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瑾瑜
黄大人只能再拍惊堂木。
可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有些审不下去了,他本来就不是个爱用刑的人,既用了刑后罪犯还是不招,便只有押后在审了。
因说道:“既然罪妇不肯招认,那便等罪妇肯招时,或是有了新的人证物证,再升堂审问吧,退堂——”
算来还是有意无意偏向了施延昌的,毕竟其实这案子已经可以审判结案了,林妈妈当然是难逃秋后问斩,但张氏与常宁伯既没有指使林妈妈,却是罪不至死,甚至他们除了身败名裂和要赔偿苦主以外,依律不会再受到其他惩罚。
黄大人却还要再审,已经算是在帮施延昌了。
但这个结果却远远没达到施延昌的预期,更绝不是他想要的,立时跪下了:“大人,求您不要被这贱婢蒙蔽了啊,她对贱人的忠心真的是您想象不到的,但没有贱人和奸夫的指使,她也断不敢那么胆大包天的防火杀人!求大人一定要给我枉死的家人们伸冤,求大人一定要为我伸冤,不然我真是死了都不能瞑目啊大人,我爹娘和兄弟一家真的死得好惨,我自己如今更是人不人鬼不鬼,大人于心何忍啊……”
说完一把扯开身上的披风,露出了里面千疮百孔,惨不忍睹的身体来,哭得更凄厉了,“大人于心何忍?”
围观百姓都惊呼起来:“天哪,这也太惨,太可怕了……”
“快让我一下,我要吐了,快让开——”
“完了完了,我肯定不知道要做多久的噩梦了,真是夭寿哦!”
“啧,光看着我就觉浑身都痛了,亲身经历的人不知道得痛成什么样儿?听说烧伤是所有痛里最痛的……”
便是张氏林妈妈与常宁伯等人也都唬得不轻,哪怕张氏林妈妈都已见过施老太爷等人烧成焦炭的尸体了,也不及施延昌这个来的视觉冲击大,都是看过一眼后,便胆战心惊的再不敢看第二眼了。
黄大人本来已经站了起来,要往后堂去了,这下也不好就走了。
施延昌这才又哭道:“大人,您押后再审,以贱婢对贱人的忠心,势必仍是今日这般说辞,又有什么分别?我和我亲人们的冤屈一样得不到真正的声张,那真正杀人害命之人,也一样得不到真正的惩罚啊!要找新的人证物证就更难了,现场都烧成那样了,其他所谓的证人,不是张氏的陪嫁便是常宁伯府的下人,身家性命都捏在贱人和奸夫手里,谁敢违逆他们的意思?自来‘重罚之下必有畏者’,大人何不再尝试一下用刑?我相信总有挨不过重刑,肯从实招来的,还求大人一试啊……”
他已知道此番是韩征的人救了他,而韩征何以会救他,他也都知道了。
若施清如与他之间好歹还有那么一二分父女情分,或者能让他见到施清如,他还能有几分把握,通过施清如借韩征之手,让张氏母子和常宁伯府上下都血债血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他与施清如之间哪还有什么情分可言?
韩征也是断不可能让他见她的,他从来就没资格与堂堂司礼监掌印、东厂提督讨价还价,过去没有,如今更没有。
他还得感谢韩征还觉得他有那么一点点利用价值,肯利用他,所以让人救了他一命,否则他连眼下求顺天府尹为自己伸冤的机会都没有。
自然得抓住这唯一的机会,也必须抓住了,一击即中才成!
黄大人却仍是不欲再用刑,何况常宁伯爵位还在,他也不能对他用刑,那便只能继续打林妈妈,至多加一个张氏,算来挨打的都是女人,没道理错的男女双方一齐犯的,到头来却只打女人吧?
这等事黄大人自认是士大夫,实在做不出来。
就想着押后再审,一是看能不能再找到证据,二是今日之事一出,势必御史们会蜂拥而上,弹劾常宁伯,再加上此事背后好似还有韩厂公的意思,那常宁伯的爵位十有八九要不保。
等他没了爵位再审时,又是另一种审法儿了,——只这话黄大人不可能当堂说出来,也不可能告诉施延昌而已。
谁知道施延昌偏不依不饶,必要今日就出结果,偏他这个苦主又委实太惨了些,黄大人也不好疾言厉色。
正自与师爷使眼色,示意他圆一圆,劝一劝施延昌,就听得下面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说道:“大人,我招,我什么都招,请大人听我说……”
黄大人忙往下一看,就见开口之人好似是苦主那个侄女儿,当日曾为张氏做过证,说张氏一直都被锁着,不可能指使林妈妈,还对张氏与常宁伯不伦奸情只字不提的。
眉头一皱,坐回了长案前,威严道:“开口者何人?既你肯招,那本府就给你个机会,还不快速速招来!”
