那确实不是苏里。
阮覃静静地看着他一会儿,笑了:“凤队?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看看你。”凤俦道:“我们已经暴露了。”
阮覃:“苏里想做什么?”
凤俦简单的将事情说了一遍:“你怎么看?”
阮覃喃喃道:“他说的是真的,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如果可以结束的话,就答应他吧。”
“上面已经答应了。”凤俦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古怪,他深深地看了阮覃一眼:“你……对喻风,是什么感情?”
阮覃一怔,随即笑了。
她脸上那张属于严小琴的面皮已经被苏里的人取下来了,她本就生的清媚,这样一笑潋滟无比,动人心魄。
“我对喻风?凤队什么时候还开始关心队员的私生活了?”
阮覃稍微坐起来了一点,靠在床头,面色有点苍白,“喻风……是我很重要的人。”
“……我知道了。”凤俦抿了抿唇,“阮覃。”
“嗯?”
凤俦看着她的眼睛:“如果喻风死了,你会恨我么?”
“什么?”
凤俦却没有再说话,站起身,直接推门出去了。
阮覃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浮现出了十分、十分不详的恐惧。
第1304章 【番外】雁字回时,月满西楼(22)
大火烧起来的时候,阮覃整个人的意识还是十分模糊德
苏里一直在给她用药,让她身上提不起来一点的力气,她清醒的时间其实不多。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对火的恐惧太深,在浓烟呛进来的那一刻,阮覃从深沉的梦魇之中醒了过来。
酒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燃起了冲天的火光,阮覃惊恐的听着人们的尖叫,甚至来不及去思考这一切的原因,就已经本能的从床上往地上爬。
但是她实在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努力了许久也不过才挪动了一小点位置。
就在这时候,门忽然被“嘭”的一声撞开了,桂枝浑身都是血的冲了进来,看见阮覃的那一瞬间眸光狠戾的似乎要将人千刀万剐,但是最终她只是单手拎着一把冲锋枪,骂了一声,冲进房间将阮覃从床上提了起来。
阮覃被她带进来的烟雾呛了一口,桂枝神色凶狠:“……我早就该知道你是个祸害!”
“……”阮覃没有理会她。而是道:“发生了什么?”
“你还好意思问发生了什么?!”桂枝的声音有几分奇异的嘶哑,带着一种刻骨的憎恶,但是她最终却没有说下去,而是将阮覃背在了背上,飞快的下楼。
阮覃住的房间在三十六楼,电梯早就不能用了,桂枝背着一个人的速度竟然也飞快,那伸手矫健的就像是天空之中翱翔的鹰,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拦她。
火燃的越来越大,浓烟也越来越多,相对的,火场温度也开始大幅度的上升,阮覃只感觉自己已经要被烤成一块焦炭了,皮肤发红而身体滚烫。
她能感觉到桂枝也好不到哪儿去了,即便是再非人的体力,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任何优势。
“你放我下来。”阮覃说:“你自己走吧。”
桂枝脚步一顿,冷冷道:“你以为我想管你?!要不是我哥……”她突然哽咽了一下:“要不是我哥说一定要把你带出去,我怎么可能会来找你!你就是个害人精!”
除了刚开始认识的那一会儿,桂枝一直有一种不属于她年纪的稳重成熟,这时候终于显露出了一点孩子气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阮覃喉咙发哑,声音也走了调,在火海里听着竟然有几分阴森的味道。
桂枝沉默了一会儿,见已经到了六楼,这才终于开口:“你们的人,反毁约了。”
阮覃一怔。
她一直都在想这次交易是否会是苏里的什么阴谋,却没有想到国安会毁约。
……这样做有什么好处?闹得这样声势浩大,到底有什么好处?!
桂枝咬牙道:“我们已经把名单和路线图全部给了你们,但是凤俦那个阴险小人却事先设下了埋伏……我们的人损失惨重,哥哥也被缠住了,但是因为担心你会被烧死,所以他让我来找你。”
“怎么会……”阮覃喃喃的:“怎么会……”
“是啊,我也想知道。”桂枝冷笑:“我早就跟哥哥说过,和你们这种人合作没有好下场,但是他偏偏不听……”
已经到了一楼。
桂枝大喘了一口气,一张小脸已经被烈火烤成了深红色,她将阮覃放在了酒店门外的广场上,掏出一瓶药扔给她,“这是解药。”
说完转身就走。
阮覃叫她:“你去哪儿?”
桂枝的声音竟然已经带了库哭腔:“我要去救我哥!”
阮覃不管三七二十五的将药吞了下去,勉强扶着墙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桂枝没有理会她。
解药见效的很快,阮覃捏了捏拳头,好歹是有了点力气,于是赶紧跟上了桂枝的身影。
整栋酒店都已经烧了起来,消防的报警声响成一片,桂枝身形飞快的进了火海。
……
“我是真的没有料到。”苏里擦了擦唇角的血迹,竟然笑了:“凤队果然名不虚传。”
凤俦眉眼冷硬,没有一点别的情绪流露出来,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苏里,道:“不管你是否后悔了,你所做得一切,足够把你枪毙上百次。”
“这就是你非要让我死的原因么?”苏里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这就是你的愿意么?很大公无私啊凤队,但是你敢保证你没有私心?!”
凤俦的神色未变,凉薄的看着他:“我有什么私心?”
“你……”
“哥!”桂枝飞奔而来,立刻就被荷枪实弹的特工拦在了外面,她气的要动手,苏里道:“桂枝,我不是说了,让你离开……”
“哥!”桂枝睁大眼睛,哭了:“我跟着你的时候就说了,一定会死在你前面……”
“……”苏里闭了闭眼睛,笑了:“傻丫头……”
“凤俦!”阮覃推开特工,那些人都认识她,没敢拦,她轻而易举的就进了包围圈,“你疯了!”
凤俦说:“我没有。”
“明明都已经说好了!你为什么要毁约!”阮覃死死地盯着凤俦的眼睛,牙齿几乎咬碎:“你为什么就不肯放过他!”
苏里沙哑的笑了,他身上都是血,肩膀和腿上各中了一颗子弹,但是他面色不改,仍旧是谈笑风生的模样:“凤队,你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呢?”
“……”凤俦说:“他是个毒枭。”
阮覃忽然哑然。
苏里却笑道:“不对啊凤队,按照你们体制内的说法,不是还可以将功赎罪么?……”他喘了口气,继续说:“你看我把那个多毒贩的名字和路线图都给了你们,这不是大功一件么?这么大的功劳,都不能换我一条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