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枭药
他若想治罪董家,便必得有实实在在,且极具份量的真凭实据,眼前这李君壬,说不得倒是一个口子。
一念至此,赵禹宸便在故意面上露出了几分沉思,停了半晌,方才带了几分犹豫一般安抚道:“太傅三朝重臣,忠心耿耿,难免会有些闲言碎语,都是些诽谤构陷罢了,不必在意。”
【果然是李家说了什么!】
“陛下圣明。”董淇舒的声音仍旧温婉轻柔,心声却是格外的果决断然——
【只是不知陛下知道多少,不成!要立即告诉祖父早做打算!李家不能再多留!】
听着这样的心声,赵禹宸只微微垂了眼眸,神色自若。
不动则不错,这个时候,越是想要作什么,便越是容易露出马脚,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他也不必着急,慢慢来,迟早会知道他这忠心耿耿的太傅与董家,内里究竟是如何模样。
“太傅年事已高,身上风寒又才刚好,你平日也多劝着些,莫要太过劳神,惜福养生才是正理。”赵禹宸看向董淑妃,面色愈发的温和。
董淑妃见状也越发松了一口,连忙福身谢了,之后见赵禹宸叫她回去歇着,她因着急回宫给家里传信,便也未曾多留,立即恭恭敬敬的应了。
看着淑妃的背影消失在了回廊拐角,赵禹宸嘴角的笑意才缓缓收了起来,渐渐换成了一片凝重。
“母后!皇兄!你们瞧呀!”身后传来宝乐欢快的叫声。
赵禹宸闻言转过身,重新往园内看去,发现宝乐的蜻蜓风筝已经飞了起来,贵妃立在一旁,正对宝乐说些什么,笑靥如花。
赵禹宸看着这笑颜,便忍不住的往前行了几步。
他原本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看着苏明珠原本的明艳纯粹的笑容在看见他后,渐渐的换成了淡漠的戒备,他一瞬间竟是不知该如何启齿。
“皇兄你瞧,贵妃娘娘教我把蜻蜓放起来了!”
赵禹宸顿了顿,终于顺着宝乐这话头夸赞道:“嗯,贵妃对这些事,向来都很在行。”
苏明珠面色紧绷,回得干巴巴的:“玩物丧志的本事罢了。”
赵禹宸顿了顿,有些讪讪的笑道:“放纸鸢,去晦气,古已有之的旧俗,怎的能说是玩物丧志呢?”
苏明珠只默默地看着他,虽未开口,但留意之下,赵禹宸却也听得清清楚楚——
【啧,之前说我是只会玩物丧志的小道是你,这会儿说古俗祛晦气的也是你,吃了吐有意思不?】
赵禹宸闻言一愣,细细想了想,果然便也十分不情愿的回想了起来,这句话也的确是他亲口说的,若没记错,也是在苏明珠刚刚进宫不久的时候!
难怪他方才就觉着有些耳熟!
想起来之后,已经察觉到些许后悔与隐隐不安的赵禹宸一声叹息,总归是要挨劈,上天劈他的这道雷怎的不干脆早些!干脆劈到他啥也没说过之前该有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上天(冷漠):可以,但没必要。
第36章
“主子醒了?可要尝尝陈太监刚做的青团,不知加了什么,比寻常的更添了几分鲜甜。”
昭阳宫寝殿内,白兰端了一盏青花彩釉的菊纹盘,笑眯眯的与刚刚醒来的苏明珠这般说道。
苏明珠慢慢的眨了眨眼,愣了片刻,才又反应过来:“他身上的伤好了?怎的这么快就当起了差?”
白兰放下瓷盘,利落的给她送上了漱口的清水:“哪里有那么快的?这离受了刑还没出一月功夫,走路还一瘸一拐着呢!想来是之前您差点没要他,心里还慌着,不敢多歇才是真的,主子一会儿还是多少用些吧,也安安他的心。”
陈太监便是之前在抬头宴上用一道紫气东来夺了头筹的那一位,事后苏明珠原本想要将他要过来,免得被淑妃那个小心眼的事后报复,不曾想叫御膳局的大总管横插了一杠子没能要来,之后也果然是受了罚。苏明珠听说后,只叫白兰给送了银子,原本这事就也算这么过去了。
可偏偏前些日子赵禹宸那边不知道是图了什么,忽的叫魏安给她这送了些上进的新鲜玩意,苏明珠故意不领情退了回去,这还不说,几日前她从太后宫中放了风筝回来后,乾德殿魏安却又来给她送了些风筝毽子之类的各色顽物。
苏明珠记起那句“玩物丧志的小道,”疑心赵禹宸这小子还是在故意笑话她,原本打算故意再退一回,可偏偏这一次,陛下不知道是从哪听说了她要过人,竟叫魏安将这正在御膳局里养伤的陈太监也一并赏了过来!