开口之人的确是施兰如,她本就因施延昌竟还活着,懊悔得不知怎么过了昨夜的,谁知道方才在公堂之上,又亲眼见到了施延昌、见到了林妈妈被打得皮开肉绽,还见到了施延昌浑身的惨不忍睹。
心里就更悔恨也更怕了,大伯父如今是顾不上找她算账,等他把张氏和常宁伯咬死后,肯定就会腾出手来对付她了,届时她岂能再有活路?
倒不如先站出来替他作个证,回头指不定大伯父还愿意饶了她,以后与她彼此相依为命。
便她做了证,大伯父依然会恨她恼她,至少,她晚间应当不会再做噩梦,不会再梦见她爹和祖父母都浑身是血的回来找她了……
所以施兰如才会忽然开了口,如今听得黄大人愿意听她招,忙哭着说道:“小女子是原告的侄女,此番遇害之人分别是小女子的祖父母和父亲……当日林妈妈去了常宁伯府后,大伯父的确将张氏母子主仆都锁了起来,但等林妈妈回来后,却去正院见过张氏,说了很久的话。之后林妈妈便去厨房,让人备了一桌子好酒好菜,送去给我祖父祖母和大伯父父亲吃,我因为吃得少,之后又悄悄离开了失火的院子,这才侥幸逃过了一劫,但林妈妈事发之前见过张氏,却是事实,可见的确是张氏和常宁伯指使的她,还请大人明鉴。”
此话一出,林妈妈先就恨不能生吞了施兰如,“小贱人,你胡说,你胡说,我事先是见过太太,但根本什么都没与太太说,你休想血口喷人!”
张氏也道:“大人,这丫头当日可是亲口作证罪妇一直被锁着,不得自由的,如今却又反了口,可见她的话根本不足为信,还请大人明鉴。”
施兰如如今对上她主仆二人,倒是终于不用气怯了,“大人,您也听见了林妈妈方才亲口说的话,‘她事先是见过张氏’,可见小女子说的都是真的。至于当日为何要做假证,却是……却是小女子只当亲人们都不在了,小女子一个人孤苦无依,以后可该怎么办?实在不想失去之前的好日子,张氏又许了小女子以后会给小女子说一门好亲,——这话那日去我们家拿人的大人们都可以作证。”
“小女子一时糊涂之下,这才会说了假话,实则说完心里就后悔了,因而这些日子一直惴惴不安,待今日见到大伯父如此惨状后,就更后悔了。所以实在再隐瞒不下去,定要站出来,揭穿被告的真面目了,至于小女子所犯的错,也请大人惩罚,要打要杀,小女子都别无半句怨言,只求为能亲人们伸冤……”
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可惜且不说张氏林妈妈与常宁伯都因她的临阵倒戈、无中生有而恨毒了她;也不说施延昌因她竟然为了自己的好日子,便枉顾亲父祖的冤屈,反倒想踩着亲父祖的冤屈过好日子同样恨毒了她。
便是围观的百姓们,也都半点不觉得她可怜,只觉得她可憎可怕。
就为了自己以后不至孤苦无依,仍能有好日子过,能嫁个好人家,便枉顾自己亲爹亲祖父母的冤屈,帮着害死自己至亲的人做假证,这施家哪生的是女儿,分明生的是仇人吧?
也太可怕,太猪狗不如了!
当下都纷纷谴责起施兰如来。
黄大人方才说‘找到了新的人证物证’时,其实已经在想之后能不能从施兰如身上着手了。
他为官二十载,城府自然不是旁人所能轻易看透的;没有走一步看三步的眼光,不会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也坐不到顺天府尹的位子。
不想施兰如都等不到之后,现下就招了,那当然就最好了!
拜施兰如的临阵倒戈所赐,案子后面的进展就快多了。
先是张氏与林妈妈都咬死了她们事发当日下午见面时,一个有关下药纵火的字都没说过,彼此见面的时间,也最多半盏茶的时间,这一点张氏的丫头婆子都可以作证。
可施兰如和施延昌都说那些丫头婆子本是张氏的人,她们的话根本不足为信,要不然就动大刑,总有人肯招的。
黄大人这次如他们所愿,动了大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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