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枭药
若只是单纯贪吃且还罢了,可此人一句句的不停提起“贵妃娘娘,”就叫赵禹宸满心的烦躁难言,只险些连面色上的仁君之态都维持不住。
“朕偶尔听闻,袁爱卿的幼子擅戏曲,且极通音律,依朕之意,明日便叫起去吏部太乐署里当差罢了。”赵禹宸勉强撑着一副温和的神色来说了这话,等着袁侍郎连连谢恩之后,便立即寻了政务繁忙的借口,只叫这袁侍郎退了下去。
但等着厅中再无旁人之后,赵禹宸坐立不安的在殿内转了几圈之后,却是仍旧没有心思去批阅奏折,耳听着魏安还在不停的想着那不知在何处的古籍,想了想后,索性起身,便当前又往昭阳宫内行了去。
自从他几日前答应了贵妃出家修行之后,便一直未在重过后昭阳宫,如今再来,不知是不是错觉,竟忽觉着已有了些破败之感。
赵禹宸立在宫门外,攥紧了手心,深深吸了口气,动步进了宫内,一路行进,便也渐渐的发觉,并非错觉,这原本煊煊赫赫的昭阳宫,一路行来,却是连守门通传洒扫的宫人都没见着几个,青石阶上落着红红白白的花瓣,竟是当真已有了些凋零之相。
明珠如今还未走,他们竟就已敢这般怠慢?
赵禹宸紧紧的皱了眉头,几步行到了正殿内,才终于有人匆匆迎了出来,却不是明珠,而是张尚宫姑侄,与白兰山茶四个人。
这四人皆是拿布巾包头,穿了一身粗使宫人般的窄袖绸裤,看见御驾之后,都颇有些惊诧之色,依次跪地请了安。
赵禹宸瞧着,眉头便皱的越发紧:“你们这是干什么?旁的人都去哪了?贵妃呢?”
虽已答应了苏明珠出家,但她的身上的妃位暂且还未废去,也还没有法号,故而赵禹宸仍旧只用贵妃称呼。
张尚宫当前低头:“贵妃娘娘去了寿康宫,与太后娘娘拜别辞行,臣等在这儿收拾娘娘离宫所带的行李,旁的人,已调去了旁处大半,剩下的……也都各有差事。”
张尚宫虽说的已算是婉转,但赵禹宸在这宫中十余年,又如何听不出,这是下头的几个宫人见苏明珠失势,皆已不耐烦伺候,自寻前程去了而已,苏明珠进宫三年,满宫的宫女内监,竟是只收服了这么四个忠心的,为她收拾行李。
不,白兰是从家里带来的,不算,这两个女官乃是他特地挑出来忠心本分的,也与她苏明珠并无什么干系,这么算来,她真心收服的竟是只一个年纪轻轻的山茶罢了!
如此看来,苏明珠对这宫中,当真是丁点儿都未曾放在心上!
哼!
一念及此,赵禹宸的面色更沉,他立在原地顿了顿,犹豫片刻,便又动步往昭阳宫南边的书房行了过去。
赵禹宸之前就已来过,知道这书房原本就上上下下都摆得满满当当,乱七八糟,此刻这么一收拾,便更是只如刚被抄过了一般,各色的书卷典籍都摆得到处都是,地上放了两个樟木大箱,里头倒是摆得还算整齐。
赵禹宸面无表情的大致瞧了一圈,凡是外头能寻着的经史子集,百家经卷,乃至于话本图卷一流,也不管里头是不是都细细的翻阅过,做过批注标记,都被留在架子上,显然,是并不打算带走的。
赵禹宸看着,便忽的冷笑一声,撩起袍角,就在箱笼上坐了下来,将放于箱内的东西一一翻过。
只一些难得的孤本残卷,外头难得再遇的,才被收进了箱笼之中,却也并不多,只松松的放了半箱子,瞧起来,剩下的一半,想来也是放不满的。
赵禹宸一一的瞧着,心下便忽的为留在了宫中的诸多书卷生出了几分不平似的,面色沉沉:“她倒是当真洒落利落。”
外头几个宫女皆不敢回话,只与魏安一道低着头,石塑一般的一动不动。
赵禹宸说过这句,便也觉着没趣,起身正要离去,手下将一方画轴拨开,便忽的瞧见了放在箱底下的一方小妆匣。