苏明珠倒是不怕失宠,也不怕得罪陛下,但东西退回去没事,偏偏又加了一个人,一时间便有些棘手了起来。
陈太监在文太妃的差事上出了差错,原本就是戴罪养伤之身,被皇帝亲口赏到了她这的宫里,确实再被退回去,只怕日后在御膳局里过得就会越发艰难。
细究起来,这陈御厨沦落到今天这般地步,多多少少也和她当初提起的“紫气东来”脱不了干系,苏明珠自然没法再因着心肠叫他越发雪上加霜,犹豫了几息功夫后,终究是不怎么高兴的将东西和人都一并收了。
这陈太监乖觉,想必是看出了她当时面上的不情愿,在这才刚刚安顿下来,便已忙不迭的给她这送来了吃食。
想明白这个之后,苏明珠便叫白兰将方才的青团的拿了过来,还没尝就先开口道:“他这也太小心了些,你下去快劝劝,他那刀工在御膳局里都是头一份的,不愁没了差事,只是这会儿也不用着急,等过两个月天热了,他伤也养好了,正好每日都多做点凉菜来。”
白兰自是应了,也叹息道:“怎么没劝过呢,只是他总是放不下心,千求万恳的托到我这送上的这碟子青团,想来,是叫那顿板子打怕了。”
“唔,这事说起来也怪我。”苏明珠说着咬了一口青团,眸光便是一亮:“别说,当真和旁的不一样,这里头不是豆沙,有些沙甜,却不腻……”
“若不是出挑的他也不敢送上来了,陈太监说,他没进宫前家里就是做面食点心的,这刀工反而是御膳局里打杂磨出来的功夫,算不得什么。”白兰说着,便又道:“主子若是喜欢,奴婢不如叫他来磕个头?听您亲自夸了,想必他就安心了。”
尝过青团之后,苏明珠倒是有点捡到了宝的感觉,点头道:“不错,你一会儿叫他来,等伤好了,再做些新奇的点心,我给太后与宝乐送去,让他露个脸,等咱们日后出宫,也给他寻个退路。”
“主子!这话可不能总挂在嘴边上!”白兰有些郑重,压低了声音:“您若是真想肆意,就如在家里一般把这人都好好筛上一遭,什么消息都传不出去,由得您想说什么都成,偏您又不上心,什么来路的都不忌讳,当心隔墙有耳!”
这倒是真的,苏明珠自打进宫,就没有打算在这待一辈子,又不愿意叫赵禹宸觉着她心机深信,心存戒备,因此连当初协理六宫的事她都故意在董淇舒的算计下连连出错,自愿放弃了,为了前后一致,她自然也不可能转脸就御下有方,将自个这昭阳宫里管理的井井有条、铁桶一般。
横竖太后娘娘对她偏心照顾,淑妃董淇舒又得装出一个表面功夫,不论哪个都不会亏待了她的衣食用物,她便只是冷眼旁观,由着这昭阳宫里牛鬼横行,除了白兰之外,多一个贴身的心腹都没有。
这会儿听了这话,苏明珠便是一顿,倒也当真点了点头,压着声音满面严肃的认了错:“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不说了,想都不想了!”
白兰见状便忍不住一笑,旁人只道贵妃嚣张跋扈,待下无情严苛,淑妃待下宽和,甚至与宫女亲如姐妹……但也只有如她这般真正经历过的,才知道自家主子有多良善,绝非什么装出来的“亲如姐妹”能比得上。
说罢,苏明珠吃了两枚青团,便也换了一身家常的舒服旧衣,之后白兰也果然叫了那陈太监来谢恩,苏明珠想着他这伤自己也担了三分的锅,便特地温和了面色,夸赞了他的手艺之后,又叫白兰给赏了金叶子,叮嘱他不用着急,先好好养了伤再上差,不然要越发误事云云。
陈太监闻言满面的感激涕零,正在恭敬谢恩,门外却忽的传来了一道温润的男声——
“难得见你这般温柔细致,还是对着宫人,看来外头的闲言碎语,果真不可信。”
能在这后宫里大咧咧说话行走的,也就只有赵禹宸一个,苏明珠挑了眉头,便起身与一并跟进来的宫人问道:“怎的不见通传?”
赵禹宸身姿俊秀,大步而来:“朕想着怕你还睡着,特地拦了。”
刚说了隔墙有耳,便立马进来这么大一只耳朵,白兰说的当真没错,她是得小心些,苏明珠不置可否的上前几步,不怎么恭敬的屈膝福下了身:“臣妾见过陛下。”
“爱妃免礼!”赵禹宸声音温和,才想亲自去弯腰扶了她起来,便看见苏明珠浑身一颤,猛地后退一步躲了开去,就这么靠近了一瞬的功夫,他甚至还清楚的听到了苏明珠格外响亮的嫌弃声——【咿……爱妃?】
赵禹宸的动作便猛地一顿,便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的确是极少对苏明珠说过这样的称呼,之前对着淑妃,倒是还说得多些。
只不过想到了这几日从董淑妃那听来的心声,赵禹宸一顿之后,便也觉“爱妃”这称呼仿佛已被玷污了似的,不能再放到贵妃这边,他想了想,便也顺势改了口:“明珠。”
他们二人小时候不谈身份的交往玩耍时,赵禹宸的确就是叫她“明珠”的,虽然从进宫起便很少再听过,但倒也不是没有,苏明珠这次听着总算也不像方才那样难受,只干脆的起身问道:“陛下今日过来有何事?”
这幅态度,倒是像极了他朝会之上的“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赵禹宸闻言不禁露出一丝苦笑,只是想到了他从前对贵妃说过的一句句训斥,却也认了下来,只做没听见一般自顾自坐下,便对着魏安摆了摆手。
魏安见状应是,一声吩咐过后,外头便依次进来了几个小内监,在手上捧了各色的彩釉瓷器,恭恭敬敬的呈到了苏明珠的面前。
呈上来的瓷器从大件的花瓶摆件到日常的碗碟杯盏都有,皆是纯色的彩釉,浇黄、撒蓝、茄紫,回青,胭脂……色彩斑斓,件件的都烧制的极好,明艳却纯粹,一丝杂色也无,纯如美玉,厚如凝脂。
这样的东西是在外头轻易见不着的,饶是苏明珠正对着赵禹宸满面严肃,看见这些精致到极致的瓷器也是禁不住的满面赞叹,露出了几分欣赏来。
赵禹宸看出了她的喜爱,便在一旁笑了起来,带了几分回忆道:“朕还记着,你从前就喜欢这纯色釉,只是这纯彩釉原本就已素净为上,少有这般鲜艳亮眼的,外头的手艺又算不得上好,你小时候还抱怨过,朕记起这事,便吩咐官窑特为你烧了一窑浓桃艳李的,今日才开,特地给你送了来。”
这倒是真的,外头的纯彩釉瓷器,即便有色,也都是掺了许多白色那种,淡淡且清雅的,苏明珠幼时偶尔得了一对很是鲜艳彩釉胭脂碗,碗内素净,外壁却是珊瑚一般,红的耀眼,她喜爱的和什么似的,每日盛汤盛粥都要用它,后来不小心失手摔了,还可惜了好几日。
那时不到七岁赵禹宸见了,还特意在宫里寻了一圈,只是先帝尚简,宫里也没有那般鲜亮的,他回来后还曾安慰过她,只说等他长大了,便要官窑专门为她烧一满窑这样的,碎了多少都不可惜。
不过赵禹宸说了这话没多久后,宫中太后便生了宝乐,赵禹宸再不能如之前一般随意出宫,再往后便更是日渐疏远,再无人还记着这事。
赵禹宸回想从前,看着苏明珠默默不语,满面的“感动复杂,”一时间心下也是诸多感慨,他在一旁圈椅上坐下,贴心的不再多提这一堆瓷器,只又满面温和,闲话家常一般继续道:“还有一桩好事,西北大胜,若无差池,苏将军不日便要班师回朝,算起来不出夏日,明珠你便能与父母阖家团圆了。”
听了这话,苏明珠的面色一动,这才回过了神一般,露出几分欣喜来,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叫白兰将这赏赐收下去整理。
这几日来,苏明珠还是第一次没有推辞,这么利索的收了赏赐,赵禹宸心下也是一喜,他自觉贵妃终于对他有所改观,颇有几分高兴的又补充了一句:“还有那胭脂碗,朕特命他们多烧了好几对,摔了也尽有换的!”