这在书房之中收拾的东西,里头都是些书籍卷轴,忽的出现了一方首饰盒,瞧着便很有些怪异之感。
赵禹宸顿了顿,弯腰拿起,紫檀木的首饰盒,上头錾着喜鹊报喜的花样,瞧着倒是已有些年头,不知不是因着这雕工花样都十分常见,他隐隐的竟似是有几分眼熟一般。
轻轻打开,盒内倒也并无旁的,只简简单单的散着三件东西——
一枝活灵活现的蜘蛛发簪,一对儿被捏的奇形怪状的泥人,一个小小巧巧的金丝蝈蝈笼子。
这三件东西,便比这首饰盒还要叫他眼熟的多。
赵禹宸一样样的拿起,眼前便好似又重新回到了曾经与苏明珠青梅竹马,无忧无虑的时候。
蜘蛛发簪是他回宫之后,吩咐宫中巧匠特意做出来,往将军府上送了去的。
这蝈蝈笼子,是秋日时,明珠见她大哥玩起了这个,特意也要了一只来送给他瞧。他初时也有些新鲜,但与明珠试了试,都觉着两只虫子咬来咬去,似乎也没什么意思,便搁了开去,只留了这笼子下来。
还有这一对儿泥人……指尖轻轻的在泥人上轻轻拂过,赵禹宸的眸光都也忍不住的柔了几分——
泥人是他们六岁的春日里一并捏的,苏明珠在街上听了买泥人的匠人介绍,回来之后,便兴致勃勃的拉着他在园子里挖了一坛子的土,似模似样的亲手捡干净碎石草根,又是在日头下晒着,又是和水过筛,从早到晚,与他折腾了一整日,最后揉出了一块大泥巴出来,这还不够,还只说着要用油纸包着,放在地窖里窖着,过个两三年再拿出来,拿它捏出的泥人才会平整细腻,不崩不裂。
可苏明珠哪里有这样的好耐心?赵禹宸的嘴角忽的弯起了一丝弧度,莫说两三年了,连两三日都没能撑到,第二日,苏明珠便忍不住的将这大泥巴翻了出来,拉着他一块,在榻上生生的捏了半晌,原本要说捏一只仙女,最后却揉成了一团,后来又说要捏一只老虎,也没能成,最后没了法子,苏明珠团了几个圆球,又搓了几个方长条子出来,沾在一块,只说这两个小人一个是你,一个是我,便这般算是应付了过去。
还是他瞧着实在不像,又着实不愿意承认那怪模怪样的泥人便是自己,等着苏明珠午歇的时候,便又认认真真的重新捏了半晌,一个捏出了裙子,一个加出了长衫,这才勉强有了个人模样,苏明珠醒来之后瞧着笑了半晌,又赞他心灵手巧,日后当不成太子,便去作个匠人定然也是一等一的出挑。
他听了这话,便有些不高兴,苏明珠瞧着,便又吐舌一笑,收起那泥人,又是服软,又是认错,还亲口喂了他一块瓜果,起誓说着再不提起这茬,才将他哄的转和。
却没想到,只这一对儿粗糙不堪的泥人,她竟然还收到了现在——
且放在这箱子里,看来,竟是还要接着带出宫去。
出宫……
猛地想到了出宫,赵禹宸面上短暂的温和便忽的叫人惊醒了似的。
他合了这妆匣,原想要撂下,可不知为何,竟是又久久没能松了开手。
罢了,这几件东西,原本也就都是朕的,苏明珠她都要出宫去了,要带着这东西作甚么!
想到这,赵禹宸便终于找到了理由一般,将这妆匣亲手拿着,一转身,便又一声不吭的径直行了出去。
陛下来的莫名,去的匆匆,魏安不明缘由,连心心念念的一句话也没顾得上与白兰说,便只得又一溜碎步重新跟着陛下又回了乾德殿内。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天色便渐渐的有些暗了,魏安守在木槅外头,瞧着陛下坐与案后,也渐渐的陷入了一派的黑暗之中,不禁也生出了满心的担忧来。
陛下好像是因着贵妃娘娘才这般不高兴,想来,是不是这根结,还是在女人身上?想了想,魏安靠前的几步,小声建议道:“陛下,储秀宫里的六位秀女都已调、教了许久了,若不然,今儿个,便召幸一位来?”