苏明珠挑了挑眉,转身上前几步,规规矩矩的福下了身,低头掩去了眼里神色道:“臣妾谢陛下赏赐。”
“不必多礼,原本就是朕早已应下的,若不是后来……”赵禹宸嘴角带笑,话未说完,耳边便好似又听到了什么一般,神色忽的一僵:
【嗯,六岁就答应了的事,十年都忘了个干干净净,爹爹立了大功一回来,便都记起来了,怪不得,我说你这几天怎么这么不对劲儿呢,啧啧,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苏明珠:呵呵,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第37章
听到苏明珠这样的心声,赵禹宸一时间竟是哑然失声,他心中想要开口分辨,自己并非是因着苏将军,当张开口后却是诺诺的说不出话来。
说什么呢?不提明珠这话原本就只是在心中思量,并未说出来,就算她当真说了出来,他也解释过了,恐怕也是丝毫无法取信于人吧。
如今想来,就算他此刻未曾得了这读心异术,也照旧对明珠心存成见,只怕看到苏老将军所立下的功劳面上,他也是要强忍不悦,对贵妃特意恩宠的……
也难免明珠会这般误解了。
这般一想,赵禹宸叹了一口气,想着来日方长,便索性将这一时误会认了下来,继续面色温和道:“你既已睡醒了,下午可有什么打算?”
苏明珠在手上捧了一个明黄的彩釉莲花盏细细把玩,这碗做的格外精致不说,更要紧的是这明黄的颜色犯忌讳,除了御赐再用不得,当真是难得的很。
听了这话,她也没舍得把瓷盏放下,抬起头想了想,便开口道:“我才叫人在太后的寿康宫里,给宝乐扎了一架秋千,今个想着该好了,正打算过去瞧瞧。”
秋千,原本该是春日里常见的东西,只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之前先帝性子严肃,只叫后宫之中也不敢随意嬉笑玩闹,这样的玩乐之物便也销声匿迹了许久,若非有苏明珠提起来,一时间还当真没人记得起来。
赵禹宸点了点头:“那就一起,正巧朕今日也没去与母后请安。”
这一次贵妃误会,他便多来几遭,时候长了,苏明珠总是会明白他的心意,重回从前。
苏明珠这次倒不怎么诧异的样子,闻言起身:“那劳您稍等等,臣妾去里头换身衣裳。”
赵禹宸格外好脾气的模样:“朕不急。”
苏明珠见状福了福身,她也不打算再多麻烦,只是想多添一件出门的外衫,再多少往头发里插些发簪之类,便只是叫了白兰一个去了里间,两人路上还低着头,压着声音说着些什么。
赵禹宸此刻所坐的圈椅背对着里间,按理说贵妃与白兰的声音极低,他这距离不可能听得着,但他不急不缓的浅浅啜了一口手上的清茶,只略凝了心神,两人在隔间后的低语他便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也是赵禹宸在上次努力探听了太傅的心声之后,才慢慢发觉的本事。
他昏迷那一次之后这读心术的确是没有从前敏锐了,但他却仿佛知道了方法了一般,三步之内,除了那等格外激烈郑重的心声他照旧能听到,旁的随便琐碎的,他寻常时都听不着,但若像在望乡台探听太傅那一次用心心神,却也依旧能听见,即便隔得再远些,心声听不见了,可口中所言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只不过赵禹宸顾及着上一次昏迷,都是只是试试就罢,并不肯听得太多太深罢了。
便犹如此时,白兰正小声笑话着苏明珠:“这一回的彩釉瓷,主子怎的就都要了?”
“他又不是为了我,他赏的是苏家的体面,是爹娘和哥哥们拿性命拼回来的军功,封妻荫子够多少了,还不值得这一套瓷器吗?我为什么不要?都给我好好收着!”
说着,苏明珠又轻哼一声,叮嘱道:“对了,那个明黄的莲花盏莫收啊,给我留着,我今个回来就用它喝蜜茶!”
单是前面时,赵禹宸还颇有几分无奈,直到听到那迫不及待的最后一句,他便忍不住的弯了嘴角,只觉明珠当真是一派孩子气,却也坦率的可爱,心下一松,便不再多听,只暗暗记住了贵妃最喜欢的那明黄釉的莲花盏,想着就这个色,回去可叫官窑再给她单烧一回。
苏明珠收拾的简单,一盏清茶还未放凉,便也重新绕回了殿前,面无表情的又屈了一回膝:“劳陛下久候。”
赵禹宸看出她的敷衍,却也不恼,只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便当前出了门去。
寿康宫与昭阳宫离得不远,步行而去,也不过一刻钟功夫,便到了宫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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