桌子后的赵禹宸眉头一皱,正要训斥,可看见了手上的檀木小妆匣,顿了顿,便好似忽的想到了什么一般,咬了牙,便只微微点了点头。
魏安见状立即躬身后退几步,立即寻人吩咐了下去,叫宫务府里,挑那温柔妥帖的给陛下送来。
随着殿内最后一点光线也渐渐暗了下来,乾德殿内便依次点起了一枝枝的火烛,只将殿内照的灿烂白日,赵禹宸重新将妆匣内的三样东西一一摆到了桌上,不知看了多久,木槅便渐渐传来了隐隐的动静儿。
“陛下,卢秀女到了。”
赵禹宸闻声抬头,一个身形纤巧,弱柳扶风一般的粉裙女人,低着头,一步步的行到了他的面前,便屈下了膝,娇娇怯怯的小声请了安。
俯下,身后,便能看出这秀女的发间插了一枝红珊瑚的发簪,下头也坠着一颗红豆似的珊瑚珠子,伴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
明珠原本也有一套红珊瑚的头面,摔了一枝簪子,她底子白的很,戴这红珊瑚,是最合适不过了。看着这珊瑚簪,赵禹宸的脑中却不知为何忽的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赵禹宸猛地回过神,反应过来自个竟是又想到了苏明珠,心下便不禁有些恼怒一般,他摇摇头,手心按在桌案上,猛地站起身来,沉声道了一句“平身。”
秀女谢恩起身,垂了目光,却微微抬头,好叫陛下能将她的容貌瞧的清楚。
但赵禹宸却竟也没能顾得上瞧她,他起身之后,手心里好似按到了什么硬物,低头看去,却是右侧的那支蜘蛛发簪。
瞧着这蜘蛛发簪,莫名其妙的,赵禹宸的脑中便又忽的冒出了一句清亮明朗的笑声——
“好呀!我只找你这么一个男朋友,你也只找我这么一个女朋友!”
赵禹宸的眸光猛地一颤,缓缓的握了这一支簪子,猛不防,便又想到了他几日前在苏明珠心中听到的心声:
【我要的东西,你压根儿就不懂啊……】
她要什么?她要朕这一世,除了她之外,再不得沾染其它女子?
不,赵禹宸心下却忽的摇了摇头,似乎也并不单单是如此。苏明珠这人,刁钻古怪,却又最是个不屑遮掩的,若是当真只要这个,不论成与不成,她必然都早就会干干脆脆的与他说个清楚,而不是压根提都不提的,却只是自个偷偷打算着出宫!
再一者,几日前,他说出了这话之后,苏明珠虽然未曾反驳,但心下却也只是不置可否,显然,这也并不能算是她心内当真想要东西。
他说朕不懂?朕为何不懂?朕凭什么不懂?
你出家便出家了,却直到最后,都只出的这般不明不白!
叫朕如何能放得下!
一念及此,赵禹宸将蜘蛛簪子猛地放下,转身绕过了桌案,面前的卢彩女心头一抖,眼瞧着陛下与她越行越近,又慌乱且期待间,微微抬头——
便看见陛下龙行虎步,脚下生风一般,径直越过了她,又继续往殿外头行去?
“魏安,召贵妃,去摘星楼见朕!”
摘星楼?魏安一愣,摘星楼在宫中西北角,乃是前朝一位不顾朝政,却一心沉迷与天象的君王下令所建,素日里极少有人会去,很是清静。
这大半夜的,陛下叫贵妃去摘星楼作甚么?
出了乾德殿之后,迎着夜里的凉风,他的神色也忍不住的精神一正,脚下的步子都行的更快——
哼,朕乃天子!只要朕想,朕当然能懂!
苏明珠,你便是要走,也需给朕一个明白!
第81章
当赵禹宸派了人去宣贵妃去摘星楼时,苏明珠还正在寿康宫内,与太后宝乐,包括方蕙心几个人,在月下闲坐着,说话告别。
即便明日就到了要离去的时候,太后提起这事来,仍旧是有些叹息,忍不住的又劝了一句:“你这孩子,还是性子太倔了些,依着哀家看,陛下待你分明是有情的,如何……便竟闹到了这般田地?”
对着一进宫后,便对她很是照顾的方太后,苏明珠心下也是存着几分歉意的,她摇摇头:“太后,臣妾的性子您是清楚的,长久在这宫里待着,便是这会儿不出去,也迟早有一日要惹了陛下震怒,早晚的事,倒不如趁早些。”
凭着良心说,苏明珠自个也得承认,最近的赵禹宸待她真的是十分的不错了,甚至与都好到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且当真叫她生出了几分动容与犹豫来。
但最后一刻,理智却她却还是生生放弃了这暂时的心动,皇宫,后位,固然荣耀至极,可是这一层层的束缚与分量实在是太重了,当真被逼到的那个份上,她倒也不是不能干的称职,只不过——
到底,意难平。
只这三个字在心口里堵着,便如同一个祸根,早早晚晚要生出祸患。
更莫提,若是赵禹辰长成了先帝那般性情的帝王,她为了家族子嗣,凛然之下,说不得还能小心着些,可偏偏赵禹辰最近又表现的这般通情达理,宽和容让,再这么下去,只如温水煮蛙一般,她习惯且心软之后,迟早要忍不住在赵禹辰面前暴露出更多“不可理喻”的言行思想来。
等得到了那一步,那才是只剩下满地鸡毛沧桑,甚至于连最后的退路都已经断绝,当真是不如早早的离去,等上个十几、几十年之后,再回想回想她与一国帝王曾有青梅竹马的前男友情分,也算是一件值得称道的美妙回忆了。
方太后素来都并不是个强迫旁人的人,见状,便也只是摇头叹了一口气:“你明日出宫,哀家便不去送你了,平添伤感。”
伤感倒是其次,主要是宫中实在没有堂堂太后,去送一个出家妃嫔的道理,又不是什么荣耀的光彩事,苏明珠闻言自然连道不敢,这时,旁边的宝乐忽的与太后:“母后,明日,我想去送贵妃娘娘。”
太后闻言想了想,倒也应了:“也好,叫半屏陪着你去,送出昭阳宫便罢了,不许再出宫门。”
苏明珠便也一笑:“好,我那还存着不少新鲜好玩的玩意,公主明日过去瞧瞧,有喜欢的便留下。”
宝乐早已知道贵妃娘娘那有趣的玩意是最多的,闻言立即高高兴兴的答应了来,只连离愁都冲去了大半。
叫宝乐这么一闹,众人也都笑了起来,这时,一晚上都在旁相陪的方蕙心忽的开口道:“娘娘此去,定然是要去皇觉庵了?”
皇觉庵,便是皇家宗亲们的女人出家最多的地儿,先帝驾崩之后,宫中除了一个资历最老的文太妃之外,便一口气往过去送了几十个后宫妃嫔,方太后前些日子,还吩咐半屏往那边送了些东西去。
苏明珠闻言点头:“家里帮着去打点过了,不在前头庵堂里,在后山上寻了一处屋舍,周遭有几位年纪大,爱清静都在一处,倒也有个照应的。”
“后山……可是抱月峰上?听闻还有先文帝时的贵人也在后山住着的。”方蕙心抬头,声音温润:“我从前陪着母亲上香时去过一遭,那山上栽了一片片的红枫,到了秋日里,红黄一片,晚霞似的,绚烂的醉人,娘娘实在应该瞧瞧。”
身份处境都不容她说可惜挽留之语,便特意提起了庙中的美景,来温和抚慰,苏明珠听着,也带着些感激的笑了,正待开口,外头便有一个眼熟的乾德殿内监,躬身进来,请贵妃往摘星去。
“这样的天儿气,指不定就要落雨了,怎的这个时候叫去摘星楼上?”方太后面带疑惑。
只是陛下召见,也实在没有不去的道理,方太后看了看外头,便吩咐了一个小宫女跟着,叫带上伞,再提了灯笼:“今个有云,外头一路都黑的很,又仔细落了雨,你……自个当心些。”
说到最后一句时,方太后面带惋惜,音调悠长,这“当心”好似倒并非单纯说这天色,也一并叮嘱了日后一般。
苏明珠听着,心下便也一酸,举杯拿了一盏薄酒,退后几步,便也双膝跪了下来:“自进宫来,明珠蒙您照料,今日一去,只望您万万珍重。”说罢,盈盈一拜,一口饮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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